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寒意
    臨別生變
    葉瑾雖是江湖中人不過畢竟皇子出身又在年幼時便被師父帶到了瓊花谷因此并不認識多少武林前輩,此時聽沈千楓一說才知楊清風原是朝中大將后來不滿先帝聽信奸佞殘害忠良當著百官之面出言頂撞,結(jié)果被三日之內(nèi)連降七級成了守城門的小吏。
    “原來是楊將軍啊。”葉瑾道“我兒時倒是聽宮女偷偷說起過有位大將軍怕是要遭殃你這一提我才想起來。”
    “后來前輩就辭官歸鄉(xiāng),做了逍遙快活的閑散人。”沈千楓道,“他游歷了許多名山大川,北上冰原東渡汪洋,歸來時經(jīng)常同父親徹夜長談。你別看他此時像個瘋瘋癲癲的老頑童其實談吐極有見地,教會了我不少東西。”
    葉瑾嘆氣:“我那父皇要是在世時腦子能清醒些朝中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前有云斷魂后有楊清風,忠臣良將留不住,玩弄權(quán)術(shù)的老狐貍倒是圈了一幫,搞得楚淵現(xiàn)在焦頭爛額。
    “前輩說他與陸二當家頗為投緣,此番是聽到他有了麻煩才主動尋來日月山莊。”沈千楓道,“恰好你也在研究解藥,明日可以同前輩一同商議,多個人總歸多條路。”
    葉瑾答應一聲,與他一道回臥房歇息。
    陽枝城外,四五匹駿馬正守在山道上,沒有火把,只有星光。
    眼看著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放亮,四周卻依舊靜悄悄毫無動靜,馬隊的領(lǐng)路人終于著急起來,伸長脖子看向路的盡頭。
    這時一人像是聽到了什么,站起來用外族語言喊了一句,須臾便見一頭棕紅大馬正疾馳而來,背上之人正是耶律星。
    “二王子。”先前的領(lǐng)頭人上前替他牽住馬,卻又受驚道,“您受傷了?”
    “幾枚柳葉鏢而已,算不得什么。”耶律星不以為意,“走吧,出山。”
    “出山?”對方不解,“要去哪里。”
    “回大漠。”耶律星單手揚鞭,駿馬長嘶一聲,四蹄騰躍而起。
    “可冥月墓”一眾下屬話還沒說完,耶律星就已消失在山路盡頭,只好各自翻身上馬,也急急追了過去。
    馬蹄帶起的煙塵散去后,山間重歸靜謐,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統(tǒng)領(lǐng)府內(nèi),陸追正盯著床頂,像是在想心事。
    蕭瀾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陸追索性轉(zhuǎn)了個身,與他擠得更近了些。或許是因為傷,又或許是因為今夜確實寒涼,他覺得有點冷。
    蕭瀾單手按過他的肩背,而后便將人整個圈入懷中,低頭吻了吻那柔軟的頭發(fā),眼底是耐心而又溫柔的情意,此生只給一個人。
    身體重新溫暖起來,陸追雙臂環(huán)過他結(jié)實的脊背,閉著眼睛耍賴親吻上去。
    唇齒間交融是輕緩的,既能傳遞有情人間的滿腔愛戀,又不至于太過燎原,失了分寸。蕭瀾像是在親吻一件易碎的珍寶,一寸寸,一分分,勾畫出他漂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帶笑的唇角。
    隔著一層單薄衣衫,掌下依舊能感覺到那些陳年疤痕,蕭瀾收緊雙臂,又在他耳后吮出一個紅印。
    他想替他受所有的傷。
    “你在想什么?”陸追問,手指卷起他一縷頭發(fā),輕輕扯了扯。
    “將來,”蕭瀾道,“真想弄個棉花窩,將你好好放在里頭曬太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陸追笑著答應一聲,與他抵住額頭,又軟綿綿親了上去。
    第二天清晨,一只鳥雀在山間撲棱飛起,鳴聲婉轉(zhuǎn)悠揚。
    山洞內(nèi),季灝睜開雙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這幾日他潛心運功,總算將體內(nèi)那躁動的真氣徹底壓了回去,耳鳴也減退不少。這世間越是貪生怕死之人,偏偏越喜歡諱疾忌醫(yī),逃避現(xiàn)實,所以在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后,季灝就開始自我安慰,或許蝠的魂魄已經(jīng)徹底死在了這驅(qū)殼里,不必時時刻刻都噤若寒蟬,只敢躲在這山洞里。
    當然,倘若他此時拿到了那本古老的秘籍,就會發(fā)現(xiàn)事實其實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這次侵占依舊是失敗的,因為他并沒有繼承那近乎于瘋狂的、對白玉夫人的迷戀,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依舊只有冥月墓。
    而且更加蹊蹺的是,原本腦海中那些蝠殘留下的細碎回憶,也在此番療傷后徹底消失無蹤骯臟蒼老的靈魂像是徹底放棄了這具身體,已認命隨風消散在天地間。
    是壞事,可也是好事。季灝轉(zhuǎn)身看著身后,是蝠留下堆積如山的金銀,還有一盞幽幽發(fā)出紅光的蓮花燈盞。
    多少武林中人爭破了頭,偏偏這么容易就落在自己手中,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誰也別想再搶走一回。
    他裹好灰袍,鬼魅一般飄入陽枝城。
    陸追耳后被蕭瀾留了個紅印,起床后只好將頭發(fā)披散下來,在腦后松松垮垮束了一下,幾縷碎發(fā)飄落側(cè)臉,加上一身輕薄的白衣,便從前幾日風采翩翩的文雅公子,活脫脫變成了散發(fā)憔悴的多愁之相。
    小丫鬟湊在鐵煙煙耳邊,一五一十匯報:“陸公子今天沒束頭發(fā),病歪歪的,更好看了。”
    鐵煙煙心急如焚一擰手帕,自己到底何時才能下這破繡樓。
    明玉公子全然不覺自己今日這打扮,正將統(tǒng)領(lǐng)府所有小丫頭都擾得心漾漣漪,還在自顧自磨墨,又挑了張上好的灑金宣紙,打算松松筋骨練練字。筆是蕭瀾送的,墨也是蕭瀾送的,這四面風瑟的時刻,也不知他究竟是從何處擠出來的悠閑時間,今日編個雀兒,明日買個墜子,七七的小花招比誰都多。
    陸追喜歡他送的東西,也喜歡這幼稚的小把戲。清晨的陽光將四周景致也變得溫暖起來,筆尖在紙上緩緩游走,心緒漸寧,似是只留下了桌上這小小一方天地。
    他的字其實并不比溫柳年差,常年習武,更讓他筆下多了幾分尋常人琢磨不出的力道,如同大開大闔的陸家劍法一般,狂放而又不羈,帶著凌亂的粗糙美感這點倒是與他的人截然不同。
    蕭瀾從身后環(huán)住他,手輕輕包覆上來。
    陸追笑笑:“同爹說完事情了?”
    “嗯。”蕭瀾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寫字。”
    “閑來無事,你又不許我一道去。”陸追被他帶著寫了兩個字,道,“你學我。”
    “嗯是有些像。”蕭瀾停住手。
    “傻,是我教你的。”陸追道,“你小時候又皮又鬧,不愿意寫字念書,只肯跟我一個人學。”
    “這句話說得老氣橫秋,不知道的,還當你大我多少歲。”蕭瀾下巴架在他肩頭,“累不累?累了就歇會兒。”
    “真當我弱不禁風呢。”陸追放下筆,“先前在朝暮崖的時候,又發(fā)熱又頭疼,還撐著寫過數(shù)百貼對聯(lián)。”
    “山寨里有這么多房子?”蕭瀾意外。
    “自然沒有,拿去城里賺錢的。”陸追說到一半,自己也有些好笑,“雖頂著土匪山寨的名號,可沒錢的時候總不能當真去打劫,那時正好遇到年關(guān),我便想寫些對子去城里賣。”
    那陣溫柳年尚未被調(diào)任,蒼茫城內(nèi)一片狼藉,街上有坑房上掉瓦,百姓連肚子都吃不飽,哪里還有銀錢買對子。即便是家中稍微殷實些的,到街頭隨手一翻,那龍飛鳳舞連成一片的狂草,既看不出“天增歲月人增壽”,也看不出“春滿乾坤福滿門”,一樣不會愿意買,還很嫌棄。
    “虧慘了。”陸追感慨不已,“買紅紙花了不少銀子呢。”
    蕭瀾又想笑又心疼,抱著他晃了晃。
    “你何時回冥月墓?”陸追問。
    “這就走了。”蕭瀾將他的身體轉(zhuǎn)過來,“好好照顧自己,安心在日月山莊等我。”
    “你也是。”陸追道,“別受傷。”
    只這三個字,卻包含了太多牽掛與不舍,他受過許多傷,那滋味著實不好,所以才會想要心愛之人安然無恙,哪怕行動失敗,哪怕功虧一簣,也別受傷。
    蕭瀾看著他的眼睛,單手撫過那白皙的側(cè)臉,低頭親吻下去。
    他的小明玉,是這世間最溫暖的人,也是這世間最溫柔的人。
    陸追微微使力,將人推開一些:“你該走了。”
    蕭瀾替他仔細裹好披風:“冷嗎?”
    陸追搖頭,指指天上:“大太陽呢,冷什么冷。”
    蕭瀾將他的手包在掌心。
    “被爹看見了。”陸追使勁抽回來,“別鬧,快回去。”
    蕭瀾嘆氣:“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臉色,莫說是我,就連瞎子也騙不過?”
    陸追:“”
    蕭瀾將人一把抱起,大步進了內(nèi)室。
    陸追無奈妥協(xié),攥著他的衣襟,眼前有些發(fā)黑。
    他不知這股莫名的寒意究竟是從何而來,明明方才還好好的,可等覺察出不適的時候,那錐心刺骨的冰刃卻已驟然迸發(fā)而出,將血液也凍住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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