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金輝卓越,從外部根本看不出來,這是一家豪華會所,屬于金輝集團旗下,兆欣在這邊請客,對方來頭一定小不了,給她打電話后就在休息區(qū)坐著,這邊安安靜靜,我心不在焉的翻著報架上當天的報紙,眼睛總是往電梯那邊瞟。等了好一會兒,兆欣被人扶著,從另一邊樓梯上慢慢走下來,腳步虛浮,顯見喝得不少。我快步走過去,扶住她,濃濃的煙味、酒氣朝我撲過來。她歪著頭看我,眼睛亮的驚人,半天才笑了,推開攙扶她的服務(wù)人員,整個人朝我倚過來,雙手一攀,身體重量就都壓在我肩臂上,臉上淡淡的紅暈,眼睛里波光瀲滟:“唔,你終于來了。”
她沒有打錯,我也沒來錯。
先扶住她,對另一邊還站著的服務(wù)員點頭致謝,這才半扶半抱著這個醉的糊里糊涂的女人朝外走:“有沒有開車來?”
“哦。”她停下來,撈起包,手伸進去,翻了半天,才拽出鑰匙包,看看不對又塞回去,再找也沒找到正確的那串,煩躁的把包塞進我手里,“自己找。”
我對她孩子氣的一面哭笑不得,環(huán)過她的腰,在她包里那一堆東西里找了半天,才把車鑰匙找出來,按下解鎖鍵,遠處一部車燈閃了一下,把她弄過去,本想讓她坐后座,她還不愿意,“我不要坐這里。”只好再拉起來,安頓進副駕,后備箱拿了瓶水出來,她也不伸手,只好喂她喝,“干嘛喝成這樣?”
兆欣揉揉額頭,看著我輕輕一笑:“不喝多,他們怎么能放過我?”
我挑眉:“你是真喝多了還是假裝的?”
她勾著唇角看我,還伸手來摸一下我的臉,笑問:“你看呢?”
還能開玩笑,是沒醉?我是真看不出來,她酒量好我是見識過的,但喝多之后的樣子不是這樣的,神情冰冷,就好像誰都欠她二百吊一樣,今天這般是為哪般?真醉還是裝醉?難道醉糊涂了?顯然這個時候不是該計較她喝多沒喝多的時候,如今之計是要先把她送回去,至于醉是不醉,都等會兒再說。調(diào)轉(zhuǎn)車頭,轉(zhuǎn)上了大路:“你去哪里?”
“小希,這個,保險帶能不能不系啊?”她不停的拉扯綁在身上的保險帶,“勒人。”又哼哼:“頭疼。”
“乖啊,忍一下,馬上就到了。”
她根本不聽我的,解開保險帶就去開車門,要不是我正好看見她伸手而使勁拉了她一把,這會兒還不知道會是怎么樣的后果。我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趕緊鎖死車門,靠邊熄火。
兆欣也被我用力一拉嚇到了,驚魂未定瞪著我,一巴掌打到我肩膀上:“陳正希,你混蛋。”
我也急了,“知不知道,剛才多危險,你想嚇死我啊。”
她楞了一下,說:“我難受。”
我立刻就生不起氣來了,心說跟一個喝多了的人計較什么呢,她根本胡天胡地什么也不曉得啊。“我知道,你乖一點,馬上就到了。”保險帶就不系了,再弄點別的事出來,我倒要先急死了。
就算醉成這樣了,她還一直念叨著不要回家,不回家只好我招待她了。
前臺那邊要了一杯蜂蜜水讓她喝下去,她這個樣子也不好洗澡,只得擰了毛巾給她擦了擦,看她擁著被子睡了,我松了口氣,沖澡回來,任兆欣又睜開了眼睛,眼神清亮,看了看我,伸手拽過一只枕頭在手里,翻了個身,輕輕的念叨了一句:“我沒醉。”
早上醒來,唔,是的,醒過來。也不知道怎么會睡著的,醒來時,懷抱里溫溫暖暖、柔柔軟軟,酒味中摻雜著淡淡的白蘭花的味道,我太熟悉這種味道了,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那邊兆欣也醒了,我還沒來得及看看是怎么回事,任兆欣一腳過來,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我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地上,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兆欣抱著被子坐起來,冷冷的看著我。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啊?”殺人滅口么?
“膽子不小。”
看著她淡漠又鄙夷的神色,我難免也要生氣,“任兆欣,你好好看清楚,這邊是我的床,你睡的是我的床。”枕頭邊放著我的電話與手表,她的我?guī)兔Ψ旁诖差^柜上了,最好的證明。
她看清了之后對我說:“抱歉。”聲色如常,看不出也聽不出她真有歉意的意思。
我只覺腰要斷了,趴在床沿嘆氣:“任兆欣,殺人不過頭點地。”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抱歉。”
我無可奈何也無話可說,撐起身體去衛(wèi)生間。
快捷酒店門口人流量比較大,兆欣的車牌號過于顯眼,被我停去了隔壁的停車場。“要我?guī)湍闳≤嚸矗俊蓖\嚳贸鰜恚樽撸安挥昧恕!?br />
禮拜天,時間尚早,路上的人不多,我輕聲對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說:“兆欣,我們能談?wù)劽矗俊?br /> 兆欣停下來,慢慢轉(zhuǎn)身回到我面前,面無表情,素面朝天。宿醉之后,眼底淡淡的青色與略微蒼白的面色,有些脆弱,如閨閣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弱質(zhì)千金一般,實質(zhì)上,她是閨閣千金不假,卻一點不弱,我后背還疼。
“我?guī)闳コ栽琰c吧。”
她還是看著我,好像在看我是不是腦子短路,盡說些奇怪的話。我接過她手里的裝衣物的袋子,與我的一起放進后備箱。
還記得那次,和她喝了酒,在護城河邊的一家小店里吃的餛飩,味道真不錯。那回是我第一次和她出去吃東西,我想和她再去吃一次,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
叫人驚訝的是,當年的那家店還在原地,甚至連店面都沒變化,里面同樣的擺設(shè),連幾張桌子都變。我恍惚起來,好像回到了從前,我和她玩笑:“大半夜的,吃了就睡,胖子都是這樣養(yǎng)成的吧。”當時的任兆欣,渾身都是屬于那個年紀所迸發(fā)的蓬勃朝氣,嘲笑我:“就憑你?渾身沒二兩肉,能胖起來你就偷笑吧,豬上膘也沒這么快的。”氣得我都不想跟她多說一個字。后來,每次我們在外面玩到深夜,不管順路不順路,都會過去吃上一碗再回家。
這家店,有嚴格的作息時間,早七點準時開門營業(yè),下午一時收工,夜宵從十點到凌晨一點。店里只有五張桌子,客源卻是不斷,寧愿等上十幾二十分鐘的大有人在。
轉(zhuǎn)頭看兆欣,她依然面無表情,對端上來的食物也沒什么食欲的樣子,拿著調(diào)羹慢慢的舀碗里的湯水,沒見送進嘴里過。
店家過來詢問:“味道不對么?”
兆欣微笑:“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離開早餐店,我沒有詢問她去哪里,依著我自己的心意行事,剛建成的外灘公園,滿目蕭索,除了呼呼的北風與拍岸的江水,鬼影都沒一個。
兆欣拿著圍巾,順著塑膠跑道一直往里走,在利用廢棄廠房做成的游樂區(qū)前站住,看了看,坐到秋千上,腳一蹬,秋千載著她慢慢的搖起來。
我靠在旁邊的不銹鋼柱子上,側(cè)著頭她看平靜的側(cè)臉,拿出電話,印了一張照片下來。
過了一會兒,秋千沒有了動力,自己停下來,兆欣轉(zhuǎn)頭看我,“有什么話就說吧,我,”她笑了一下,“實在是沒多余的時間來應(yīng)付你。”
指腹撫過電話屏幕,這才抬頭看她:“夜里休息的好么?”我怎么都想不出,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認床的毛病,在與任兆欣共處一室時就會像迷路后遇到的岔路口一樣,你不會知道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
她冷笑一下,腳一撐站起來:“沒事我就先走了。”廢棄輪胎做成的秋千,因為外力的關(guān)系,再次搖蕩起來。
“兆欣,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呵呵,你講笑話的水平倒是不錯。”
“別的事你可以說是我在講笑話,關(guān)于你,我永遠不會開玩笑。”
兆欣凝眉看我,無奈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樣?”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她笑起來,笑容比天上的朝霞還要絢麗,“我有婚約了,人你也見過了,還有,所有人都說我們很般配。你還這樣覬覦于我,不覺好笑么?”
我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如果當年我還不夠成熟的話,那今天,我已經(jīng)成長到足夠把自己看清楚,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我覬覦你,從你進錦豐開始就覬覦上了。當年的事,是我錯了,我……”
“小希,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在你離開我時,我就不可能再愛你了。”我不愿意接受她這個說辭:“那你愛誰?那個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男人?你確定你要嫁給他?你在報復(fù)我?”
兆欣雙手插兜,像是在討論別人事情一樣的輕松,微笑著看我:“你也太好笑了,我若是不愿意,怎么會戴上他的戒指?”她慢慢把手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來,左手中指上,真的多了一枚閃亮的戒指,那么大一枚鉆石嵌在上面,折了陽光。“你理解的沒錯,我是在報復(fù)你,如果我之前的行為給你造成困擾,那么我很高興我的目的達到了。時至今日,我不會說我們還能做朋友,也不會給你發(fā)張請柬,我不想在婚禮上,看見誰的前度出現(xiàn),所以,到此為止吧。”
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我戴著她留下的戒指,而她卻戴著別人求親的戒指,這個場景太諷刺,我只覺想笑。她說不可能再愛我了,而且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未婚妻,我在干嘛,拆散別人成全自己?
——天下間,最為珍貴的不是丟失的過去也不是得不到的遺憾,而是珍惜已經(jīng)擁有的。
我不能像那只受了香火與佛祖點化的蜘蛛那般去頓悟上面的話,也不愿頓悟,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已經(jīng)擁有的,也可能是因為那種深入骨髓的感情,我得到又失去過,更知道那是怎么樣的一種珍貴,我該擁有的,除了任兆欣,沒有人值得我去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