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 109 章
房內(nèi)的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季知非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站桌邊的顧長洲,遲緩空白的大腦才逐漸明白了現(xiàn)的局勢。
他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這位秦先生顯然不是他預(yù)想中的窮酸生,相反, 他地位很高, 高到江陵織造紡的顧長洲都只能隨侍側(cè)。
這究竟是什人?!!
季知非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聲音嘶啞:“你……你是什人?”
秦昭合上面前的本,視線那素雅簡單的封皮上一掃而過, 嘴角揚淺淺笑意。
“這重要嗎?”
這重要, 但對季知非來說, 又不那重要。
為論秦昭真身份如何,顧長洲是他的人, 這顯而易見。而季知非這次踢到了鐵板,也是顯而易見的事。
季知非腦中飛速運轉(zhuǎn),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季家江陵府的地位比不上顧家, 但也不是旁人能隨意動搖的。何況這次的事情不過是為了個小小的鋪,顧長洲總不至于為這點事季家撕破臉。
先前是他想得簡單, 但既然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一步,認(rèn)個錯,低個頭,又能如何?
審時度勢,是季知非這些年學(xué)會的最重要的東西。
他很快想清了利弊,閉了閉眼, 睜眼時已平靜了許多:“秦先生,是下有眼珠,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下這一回。”
他彎下腰, 朝秦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
頭頂傳來對方的回答:“好啊。”
季知非心頭暗喜,迫不及待抬頭,卻聽見對方又道:“那你現(xiàn)便去衙門,承認(rèn)是你買.兇.殺.人罷。”
開什玩笑???
“秦先生是與下說笑嗎?”季知非勉強笑了笑,道,“什買.兇.殺.人,沒做過的事讓下如何去認(rèn)?”
秦昭只低頭品茶,并不回答。
季知非又看向站他身旁的顧長洲,哀求道:“顧伯伯,您幫小侄說句話吧!小侄怎敢做出買.兇.殺.人的事,這絕不能的!”
顧長洲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開視線。
“妨,若季子不想去,那便不去吧。”秦昭抬眼看向他,“我以給你第二個選擇。”
秦昭平靜道:“明日天一亮,季家府城所有產(chǎn)業(yè)都會有人接手。而季家所有人,我希望能盡數(shù)從江陵消失,也不要踏足此地。”
“你——!”
季知非臉色勃然大變。
這哪里是機會,分明就是威脅。
要是去衙門承認(rèn)自己買.兇.殺.人,季知非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鋃鐺下獄,甚至還會被按律處死。但若他不愿意,他就要付出讓季家傾家蕩產(chǎn)的代價。
這人……這人真的以做到這種地步嗎?
不過是間小小的肆!
季知非就連那點勉強的笑意都裝不出來了,他深深換了口氣,沉聲道:“看來秦先生是認(rèn)定那些事是下做的了?……你有證據(jù)嗎?”
不能有證據(jù)。
季知非找來的人手腳很干凈,黑市干這種勾當(dāng)?shù)臍⑹郑砩喜恢沉硕嗌偃嗣粫@輕易被抓到。
況且,如官府查到證據(jù),以知府大人的性子,早就派人去他季家抓人了。
怎能這風(fēng)平浪靜?
想到這里,季知非稍稍放心下來,又道:“你用季家威脅我認(rèn)罪,就不怕我去官府狀告你蓄意誣陷?”
“季知非!”顧長洲壓低聲音呵斥道,“你要是還想活命,就按秦先生說的做。”
“是他先不給我活路!”季知非只覺得渾身氣血都沖上大腦,喝道,“不過是間小小的肆,顧伯伯,我爹這些年為你鞠躬盡瘁,難道還比不上一間鋪子嗎?!”
“混賬!”
顧長洲一腳踢季知非胸口,將人踢倒地:“我告訴你,若不是看你爹的面子上,從你招惹了秦夫人開始,你這條小命就該不保了!”
季知非怔原地。
“長洲,冷靜一點。”秦昭放下茶盞,低頭注視著跌坐地的季知非,“你猜對了,我的確沒有證據(jù)。”
“正為如此,我才愿意給你個選擇的機會。”
“你季家上下共三十口人,你若不希望他們?nèi)妓烙诜敲覄衲阏瘴艺f的做。”
“你憑什……你憑什……”季知非臉色蒼白,嘴唇顫了顫,“還有沒有王法了?!”
秦昭淡淡問:“你設(shè)計奪取商鋪,買兇殺害辜的時候,想到過王法嗎?”
季知非沒有回答。
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所所為只不過是為了間小小的店鋪,從沒想過他其也是殺害了一條人命,斷送了一個家庭。
這個世道,人命是何其低賤之物,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季知非眼前一片模糊,腦中嗡鳴響,他看見有一道身影走到他面前,將他扶來。
“知非,聽顧伯伯一言。”顧長洲道,“去官府自首,承認(rèn)自己的所所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季家安穩(wěn)。”
季知非怔怔地望著顧長洲。
他試圖從對方臉上看出恐嚇或威懾之意,是沒有,顧長洲的眼神只有悲憫而奈。
這間屋子里,他已不是那個以掌握季家生死的人,甚至也沒有權(quán)利選擇要不要原諒他。
季知非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將視線緩緩移向桌案后方的男人。恍惚間,竟然又問出了方才問過的那個問題:“你……你究竟是什人……”
“這重要嗎?”
男人注視著他,神情依舊平沉靜。從季知非進屋到現(xiàn),那張略顯蒼白病弱的臉上,甚至沒有多少情緒伏。他就這平靜地拋出了兩條路,卻生生斷送了季知非的一切。
事已至此,這個答案顯得更加不重要了。
季知非只覺渾身的氣力這一刻盡數(shù)瓦解,他攀著顧長洲才勉強站穩(wěn),顫聲道:“明天一早,我會去衙門自首。”
顧長洲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
秦昭點點頭:“好,你以走了。”
季知非恍惚一下:“就、就這樣?”
“嗯,就這樣。”秦昭道,“今日的事,希望季子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人。”
顧長洲將季知非送出房,目送對方踉蹌離去的身影,嘆息著搖搖頭。他合上房門,回到內(nèi)室,秦昭飲完最后一口茶,問:“這樣你滿意了?”
顧長洲向他行了個大禮:“多謝秦先生。”
顧長洲與季知非的父親是多年老友,二人上下屬多年,有些情誼。秦昭是念及這份情誼,才答應(yīng)顧長洲放季家一條生路。
否則,就憑季知非這些時日的所所為,結(jié)局會比現(xiàn)慘烈百倍。
讓季知非去官府自首,還常老板清白,是最妥善的處理方法。
“只是……”顧長洲又有些遲疑,“當(dāng)真讓季知非就這走了?萬一他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
“派人守著罷。”秦昭淡淡道,“他若亂說一個字,就割了他的舌頭。若臨陣脫逃,就斬去他一條腿。這件事交給你辦,我放心。”
顧長洲:“……是。”
秦昭身,走到他身邊,又道:“還有,關(guān)于我夫郎與季知非的恩怨,我不希望府城有任何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知道該怎辦。”
顧長洲頷首:“秦先生放心,我已點過了。”
“很好。”秦昭將方才一直翻看的籍遞給顧長洲,笑了笑,“這本寫得不錯,送你了。”
說完,轉(zhuǎn)身推門而出。
顧長洲獨自站房門前,被門外的冷風(fēng)一吹,才驚覺自己背心已出了一層冷汗。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低頭看向手中那本。
——《夢談小記·第二冊》
顧長洲:“……”
秦昭裹著長襖走出顧府。
夜風(fēng)微涼,秦昭搓了搓凍得發(fā)麻的手指,一眼便看見等顧府門口的那輛馬車。
馬車?yán)锪林鵂T燈,昏黃的燈光車簾上映出一道模糊而溫暖的影子,一動不動,顯然是睡著了。守馬車旁的顧府家丁看見秦昭出來,連忙迎上來:“秦先生——”
“噓。”秦昭抬手按唇邊,示意他小聲些。
家丁點點頭,低聲感慨:“秦先生待夫人真是好了。”
秦昭斂下眼眸,藏眼底一點溫笑意,道:“走吧。”
家丁扶他上了馬車。
馬車內(nèi)被炭火盆烘得溫暖,景黎縮角落,小小的蜷成一團,睡得正熟。
秦昭就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來。
以秦昭的性子,今天的事情,其本以有更加安全,也更加徹底的解決方法。
季知非冒犯了他不該冒犯的人,哪怕是拿命來償還,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他沒有選擇那樣做。
這自然不是為秦昭心軟,更不是為顧長洲的求情。
他會那樣做,只是覺得這應(yīng)該是他家小夫郎最希望看到的結(jié)。
他的小夫郎那善良,為了個毫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都能愧疚得掉幾滴眼淚。
若他當(dāng)真以暴制暴,景黎多半不會開心。
秦昭垂眸看著那張漂亮的睡顏,忽然覺得有些擔(dān)憂。
他又開始擔(dān)心小夫郎萬一知道他身份后會何反應(yīng)了。
知道他曾也是那種人,他會害怕嗎?
會厭惡嗎?
該怎辦呢……
方才還氣定神閑的前攝政王,面對這單純害的少年時,卻顯得那如履薄冰。
“唔……”馬車開始緩緩前行,景黎腦袋一晃,迷迷糊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困得有些睜不開,“到家了嗎?”
秦昭低頭,對方微微開合的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快了,困就繼續(xù)睡。”
“不困,我馬上就醒了。”景黎閉著眼睛往秦昭懷里蹭,雙手摩挲片刻,準(zhǔn)確誤地找到了秦昭冰涼的雙手,放進掌心暖著,“好涼啊,回去記得讓阿七給你熬點姜湯喝。”
“好。”
小夫郎渾身都馬車上烘熱了,像個小暖爐似的,又軟又暖。
“顧老爺答應(yīng)了嗎?”
“什?”
“漲價呀。”景黎問,“不然你們聊這久,聊了什?”
秦昭恍然。
這小家伙還以為他是找顧老板談酬勞去了。
“答應(yīng)了。”秦昭信口胡說,“每月漲到二十五兩,還免費送點心。”
“后面這條是你要求加的吧。”景黎腦袋埋秦昭懷里,咯咯笑著,“不過顧府的點心真好吃啊,回家讓小魚崽也吃點,他肯定喜歡。”
“他要是也喜歡,你不擔(dān)心被他搶光了?”
“這是什話。”景黎不滿意了,“我是會兒子搶點心的人嗎?”
“嗯,你不是,我才是。”秦昭毫原則地哄著。
景黎“哼”了一聲,懶得與他計較。
馬車安靜地駛?cè)胍股校卣演p輕撫摸著懷中人的頭發(fā),聲地嘆了口氣。
他這小夫郎啊,整天腦子里不是吃就是錢,反倒顯得他擔(dān)心的那些有點杞人憂天。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