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世-14
洛斯站在門口,和安德烈分煙抽。兩人抬頭望了一眼門口的雨,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在屋內(nèi)壁爐旁發(fā)燒入睡的艾森。妖精正在給他換頭上的毛巾。
自從他們回來,就一直呆在這個別墅里,這是艾森眾多房產(chǎn)中的一個,林中別墅,依山傍水,俯瞰愛琴海。
今天下了雨,從這里也望不到沙灘上裸曬的俊男美女,安德烈惆悵地搖搖頭。洛斯不喜歡下雨天,陰陰沉沉,一眼望去大海,海上一片灰藍,還騰起霧蒙蒙,有艘白色的航船在鳴笛,聲音遙遠沉重。
海風吹進門內(nèi),兩人走出去,站在門廊上,關上門,把風阻隔開病人。
“他感冒三天了?!卑驳铝易炖锏鹬鵁?,把衣服拉鏈拉上。
洛斯不在意地揚揚手里的煙,“感冒而已,”說著轉(zhuǎn)頭看,指了指艾森,“這哥們兒屁事沒有,除了嗓子有點啞,睡得有點多,精神比你跟我好多了。昨晚上他睡不著,拉著我陪他打游戲,”洛斯說到這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才接著說,“你挺精明啊,他找你敲你門,你故意沒醒是吧。”
安德烈沒回答,只是說:“我也很累,他什么也家務也不做,以前在另一個時間線的時候還做點什么,現(xiàn)在完全養(yǎng)尊處優(yōu)。”
“朋友,你說話一定要憑良心,他是不做家務,你做了嗎?”洛斯痛心疾首,“這條食物鏈的底端究竟是誰你心里沒數(shù)是嗎?”
“妖精吧?”
洛斯點頭:“嗯對,妖精?!?br />
他們分了第二支煙。
洛斯換了條腿承重,“前天晚上,是你在殺人吧?”
安德烈轉(zhuǎn)頭把煙吹出去,才看向洛斯,“你聽到了?”
“兩點還沒睡著,就聽到了?!甭逅箯棌棢熁遥岸蛉鸩ㄋ箾]聽到。我都說了,他睡眠質(zhì)量好,他心大?!?br /> “確切地說,不是殺‘人’,”安德烈強調(diào),“是什么你應該清楚吧?!?br /> 洛斯無奈地嘆口氣:“老大,不是所有惡魔我都認識的,所有人類你都認識嗎?未必吧。我們的世界也很遼闊的好不好?!彼槌楸亲?,打量了一下安德烈,“你下手夠狠的啊,把他宰了放在我床下?!?br /> 安德烈點點頭,“他踩點踩得太明顯了,踩了三天,我以為他看到不好動手會離開,沒想到還是要闖,那我也沒辦法?!?br /> 洛斯嘶了一聲:“厄瑞波斯現(xiàn)在病著,沒有任何能力,想來報復他的人多了,他感冒又遲遲不好,以后來找他的人會更多,你牛逼,這幾天你已經(jīng)用帶他血的刀殺了兩個惡魔,一個地妖,以后要是還有更厲害的來呢?假如哥斯拉來了呢?假如我老板來了呢?假如吸血鬼來了呢?操,假如天使來了呢?”
安德烈沒有接話,也沒看他,懶散地靠在柱子邊望大海。
“保險起見,這個還是死了好。”洛斯湊近他,苦口婆心,“萬一來了個厲害的邪靈,把我們都一起干掉。你要知道他們不講理的嘛,太暴力了,太暴力了,這樣不好?!?br />
安德烈用手指敲敲煙,用手從頭頂梳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頭問洛斯:“山下是不是有個教堂?”
“有是有,怎么了?”洛斯笑了,“要求上帝保佑他嗎?”
“去買兩根蠟燭來吧,他們的那個柄長,”安德烈比劃了一下,“我喜歡用那個,燒得時間長,而且還有香味?!?br /> “……”
他們滅掉第二根煙。
洛斯搓搓手指,彈了彈衣服上飄落的煙灰,“不過說真的,你要是想走,現(xiàn)在是最合適的時機。說真的,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還在這里?!?br /> 安德烈看他:“我也不太清楚?!?br />
“晚上好,先生們?!?br />
安德烈和洛斯只是聽了這一聲,頓時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立刻循聲望去——門前,臺階下,雨幕中,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看起來足有七英尺高,五十歲上下,肩膀?qū)掗?,穿著灰褐色的長大衣,厚重的黑靴子,綁腿處有把小刀,整個人如同一座山。他戴著一頂費多拉帽,帽檐遮住眼,只能看見下頜修剪良好的絡腮胡,以及叼著的雪茄,正冒出一陣煙。
安德烈四下看了看,沒有其他人。
男人抬起頭——他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下巴處有道疤——咬著煙朝他們笑了一下:“今天的雨可真大?!?br /> 天邊滾來一道雷,轟鳴作響。
洛斯咬了咬牙:“死靈狩?!?br /> 安德烈看他一眼,手已經(jīng)摸到了背后的槍:“你認識他?”
“他們這些人,”洛斯輕微地往后挪了挪,“是死靈狩。”
“你可以叫我彭加列?!蹦腥丝聪蛩麄儯檬持疙旐斆遍?,露出他的臉。他的臉龐寬闊,英俊硬朗,鼻梁高挺,線條鋒利,下頜線堅硬,眼睛熠熠生輝,聲音低沉暗啞,帶著點威懾感。
彭加列笑笑:“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我能在這里避一下雨嗎?”
危險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來。
彭加列撇開洛斯不看,盯著安德烈,正和安德烈的眼神對上。
三人都不開口,閃電劃亮天空,照出三張繃緊的側(cè)臉。
“你從哪里來?”安德烈問。
彭加列回答:“地下。你又是什么?”
“普通人。”
彭加列皺著眉笑,表情倒顯出趣味:“是嗎?”他把雪茄扔到地上,“不太像。”
“死靈狩是做什么的?”
“雨下得很大,不如我進去和你談。”
“雨下得再大,你周圍也沒有雨,衣服也是干的。”
彭加列盯著安德烈,笑了下,轉(zhuǎn)頭看洛斯:“好久不見,忒皮爾洛斯,你看起來很糟糕?!?br /> 洛斯也朝他笑笑,頗有些戒備,“我連半條命都沒有,一只螞蟻都能踩死我,能好嗎?”
彭加列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意有所指:“想報復,現(xiàn)在不是個好機會嗎?”他說著眼神越過兩人向里望,順手切掉雪茄頭,安德烈不動聲色地移了移,擋住了他的視線。彭加列便再一次把眼神放回安德烈身上。
“舊的去,新的來。”洛斯說。
“即便如此,”彭加列盯著安德烈,“殺一個也挺好的。誰不想殺一下他過把癮?”
洛斯看看安德烈,又轉(zhuǎn)向彭加列:“我無所謂,你做得到就上?!?br />
彭加列重新向安德烈搭話:“你做什么的,小鬼?”
安德烈笑出聲,很久沒聽到有人這么叫他了,他回答道:“不做什么?!?br /> 彭加列正在給他的雪茄點火,他用一種藍色的噴焰器點,粗獷的方式一如他本人,點燃后他吸一口,瞇著眼看安德烈,口氣戲謔,“如果要我猜,我會猜你是軍團的。怎么,你在這行是靠臉蛋出名的嗎,小鬼?!?br /> 安德烈打量他:“你死了嗎?”
“是,四十年前?!?br /> “你死之前做什么的?”
“怎么,有熟悉的氣味?”
安德烈抱起手臂“像兩條狗在荒原見面,互相嗅一下就知道彼此的來歷。”
彭加列看著安德烈,目光里幾乎摻了一些關懷:“你現(xiàn)在這幾句話有馬德拉口音?!?br /> “你果然聽得出來,”安德烈點點頭,“我覺得你像那里的人?!?br />
彭加列朝前走,皮靴踩在泥土里,碾碎幾片掉落的粉紅花瓣,踩上臺階,踏上地毯,他鞋上的臟污迅速滲透鵝蛋黃針織毯,染出一片泥濘。
他來到安德烈面前,比他站低一個臺階,稍稍低頭和他平視,伸手握住了安德烈猛然橫刀逼近他脖頸的手腕。
他的手掌黝黑粗糙,手背紋路溝壑深重,攥住安德烈蒼白的手腕,指間擠出一點白肉,迅速充血泛紫,兩人手腕顏色的對比幾乎有點觸目驚心。
安德烈手一松,刀落下來,他壓低身子,迅速換手,上前一步,靈巧地轉(zhuǎn)了個刀花,再次向彭加列腹部劃轉(zhuǎn)。
彭加列只得后退,伸手去抓,卻沒握住,空抓了一把落下的刀刃,劃出一手的血,而安德烈的手早松開了刀,直奔他面門,彭加列看這一手奔來,訝異地抬抬眉毛,向后仰頭,呼吸一亂,嘴里的雪茄掉下來,脖頸暴露出,安德烈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人頂?shù)介T欄上,手下是男人喉頭滾動的脈動,伴隨著一聲輕笑。
彭加列說道:“好厲害?!?br /> 安德烈看著他:“你還沒問我你能不能進來?!?br /> “看來是不能了?!?br /> 安德烈重復:“看來是不能了。”
洛斯坐到門口的搖椅上,看著他們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
“死靈狩,自由的賞金獵人?!?br />
安德烈道:“有人雇你來殺他?”
“很多鬼怪妖靈不敢自己出手?!迸砑恿卸⒅驳铝业哪?,“我拿錢辦事而已。”
“怎么才能倒你的簽?”
“倒簽?。俊迸砑恿锌雌饋碛行殡y,松開了握安德烈的手,在那里留下一片紫紅,“這是毀名聲的事?!?br />
洛斯不滿地插嘴:“你們在說什么?我聽不懂黑話?!?br /> 但沒得到回應。
“總有個辦法的吧?!卑驳铝乙卜砰_他的脖子,彭加列輕微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
“從我活到死,直到現(xiàn)在,只倒過兩次簽?!迸砑恿锌吭跈跅U上,伸手去摸煙,“一次我和那女人結(jié)婚了?!彼鹧劭窗驳铝?,“你跟我還沒到這個地步吧?”
安德烈抱起手臂,也靠在柱廊上:“我就算了,但是這小子長得很不錯,我見猶憐,你看見說不定也會不忍心?!?br /> “我見過他?!迸砑恿悬c煙,搖搖頭,“我對小孩兒沒興趣。”
洛斯一邊搖椅子一邊補充:“他十九了!”
安德烈又問:“還有一次呢?”
“斗牌。我輸了,然后死了?!?br /> “賭命?。俊?br /> “賭命?!?br /> 彭加列遞一根雪茄給安德烈,安德烈搖搖頭。
安德烈望著他的煙:“煙氣是黑色的,倒是很稀奇。”又伸出手揮了揮,這煙氣揮不散,裊裊地向遠處飄,仿佛一道狼煙?!澳銈冞€有幾個人?”
彭加列咧咧嘴笑,沒有回答,只是叼著煙,摘下帽子,把亂蓬蓬的棕色卷發(fā)捋到頭頂,“你既然一定要擋在這里,接下來準備怎么做呢?”
“出于一些原因,我不打算讓他死?!?br /> 彭加列挑挑眉毛,“公事嗎?”
“算是?!?br /> “私情嗎?”
“也有?!卑驳铝覔狭藫隙?,“所以在跟你商量?!?br /> “那我要是不商量呢?”
安德烈攤攤手:“那就沒辦法了,今天這屋子活下來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會超過半個?!?br />
洛斯停止了晃椅子,盯著這兩人,彭加列垂著頭吹出煙,安德烈抱著手臂靠在柱廊,看著彭加列的下巴。
安德烈心跳得很快,這人過于危險,看一眼就知道。從彭加列靠近,周圍就彌漫著過分的血腥氣和濃重的惡意。要動手也不是不能動手,只是沒有勝率,單打獨斗或許三七開,他三對方七,對方目標是艾森,自己的勝率還要再往下降,畢竟逃命容易,救人難。這么多年,安德烈已經(jīng)很少碰到能讓他渾身緊繃的厲害角色了。
更別說,這周圍起碼還有三四個這樣的人物。
過了難捱的幾分鐘,彭加列夾煙的手把帽子戴回頭頂,安德烈屏住呼吸,腳步撤了撤,隨時準備動手。
彭加列抬頭看他:“好,賭牌吧。”說著伸手指向屋內(nèi),“所有人的一起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