135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個紅蓮盞
想做什么就只管做
厚厚的被褥裹在身上卻似乎并不能驅(qū)走那不斷涌出的層層寒意,不消片刻,陸追唇色已被凍得蒼白,手指也逐漸僵硬起來呼吸之間,連血液也在一層一層結成冰。
蕭瀾抬掌按在他胸口,低聲安慰:“有我在別怕。”
陸追張著嘴喘息,雙眼與他對視用盡所有力氣眨了眨。
他不怕。
真氣與血脈貫穿在一起,重新沖開了淤堵的穴位而陸追被凍結的心口也總算有了暖意待其余人聽到消息趕來時,蕭瀾已經(jīng)替他療完傷正在用一塊溫熱的帕子輕輕擦拭他滿頭的冷汗。
“出了什么事?”陸無名急急坐到床邊拉過他的手道“明玉?”
“爹,”陸追嗓音干啞,“我沒事。”
陸無名試過他的脈搏又細又緩不過所幸并無橫沖直撞的邪氣心脈應當未被傷及,只是大病之后的體虛之相。
蕭瀾倒了一杯熱茶,用小勺慢慢喂給他潤嗓子。
“睡一夜就沒事了。”陸追擺擺手“陳年舊疾,不必擔心。”
睡一夜,頂多也就是寒毒重新蟄伏回去,保不準什么時候便會再次發(fā)作,如何會“沒事”。屋中眾人心里皆是擔憂,卻誰也沒說出來,只有蕭瀾替他蓋好被子,輕聲道:“聽話,睡一會吧。”
毒發(fā)時的刺痛耗費了他太多體力,陸追這回倒是當真睡得挺快或者說是干脆利落地昏了過去。在一片黑甜的世界中,原本冰凌般的手腳總算變得暖和起來,夢也隨之更加安穩(wěn)幾分。
蕭瀾替他將雙腳用小毯子裹好,又加了一床棉被,方才輕輕退出了臥房。
陸無名正在院中等他:“你怎么看?”
“先前在青蒼山的時候,明玉也曾毒發(fā)過一次,不過癥狀并不明顯,只是有些冷,要多穿幾件衣服。”蕭瀾道,“而依照明玉今天的表現(xiàn),最壞的一種情況,便是他體內(nèi)的寒毒或許正在蔓延。”
陸無名臉色鐵青,不發(fā)一言。
“不過明玉畢竟是習武之人,底子不至于太虛,”蕭瀾道,“再多休養(yǎng)幾日,抓緊時間去往日月山莊,那里有葉神醫(yī)在,情況會好許多。”
陸無名道:“你呢?”
“我會留在這里。”蕭瀾道,“查清楚明玉究竟中了什么毒。”
陸無名看著面前的毛頭小子,雖說依舊有些不放心,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他早已不是當年聲名顯赫一呼百應的門主,老下屬曹敘也無非是個小門派的主人,這風聲鶴唳的當口,既要護送兒子去江南求醫(yī),又要查明究竟是何,還要顧及到冥月墓,即便他當真長出三頭六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蕭瀾道:“前輩相信我。”
陸無名拍拍他的肩膀,嘆氣道:“那這里的爛攤子,就交給你了。”
蕭瀾點頭:“我不會辜負前輩。”也不會辜負心愛之人。
晚些時候,姚小桃聽到消息,也急忙來探望陸追,還專程從酒樓里買了一大罐雞湯,讓自家相公抱了一路。
“姚姑娘。”陸追這陣已經(jīng)服完藥,正靠在床頭抱著暖爐打呵欠,或許是因為房中點了燈,他臉色看起來還挺正常,不再是白日里慘慘的蒼白。
“公子沒事吧,”姚小桃擔心道,“我聽曹幫主說完,嚇死了。”
“沒事,我這人福大命大,”陸追笑笑,“原本打算今晚去曹伯伯那里拜訪諸位的,沒想到卻反了過來,換成諸位來看我這病秧子。”
“公子找我們有事?”姚小桃問。
“是要辭行。”陸追道。
舒一勇被迫抱了一路的雞湯,原本還站在一旁生悶氣,這陣聽到卻一愣:“辭行,明玉公子要走?”
“真是對不住諸位了。”陸追往起坐了坐,歉意道,“我突體內(nèi)突發(fā)寒毒,著實熬不下去,怕是要回日月山莊。”
舒一勇:“”
既然身體的確不行,那自己也不好說什么,可為何就偏偏選在此時?況且對方現(xiàn)在一走,那兩家還要如何合作,單留下一個冥月墓給自己?
“我人雖走了,冥月墓的事卻不會丟下。”陸追繼續(xù)道,“諸位往后盡可以去找蕭瀾商議。”
“蕭瀾,是另一位好的公子嗎?”姚小桃問。她原本是要說好看的,但想想自家男人抱了半天罐子,也不容易,因此將后半句乖乖咽了回去。
舒一勇哭笑不得。
“是他,”陸追點點頭,“他比我更加熟悉冥月墓,身份也更加有利,絕對不會誤事。”
一聽不會耽誤事情,舒一勇臉色便和緩了許多,甚至覺得陸追走了也挺好否則天天聽娘子念叨,耳朵都要起老繭。
先前不覺得,這陣要離開了,陸無名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對兒子依依不舍的人還挺多。
送走了姚小桃,又來一個鐵煙煙,還有山洞中的一行人,陶玉兒帶著阿六與岳大刀,也在臨行前一天專程到了統(tǒng)領府,握著陸追的手嘆道:“這才出來幾天,怎么又瘦了?”
“瘦一些才好,”陸追道,“招人疼。”
“胡說八道。”陶玉兒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喂他,“你壓根就不該來這冥月墓,若肯好好在日月山莊養(yǎng)著,說不定現(xiàn)在都痊愈了,此番回去,可就得收收心了。”
“好。”陸追道,“苦。”
“良藥才苦。”陶玉兒笑道,“怪不得瀾兒喜歡你,這皺鼻子的小模樣,跟個小貓似的。”
“這些天夫人在山洞也辛苦了。”陸追往起坐了坐,那里雖說挺寬敞闊氣,可畢竟不是個家,半夜一起風,四野都是嗚嗚的哭泣聲。
“有大刀陪著,可不辛苦,我真是喜歡她,”陶玉兒感慨道,“年輕時想要卻沒有的,她都占全了,光是看著就覺得真好。”
“那阿六呢?夫人不喜歡他啊?”陸追問。
陶玉兒打趣:“一天到晚要拐著大刀走,我可不樂意,自然是嫌棄的,可若趕走了,又沒人做飯,只好留著。”
陸追也跟著笑,一起聽她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天發(fā)生在山洞中的,充滿柴米油鹽氣息的,哪里開了花,哪里結了果,哪里的陷阱中困了一只兔子,三天才救回來。
一件件,一樁樁,說不完。
陶玉兒用袖口拭了拭眼淚,笑出來的。
屋內(nèi)變得安靜起來。
陸追沒說話,繼續(xù)側身靠在床頭,像是還在等著聽故事。
陶玉兒嘆氣:“你是故意將他們留給我吧?”
陸追并沒有否認,只道:“這樣的日子,真好。”
陶玉兒看著他,眼前有些恍惚。
是啊,真好。
有貼心的女兒,有不怎么機靈的女婿,一家人在山上淘米煮飯,閑下來就聊聊家常,時時都有陽光灑在肩頭,茫茫四野金光細碎,云環(huán)如絮,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她像是回到了剛成親的那段時光,有家有兒,和樂美滿。可細細一想,兩段日子卻又是不同的,那陣心里壓滿了事情,一想到紅蓮盞與冥月墓,就時常會夜半噩夢驚醒,那現(xiàn)在呢?
陶心師父早已歸天,無念崖也早就與自己沒了關系,這世間再也沒人能逼迫得了自己,那還要再去想著冥月墓嗎?
與這世間其他人不同,她的最終目的一直就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也不是武林秘籍,她只是單純的想要拿到紅蓮盞,打開冥月墓,想要證明給師父與諸多同門看,自己并非優(yōu)柔寡斷,更不會一事無成。
可這種追求,真的有意義嗎?失去了丈夫,狠心拋下唯一的兒子,浪費了十幾年最好的韶華歲月,隱姓埋名臥薪嘗膽,卻只是為了讓早已離世的師父,讓一群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死活的同門,讓這些人親眼看到自己打開了冥月墓?
她覺得自己大概瘋了數(shù)十年。
“夫人。”陸追抱過枕頭,“阿六與大刀,回去就該成親了呢,那時候他們生的孩子,是要叫夫人太姥姥還是姥姥?”想一想便十分愁苦。
“傻孩子。”陶玉兒擦了擦眼淚,將他攬到自己懷里,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你是知道的吧?當初在洄霜城。”自己親口散播出謠言,告訴武林中人陸追比紅蓮盞更重要,想要引出陸無名,想要逼出更多冥月墓的秘密。
陸追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
陶玉兒道:“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
“什么?”陸追坐起來。
陶玉兒打開帶來的食盒,里頭卻不是吃食,而是一盞幽紅的蓮花燈,當初從翡靈手中奪得,她一直帶在身邊。
陸追并不意外,笑了笑道:“多謝夫人。”
“還有一個呢?”陶玉兒問。
“在蝠手中,我遲早會拿到的。”陸追道。
“不是你,是瀾兒,你也該讓他做些事情。”陶玉兒道,“不能總慣著,否則將來該欺負你了。”
陸追笑:“好。”
“打算何時毀了冥月墓?”陶玉兒問。
陸追卻搖頭:“我要打開冥月墓。”
陶玉兒一愣,她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山中,自然不知道已經(jīng)改了計劃。
陸追眼睛里閃著光,又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一遍。
聽完之后,陶玉兒心中感慨,看著他也不知該說什么。
“夫人,”陸追道,“我可以做到的。”
“你自然可以做到。”陶玉兒又握住他的手,使勁攥了攥。常年執(zhí)劍,陸追的手并不像看起來那么白凈細膩,而是有一些薄的繭,而且或許是因為寒毒,也要比平時冷一些,可就是這么細瘦的一雙手,卻似乎蘊含這巨大的力量,與他眼底的年輕的光亮一起,奔流涌向蒼茫四野,在天地間灑下無數(shù)不滅之火。
人本來就該這樣活著,即便曾經(jīng)被苦難席卷,也依舊善良而又勇敢,睿智而又堅強,擁有不可被摧毀的信仰。
像一道溫暖的光。
“你與瀾兒想做什么,就盡管去做。”陶玉兒道,“天塌下來,也有我給你們擋著。”
陸追搖頭:“天不會塌的。”
不僅不會塌,終有一天,還會云霧散盡,華光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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