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木材談妥了,其余的便都算是小頭,自然不在話下。
“若是需要什么珊瑚珍珠的,只管找我來討。”裴靖沖安晴拍胸脯。
安晴笑:“那先謝過裴公子了!我事先帶了些玩意回來,那些貴重東西一時還用不到,放在家里店里心里頭總有記掛,還是等用時再說吧。”
裴靖點頭,倒在太師椅里撐著頭看她:“反正我最近左右沒事,干脆陪你打點店里,待你漸漸上手了我再功成身退。”
安晴歪頭一笑,覺得十分有趣:“福官啊福官,你怎么總是這樣愿照顧人?”
裴靖笑了,起身走近安晴,俯身與她對視,氣勢逼人:“福官這個名字,我從小便不喜歡,以后莫要再叫了。”
安晴一愣,下意識地從善如流:“你既然那么厲害,為什么還要幫我?”
“你當我樂意?”裴靖笑得十分無奈,“母親大人發(fā)話,小的豈敢不從?”
“再說,與你一起玩到大,若你真的被騙,我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裴靖直起身子,以溫柔寬厚的表情說著刻薄的話:“你從小便傻傻的任由人欺負,哪次不是由我出頭擺平?幫人幫到底,待你生意上路,我也好向娘交差。”
安晴氣:“你再說一次?”
裴靖瀟灑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把她憋得,有勁沒處使,連灌了半壺茶水,突然撲哧一笑:真是的,跟個小孩子較什么勁?
她自然沒有裴靖說的那樣不堪,若她真傻,也不可能從沈家堡出來一年,貨物資產(chǎn)全都翻了一番,賺得盆滿缽滿回家。
只是由裴靖這只地頭蛇領(lǐng)著,她自然省了不少心力體力,便也樂得他帶著熟門熟路地拜山頭砍價錢,建立長期友好合作關(guān)系。
幾天下來,安晴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小時候總覺得他貪玩調(diào)皮,覺得他油頭滑腦,覺得裴姨寵出了個爛桃。沒想到爛桃經(jīng)過八年,搖身一變,竟成了蟠桃宴上的奇葩。
此時奇葩站在二樓沖著內(nèi)院指指點點:“內(nèi)院連著一條小巷,從那里開個角門,長工搬貨物便可不由西街的側(cè)門入,一旦有個什么特殊情況,你店里的女客也少些驚擾。”
安晴樂了:“你倒細心。”
裴靖頭也不回:“天底下就屬你最粗心,連照顧自己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晴權(quán)當他在放屁。
鋪子還在裝修,大到店鋪色調(diào),小到窗欞圖案,安晴樣樣親定,每日累得沾著枕頭就著,嘴角卻一日比一日上揚。
環(huán)茵偷偷笑著揶揄她:“小姐就是個勞碌命,非要累得伸出舌頭來才覺得心安!”
安晴也笑,可不是么。唯有心頭滿滿,才沒有精力去傷春悲秋,觸景傷情。
七年的確能培養(yǎng)許多習(xí)慣,但終究抵不過一輩子的時間。她相信,終有一天她回想起那個人那段日子時,會云淡風(fēng)輕,仿佛在聽一個故事。
有裴靖為她查缺補漏,鋪子裝修質(zhì)量自然更上一層樓。
三月廿日,“晴雨不悟”正式開張。
安晴特特發(fā)了許多帖子,除了和顧家交好家中的四位小姐,連李老板也發(fā)了一張。
小店開張,懇祈大駕光臨。
店面雖小,勝在不循舊路。原木色的二層小樓,兩層中間以紅色祥云紋飾做隔斷,遠觀不過是大段紅帶,與同色的斜屋頂相呼應(yīng),即大氣又精巧,和周圍一水兒的青瓦灰磚相比,自然是鶴立雞群。
紅色祥云拱衛(wèi)著一塊坤店的招牌,晴雨不悟四個大字寫得溫婉柔美。
店內(nèi)同樣以原木色與紅色為基調(diào),深棕色的展臺上鋪著紅色的桌旗,上以金線密密繡著百合、柿子和靈芝組成的百事如意紋,顯得簡約大方。
裴靖躲在里屋,從窗縫中向外偷看,活脫登徒子的模樣:“沒想到你偏愛紅色,倒得著這么多同好。”
安晴笑笑:“我也是投其所好。”
暖色的店內(nèi)裝修更能留住客人,因它更顯人性十足。大塊的顏色拓寬了本來不大的空間,令人覺得敞快透亮。
再者,女人總是偏愛紅色,因為那是嫁衣的顏色,她們見了便覺得心中幸福滿滿。
店里的伙計都是環(huán)茵親自挑的媳婦子,面貌溫和,待人有禮,有無限耐心。
安晴特地囑咐,不必賣力推銷,只需在有需要的時候詳細說明便好。
一樓是日常用品,二樓則是各類首飾和小擺設(shè)。
裴靖曾說,生活用品和首飾一起賣,當心哪個都沒人買。
但當他在看了她的存貨后便徹底改了觀點:“陽兒啊陽兒,你從哪淘換來這許多有趣的玩意?若我錢夠多,便把你這店包下,去討我娘歡心!”
安晴笑:“你若是把這店包圓了,便是先討我歡心了!”
明明是日常用品,卻做得匠心獨具,教人看了便愛不釋手,且大多顏色鮮亮,環(huán)茵發(fā)揮管家婆的天才技巧,按不同顏色風(fēng)格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唬得安晴都大抽一口冷氣,愁眉苦臉地埋怨環(huán)茵:“天啊,你這樣擺設(shè),我都不舍得賣了!”
環(huán)茵笑嘻嘻地回她:“小姐穿衣都愛尋同色系的來配,這樣來擺,也算是給客人們展示一番,尋齊這樣一套擺著是多么誘人!”
的確誘人得可以,再加上價格也十分合理,就連逛慣了菜市的婦人也不好意思再砍價格,一律付錢了事。
二樓的各色首飾,原料都不太貴,多是木質(zhì)銀質(zhì),但勝在造型新巧,其中用一片片珍珠貝殼打磨的小片貼成各類花朵狀作為裝飾的各式發(fā)梳,因其花朵在陽光下五彩變換,又瑩白剔透如同珍珠,最受女孩青睞。
安晴甚至還獨開一角,擺了女兒家專用的文房四寶來賣:筆桿比一般的要細巧,墨塊也做成了各色討喜可愛的樣式,梅蘭竹菊,蟾宮折桂,玉兔搗藥……同樣的,價格仍舊不貴。
許多女客只是抱著進來瞧瞧熱鬧的心思,出門時卻多提著一個造型精巧的漆盒。
這是安晴的主意,購足一兩銀子,送一個三層漆盒,可將所購之物通通收納進去。
女客們各個喜笑顏開,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
李老板人雖未至,但也命管家?guī)Я速R禮和帖子來賀,道生意繁忙,實在無奈,日后定當造訪云云。裴靖舉著帖子笑:“還道她不會說這些場面話呢。”言語中諷刺意味甚濃。
安晴笑看他一眼:“這口氣,你要記到什么時候去?”雖是埋怨,但語氣不尋常地柔軟。裴靖聽了便也一笑,看神情確是打算放下了。
到了接近晌午時,四位小姐也來捧場。
四位小姐都由軟轎從后院送入,手上各提了自家大人們送來的幾份賀禮。安晴自然不好將她們幾人丟在外間與眾女客們等同而視,且看她們樣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安晴笑瞇瞇地將四人讓進內(nèi)室,招呼環(huán)茵呈上早預(yù)留下來了幾樣精巧首飾,又扯了裴靖來陪:“妹妹們只管放心挑選,今天姐姐新店開張,怎么也該為你們備上份禮物才是。不必客氣,都是些小玩意,不過是取巧些罷了,圖個新鮮。”
言下之意,頗藏了幾分下不為例的語氣在里面。
經(jīng)過前婆婆和前小姑的歷練,若她還不知防備,那便是白吃了這許多暗虧。
繆真欠身推辭:“姐姐這樣說的話,我們倒不好再挑了。前些日子剛受了姐姐的見面禮,哪還好意思再厚著臉皮討要些什么。況且來前母親特特囑咐過,不可恣意妄為,給姐姐平添麻煩。”
說著又奉上一份錦盒:“這是妹妹為姐姐置辦的一點薄禮。祝姐姐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打開一看,是一對玉質(zhì)的小巧紙鎮(zhèn),貔貅的造型栩栩如生,安晴樂得笑眼彎彎:“妹妹有心了!”
繆真俏臉一紅,偷眼望了望裴靖,頗有幾分不自在地坐下,隨意捻起只鐲子端詳。
丹楓仰著臉十分開心:“大師兄大師兄,我喜歡這只蜻蜓的,你幫我戴上好不好?”
裴靖笑得尷尬:“我不會啊,要不,叫陽兒姐姐替你簪上如何?”
安晴笑著伸手,作勢要接丹楓手里的蜻蜓紋樣的簪子:“妹妹好眼力,這簪子樣子活潑,和你最配。”
丹楓躲著手不依:“不嘛,我就要大師兄幫我簪!”
一語既出,室內(nèi)氣氛微有些僵。
安晴不以為忤,自然地縮回手,笑著看熱鬧。
好啊,四女爭夫,連十三歲少女都為裴郎傾倒,她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場。
一直沒出聲的落梅撲哧一聲笑了:“裴哥哥尚未娶親,還不懂得閨房之樂,丹楓,你就饒了他罷!”又轉(zhuǎn)頭笑盈盈地示意安晴,“陽兒姐姐,這梅花的發(fā)梳我十分喜歡,只是看外頭有許多人買了一樣的,你這可還有不同的款式?”
安晴抱歉地搖頭:“恐怕沒有。不過妹妹若真喜歡,姐姐過幾天為你獨造一套梅花樣式的頭面如何?”
落梅展顏:“那便多謝姐姐了!”
又推了推眼前的首飾:“這些,繆真姐姐和兩位妹妹挑便好了,我不要。”
蓮清早已選了一對釵和一只戒指,聽她此言不覺有些尷尬,便將自己面前那盤首飾向落梅遞過去:“姐姐看看我這邊這盤,興許就有中意的呢!”
落梅笑笑:“別人都喜歡的,我就不湊這些熱鬧了。萬一起了紛爭,傷了姐妹情誼,倒是得不償失了。再說……”她沖安晴微笑,露出半顆虎牙,“姐姐已經(jīng)許我一套獨一份的了,再要就是貪心了。”說完,索性起身觀看室內(nèi)裝潢,口中不住稱贊,間或向環(huán)茵討教心得,倒也不覺無聊。
安晴笑看一眼裴靖:可惜你小子沒福分,娶不到這么聰慧的老婆。
這一來二去,丹楓便被冷落在一邊,手上拿著簪子沒人接手,小嘴就撅起來了。
安晴頗有不忍,趁著另二女挑得興起,上前軟語道:“妹妹今天頭上首飾和這蜻蜓的簪子不太相配,恐怕戴了也顯不出什么效果來,不如姐姐先幫你把它包起來,回去再好好試試?”
丹楓雖然心里堵著,但也知道不好亂發(fā)脾氣的,只得輕聲道一句有勞,再選首飾,便有些沒精打采。
裴靖似乎只是道會喘氣的屏風(fēng)一般,站在一邊眼望窗外,仿佛初春楊柳比室內(nèi)的佳人如玉更加吸引他。
如此一來,四位小姐都覺著有些無聊,又耽擱了大約盞茶功夫,便要起身告辭。
安晴自然笑臉相送,除落梅空手外,三位小姐都極有分寸地挑了四五樣首飾,便不肯再選。安晴令媳婦子將各人選的東西包起來,又每人多送了一套文房四寶算作回禮。
一時賓主盡歡,連丹楓臉上也重現(xiàn)笑容。
送走四位小姐,安晴笑著揶揄窗邊的屏風(fēng):“有四位如花美眷為你斗智斗勇,裴公子,不知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
裴靖苦笑:“不過是應(yīng)付母親,卻為自己招來禍事罷了。”
“嘁,得了便宜賣乖。環(huán)肥燕瘦,你敢說一個都不喜歡?”
頓了頓又道:“落梅最對我心思,可人家聲明退出競爭了,實在是可惜。”
裴靖依舊不出聲。
安晴等了等便有些不耐煩:“喂,裴公子,你這樣拖拖拉拉可不是厚道之舉,早早定了心思回稟裴姨,也讓我們這些局外人明確立場,不要站錯隊,毀了幾家的交情啊。”
裴靖轉(zhuǎn)身看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回答:“我不喜歡她們,她們?nèi)绻麑ξ业男袨橛惺裁凑`會,我會注意,并跟她們說明白。”
安晴雖失望,但仍笑著接話:“那是最好了。你從小就老成,這事自然不用我教。不過,你以后舉止也應(yīng)該注意些,人家姑娘心思單純,別說她們,就是我和你顧姨都誤以為你對人家有意。”
裴靖慚愧:“我當時實沒想那么多。”
“以后注意吧,我可不愿聽人家說,我店里的軍師是個玩弄少女的登徒子。”
“……原來你嘴巴也挺毒的。”
“當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八年,你應(yīng)該剜目才是。”
“……你的笑話,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沒聽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