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闊別三月, 景黎和秦昭終于又回到了竹院。
院子幾個月沒有好好打理過,花圃里長出不少雜草,屋內(nèi)的家具走前被他們蓋了塊麻布遮灰,但地上免不了有些塵土。
景黎下意識就想去后廚拿掃帚, 卻被秦昭拉住。
他將行李放在一邊, 又揭開蓋在床上的麻布, 把人按在床上坐下:“坐好,不許亂走。”
說完, 便挽著袖子去后廚了。
縣試案首在外頭如何風(fēng)光無限, 回了家還是要掃地澆花做飯。
景黎心里有點隱秘的得意。
秦先生做起家務(wù)來一點不含糊, 很快將屋子里打掃干凈,又去院子里澆花除草。
或許是過慣了農(nóng)家生活, 景黎不習(xí)慣看著秦昭一個人忙碌,索性動手幫他整理行李, 還將床上的被褥拆下來換了新的。
他剛鋪好新的床單, 就聽見秦昭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讓你別亂動。”
秦昭大步走過來,將人拉到一邊:“這些事我來就好, 你當(dāng)心點。”
景黎:“……”
又開始了。
“我是懷孕,又不是殘廢。”
村里女子都沒這么嬌氣,景黎先前還看見過,有個女子懷了孩子五個月都下地干活。
景黎被秦昭按在椅子上坐下,不滿道:“你看村子里哪家是懷孕了就什么活都不干的?”
“我家。”秦昭淡聲道,“你歇會兒換件衣服, 晚上村長設(shè)宴。”
景黎:“……知道啦。”
縣試之前,村長曾允諾如果秦昭拿回案首,要在村中設(shè)宴慶賀,今日正好履行諾言。
村長家門外恰好有塊空地, 往日村中集會活動都在此處。
景黎跟著秦昭到達(dá)時,空地上已經(jīng)擺了數(shù)十張八仙桌。旁邊還支了幾口大鍋,滋滋的炒菜聲和肉香飄滿整個村落。
村子里一年可見不到幾回肉,更別說這么豐盛的宴席,就是過年也不可能有。
眾人迫不及待,早早就已經(jīng)落座,見秦昭到來,又起身和他打招呼。
村長迎上來:“可算來了,就等你們。”
他們被帶去最前方那桌。
最前方算是主位,通常只有村中地位較高者才能坐。那桌上如今除了有村中幾位長輩,以及村長家人之外,還有一家人。
陳彥安一家。
陳彥安這次縣試考了十五名,在鎮(zhèn)上也算是名列前茅的成績,村長多半是怕他家多想,因此也把人邀來了主位。
秦昭朝陳家婆婆問了好,又朝諸位長輩行了禮,這才帶著景黎落座。
“你們回來得還挺快,怎么不多玩兩天?”陳彥安湊過來,對秦昭小聲道,“我都后悔回村了,天天被念叨,早知道我就該跟著賀兄在縣城復(fù)習(xí)!”
陳彥安本以為考完后他的日子就能好過點,事實證明那是他想得太輕巧。縣試過后還有府試,童生試過后還有鄉(xiāng)試,除非他考個狀元,否則他娘就能繼續(xù)念叨下去。
景黎遲疑片刻,想說就算考中了狀元,以陳大嫂的性子念叨也不會少。不過還沒等說出口,陳彥安就被他娘揪著耳朵拎回去了。
景黎:“……”
秦昭落座后,村長便宣布上菜開席。
一道道菜肴端上桌,雖然只是普通的農(nóng)家小炒,卻勝在種類豐富,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村長道:“今日掌勺的廚子還是我特意去鄰村請來的,人家以前在府城酒樓里當(dāng)大廚呢,手藝沒得說。”
那大廚正好端菜上來,聽見村長這話,笑道:“能給案首做飯,也算是沾了喜氣兒啦!”
秦昭卻搖頭:“只是個縣試,村長何須如此破費。”
“話不能這么說,咱們村都多少年沒人考中了,本來就該慶祝。”村長道,“你考中的消息傳回來后,來蒙學(xué)書院報名的人也多了,大家伙兒現(xiàn)在都覺得讀書好,這全是你的功勞。”
“而且啊,這頓飯可不全是我出,這些食材都是各家各戶自愿送上來的,大家是打心眼里想給你慶祝!”
聽他這么說,秦昭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不過秦昭這頓飯吃得不安生,時不時有人來和他搭幾句話。同樣,景黎那邊也沒得清閑。
“還是雙兒好,我懷我家老大的時候,頭幾個月都沒什么胃口。”同桌的村長夫人道,“你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么?”
景黎夾菜的手一頓,勉強笑了下:“沒、沒有啊……”
說來也怪,揣上魚崽后,他沒有絲毫食欲不振、惡心孕吐的癥狀,不僅身體比冬天那會兒舒服得多,胃口也比平時更好。
若非腹部偶爾有脹感,他甚至都要忘記自己還揣了個崽。
不過他們才回來不到半天吧,為什么村長夫人就知道他懷孕的消息了???
鄰桌有個婦人聽見了,扭頭道:“不是所有雙兒都這樣,我娘家大伯也娶了個雙兒,懷孕頭三個月什么也吃不進去,人活脫脫瘦了一圈!”
“我也聽說,雙兒懷孕比女子遭罪得多,像秦昭家夫郎這樣的,還是少見。”
“你們懂什么,那是人家夫君會疼人,把人照顧得好。”
景黎沉默地聽著,耳朵微微紅了。
秦昭見了,安撫地在景黎背心摸了摸,給他夾了點菜:“我夫郎臉皮兒薄,諸位別打趣他了。”
“瞧瞧,這就心疼上了。”幾名村婦又調(diào)笑了兩句,才放過他們。
散席,秦昭一手提著燈,一手牽著景黎往回走。
景黎低頭摸著肚子,似乎有些心事。
秦昭偏頭望著他,低聲問:“在想什么?”
景黎搖搖頭:“沒事……”
“你懷孕的消息不是我說的。”秦昭道,“多半是陳彥安。”
景黎:“……猜到了。”
那小子向來嘴上沒把門的,消息會傳出去不出所料。
但他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
他們暫時不會搬走,這孩子會在臨溪村生下來,村里人遲早都會知道。
只是……
景黎抿了抿唇,道:“秦昭,如果我這里一直這樣,會被懷疑吧?”
先前發(fā)現(xiàn)懷孕時,景黎才剛懷上二月有余。那會兒還沒到顯懷的時候,因此他沒有多想。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月了,他依舊沒有顯懷。
若再這樣下去,怎么向鄰里解釋?
而且那位凈塵住持曾說過,錦鯉不會懷足十月,這月份……根本對不上吧?
“原來是在擔(dān)心這個。”秦昭停下腳步,將人肩膀攬過來,低頭與他對視,“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段時日你只需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的什么也不用想么?”
景黎:“可是我……”
“不用擔(dān)心這些。”秦昭篤定道,“信我,不會有事。”
景黎張了張口,原本還想再說什么,對上秦昭那雙沉穩(wěn)平靜的眸子,卻把自己要說的話全忘了。
今晚月色正好,清冷月光下,襯得秦昭五官愈發(fā)俊美利落。
他朝景黎笑了下:“再胡思亂想,我要罰你了。”
景黎心跳瞬時停了半拍,隨后難以抑制地加快了。他吞咽一下,小聲道:“那……那我忍不住怎么辦?”
秦昭心領(lǐng)神會,低頭在景黎唇邊淺淺親了一下:“這樣能忍住嗎?”
景黎有點腿軟。
分明知道秦昭只是在問“胡思亂想”這件事,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自從知道景黎懷有身孕,秦昭就再也沒碰過他,而且似乎擔(dān)心擦槍走火,就連親吻都十分克制。
好幾次,景黎明顯感覺到對方有了反應(yīng),但他什么都沒做。
方才那幾個村民沒說錯,他夫君真的很會疼人。
甚至有點過頭了。
景黎臉頰滾燙,窘迫地往后挪了挪,想藏起某些不該有的反應(yīng)。
秦昭含笑,又在他唇邊親了一下:“懂了。”
忍不住。
小魚想他了。
秦昭直起身,牽著人繼續(xù)往前走:“別胡思亂想了,回家。”
“……”
景黎莫名有些失落,沒等他回答,秦昭悠悠補完了后面半句話:“不回家,要怎么幫你?”
景黎眨了眨眼,后知后覺明白秦昭說的“幫”是何意,耳根刷地紅了。
接下來一段時日,二人都留在村子里。
秦昭所料不錯,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后,景黎更加有安全感,夜里也不再總是驚醒。
他離開前將田地托付給鄰里照看,這次回來發(fā)覺地里小麥長勢不錯,雜草也除得很干凈,可見鄰里對他的地很是上心。
秦昭又給每家人都送了三百文作為酬勞。
近來正是早春農(nóng)忙的時候,秦昭在地里種了幾種應(yīng)季的蔬菜,都是生長時間短的,不出半月就能吃上。
至于蒙學(xué)書院那邊,村長原本想讓秦昭專心復(fù)習(xí)府試,不必去學(xué)堂。可抵不過一甘學(xué)生對秦先生的渴望,加之秦昭并不排斥,痛快地答應(yīng)恢復(fù)授課。
只是……
“你不許去。”秦昭把景黎按回床上,嚴(yán)肅道。
景黎皺眉:“為什么呀?”
秦昭不緊不慢穿好衣服,義正言辭:“學(xué)堂里孩子多,我還要授課照顧不了你,萬一磕碰了怎么辦?”
景黎:“……”
這人簡直把他當(dāng)瓷娃娃,一摔就碎那種。
景黎想了想,聲音軟下來:“秦昭,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
“我只去兩個時辰。”秦昭摸了摸景黎的頭發(fā),溫聲道,“乖乖在家等我,無聊就讀讀書練練字,就當(dāng)是給孩子胎教了。聽話,后廚煲著湯,中午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無聊就讀書練字,還當(dāng)胎教。
這就是學(xué)霸的世界嗎?
景黎無奈,卻也只能乖乖答應(yīng)下來。
秦昭很快離開,一墻之隔的書院傳來陣陣鐘聲,闊別已久的秦先生又開始上課了。
景黎自然不會乖乖讀書練字,他躺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起身去書柜翻找話本。不過或許是興致不高,往日看得津津有味的話本今日看上去都沒什么意思,景黎一連換了好幾本,沒有一本看得下去。
翻完了話本,他又翻了翻秦昭的藏書。
秦昭的藏書比他的話本還要枯燥,不是四書五經(jīng),就是各類醫(yī)書。景黎百無聊賴地抽出一本,厚厚的書冊中間忽然掉出另一本較薄的書冊。
景黎隨意掃了一眼,是之前見過的那本“春闈密事”,不知為何被夾在了書里。
他正想將其放回書架,卻又頓住了。
春闈的闈……是這樣寫的嗎?
景黎已經(jīng)不是一年前那個不識字、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傻魚,他低下頭,重新審視起那四個字。
學(xué)堂里鴉雀無聲,秦昭此前已經(jīng)找村長了解過課程進度,便隨意點了幾人抽考村長教過的內(nèi)容。
大多數(shù)學(xué)生都回答得磕磕絆絆,唯有林清兒對答如流。
秦昭贊賞地點點頭:“很好,坐吧。”
“……剛才沒有背出來的,回家將文章抄寫十遍,下次我授課時帶來。”秦昭道,“今日我教你們——”
有人從外面輕輕敲響了學(xué)堂的門。
秦昭話音頓住,心頭平白浮現(xiàn)出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低聲道:“進來。”
門被人推開,景黎站在門外,無辜地望著他。
秦昭眉頭微皺:“你來這里做什么?”
景黎彎了彎嘴角,笑著道:“我來給孩子胎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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