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
從程潛說出“我很愿意見到你的家人”的那一刻起,陸琛就生出一種不真實感,感覺自己像是在云端漂浮著,每一朵云都沾染著玫瑰的甜香,但當他去觸碰的時候,又立刻變成程潛的臉,耳之所聞都是程潛的告白。
陸琛都快分不清,自己和這幻夢似的云,誰更柔軟。
幸好每次和程潛一起,他都習慣性開啟輔助駕駛,不然,這一刻他可能要考慮的就不是真不真實,而是怎么搶救式駕駛飛行器了。
“學長,你真好!”
“你不需要和其他omega比,你就做你自己就最好了。”
“不用擔心,爺爺一定會喜歡你的!”
……
陸琛又是低頭看他倆十指相扣的手,又是抬頭看含笑凝視他的程潛,目光來回逡巡幾遍之后,終于確認自己并不是在幻夢中,對著程潛就是一頓表白。
像個不經(jīng)事的毛頭小子,程潛看著陸琛目光熱切地告白,心里實在受用,眉目彎彎,忍不住笑,等人中場歇息,皺著一雙好看的眉,搜腸刮肚想還有些什么可以夸贊時,終于開口,提出一個關鍵問題,“不過,其他先不說,在爺爺面前,你也喊我學長嗎?”
陸琛聽到自己的心不爭氣地跳了一個大的,腦海里一個聲音在尖叫,“他把你的去掉了,喊的爺爺!”
“好像是不太對。”陸琛不舍得松開程潛,有些別扭地用左手撓了撓頭,陪著他藏不住的笑容,竟然顯出幾分憨來。
“喊什么好呢?”陸琛撓頭,陸琛冥思苦想,陸琛發(fā)問。
“就叫阿潛吧。”程潛瞧著他,給出陸琛曾經(jīng)半開玩笑提過的稱呼,“總不能跟長輩說話,一口一個我男朋友,對吧,阿琛?”
“啊?”
“對對對!”
陸琛聽明白程潛的意思,忙不迭應是。嘴角是壓不下的笑,怕程潛笑話,刻意去盯飛行線,“還有十分鐘就到家,你想吃點什么?”嘴上問著程潛,心里卻還在回味他剛剛那句“阿琛”。
“爺爺在的話,就看爺爺?shù)囊馑及伞!背虧撍尖馄蹋亍iL輩既然在場,那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fā),也是應該依著長輩的習慣,況且,自己也沒有什么厭惡的菜,不需要特別叮囑。
“那好,那我就跟爺爺說了。”陸琛喜滋滋地跟陸肇回,“阿潛說爺爺你喜歡就好。”
但不等陸肇回復,他又立即找出一份文檔發(fā)送過去,“阿潛喜歡吃的都在這里。”
屏幕那頭的陸肇盯著陸琛發(fā)來的文件,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同周叔埋怨一句,“你瞧瞧這小子!”
陸肇雖然嘴上嫌棄,但行動卻很誠實。他快速瀏覽陸琛發(fā)來的文件,又囑咐廚房那邊加了幾道菜。
周叔聽他念的幾個菜名,想起一些久遠的事,笑說,“原來這幾道菜是程先生愛吃的。”
陸肇這時候正仔細回看陸琛發(fā)來的關于程潛的注意事項,正感嘆自家臭小子不爭氣,就聽到這么一嘴,文檔也關閉了,人也端正了,目光炯炯,“除了小程,臭小子也吃?”
不怪陸肇這么問,陸家根底在燕城,口味上嗜咸,吃的也扎實,鮮甜口的東西吃得少,也不太慣。要不是知道程潛是哪里人,再加上老周的情報,讓他有所準備,這和孫媳婦的第一面可能還真要失了禮數(shù)。
陸琛怎么將程潛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陸肇都不稀奇,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為了這男孩兒就能在日頭底下跪一下午,他要是一點都不調(diào)查那才有問題。不過,現(xiàn)在他口味都隨了小程了?
陸肇一面感嘆孫大不中留,一面又老懷欣慰。我們老陸家,思想還是沒滑坡。
周叔卻笑著擺手,“程先生倒沒要過這幾道,畢竟好些不在季候。是前些年,突然有一天,少爺說要吃。好容易找著食材,做好了,人卻就著酒,喝了個大醉。”他說著,笑容卻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心疼。
陸琛怎么說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什么時候為人和事那樣傷心過。
但等真見到叫少爺傷懷的人,不過幾次接觸下來,他又釋然,那孩子身上堅韌的氣質太過突出,讓他恍惚間會想起少爺,他想,兩個相似的靈魂,難怪會互相吸引。
話題扯到這里就有點傷感,周叔琢磨著又說了幾句,把氣氛緩和一些。
陸琛和程潛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周叔和一個頭發(fā)灰白但衣著很硬凈的男人熱絡地聊著什么,下一刻,周叔就站起身,喊了句,“少爺,程先生,回來了!”
陸琛&程潛:倒也不必……
程潛本來就有些忐忑,他沒處理過這種關系,生怕自己表現(xiàn)不好,來的路上還掙扎著叫陸琛不要牽著他,怕在老人面前顯得不莊重,但是到底拗不過陸琛,還是被抓著手指,走進家里。到門口看到周叔在和爺爺聊天,心中竊喜可以多一點準備時間,但不妨他這么嘹亮的一嘴,把自己準備好的一點勇氣差點都嚇跑掉。
但是那個眉眼和陸琛有些像的老者已經(jīng)把眼神投注過來了,程潛想反正有這么一遭,快速瞥一眼陸琛,對方鼓勵似的揚起微笑,攥著他的手緊了兩下,仿佛在說,不要怕,我在呢。程潛忐忑的心瞬間安定下來,露出標準至極的笑容,中氣十足地說出了見家長的第一句話,“爺爺好,我是程潛。”
陸肇笑瞇瞇地對著程潛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陸琛卻不愿放開程潛,腆著臉牽著程潛往陸肇跟前走,左右找了兩圈,不見于庚,問,“爺爺,舅舅不來嗎?”
“他有臺手術,還要會兒。”陸肇盯著陸琛看了會兒,回答,又皺眉,“你這衣服染了臟東西,快去換了。”
程潛聞言,立刻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裳,沒看出有什么不妥,打算再看陸琛,人已經(jīng)被陸肇攆著,去二樓換衣服去了。
偌大的客廳,就只剩下自己和陸肇,連稍微熟悉一點的周叔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程潛面對著陸肇,總覺得心虛。雖然十幾年前的那些事,自己當時并不知道,但是當自己拼湊出真相的時候,都會為陸琛的付出而動容,如果是個外人,只怕會說陸琛是個傻的。他的家人只會更心疼他,那……陸爺爺會怎樣看自己呢?感情騙子?不能面對自己真實性別的懦夫,還是……
程潛面上的程式化微笑都快維持不住,但手上卻傳來一點溫熱,他下意識低頭,看著陸肇站起來,握住他的手,笑容和藹,眼眸里都盛著滿滿的笑意,“小程,你不介意我這么叫你吧?”他樂呵呵地問,拉著程潛在旁邊坐下。
程潛正襟危坐,點頭,等待陸肇繼續(xù)問話。
但陸肇卻不再問什么,只是從右邊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鄭重地,交到程潛手上,“小程吶,不要緊張,臭小子喜歡你不是一天兩天,你能也喜歡他,爺爺高興還來不及。”說完,點點程潛捧著的盒子,“這是陸琛媽媽準備的見面禮,你看看,喜不喜歡?”
程潛沒想到陸肇單獨把自己留下,并不是要什么為難話,反而像是自家長輩一樣,呵護著自己的情緒,心中一熱,當陸肇說到自己能喜歡陸琛,他很高興的時候,眼眶一熱,幾乎就要流下淚來。
他接著陸肇遞來的盒子,應老人的要求,打開。里面躺著的是一枚樸實的戒指。程潛下意識抬頭,“這禮物太貴重了,我……”
戒指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但背后的寓意太深厚,程潛想,這不該是見面的禮物。
陸肇卻不理程潛潛臺詞里的拒絕,把盒子一關,就按著程潛的手,要他收下,嘴上碎碎念著,“這是阿昭專門給你的。就算臭小子結婚,對象不是你,等你結婚,它也要送到你手上。你安心收著。”
“伯母她……”程潛沒想過,竟然有人會為素不相識的小孩,準備一份結婚禮物,而原因也許僅僅只是,自己的孩子,盲目地喜歡他。
“阿琛的父母……前幾年去世了。”陸肇怕程潛多想,緩緩補充一句。
怎么會?如今人均壽命已經(jīng)到了二百來歲,加上陸家的條件,還有于庚和天恒,伯父伯母怎么會……英年早逝?
程潛臉上的驚愕太過明顯,陸肇有些不愿意直視,轉過眼,假裝在找什么,幽幽地補充,“是意外,等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老人的聲音很平靜,但是程潛察覺到對方身上那如同深淵一般的哀傷,覺得自己還是失禮了,糾結著,打過幾番腹稿,囁嚅著想要安慰,但是陸肇卻刻意掩蓋掉情緒,將一張卡交到程潛手上,“我知道,你們實驗室申請資金有時候很難,這張卡,你拿著,這就算爺爺和陸琛爸爸給你的見面禮。”
在陸肇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卡片閃過幾下光點,錄入了程潛的身份信息。
陸琛換好衣服下樓,就看到程潛面對陸肇坐著,一手拿著一個東西,看起來像是要哭,以為陸肇對他說了什么不好的話,立刻坐到程潛身邊,隔開陸肇和程潛,急切詢問,“怎么了?”
“沒什么。”本來程潛就感動著,有些忍不住熱淚,陸琛這一問,眼淚就更憋不住,但爺爺還在邊上,他又不好意思哭,借著陸琛的動作,在他懷里平復了好一會情緒,把眼淚憋住了,才有些哽咽地回,“我就是覺得很感動。”
我何德何能,能有你傾心相待,能讓你的親人這樣珍而重之。
陸肇默默走到庭院去,把空間讓給兩個年輕人。他有些惆悵,有些遺憾,但更多的還是歡喜,陸協(xié)夫妻倆要是知道小程和阿琛成了一家人,應該會更開心吧。他望著天際那團藹黃的云,希望能有點什么,可以叫他們早些知道這喜事。
等于庚下了手術,匆匆趕到城東別墅,恰好趕上飯點,他和陸肇見過禮,找到位置坐下,才發(fā)現(xiàn),今天這菜一點不像陸老爺子的風格,十個菜有八個菜都是海州口味,什么春筍燒鮰魚啦,八寶鴨啦,蝴蝶鱔片啦,可憐他火急火燎趕來,以為能吃到點燕城菜補貼補貼自己的胃,沒想到幾乎都是程潛的口味。他看了一眼在陸肇動過筷子之后,就喜滋滋給程潛挑刺的陸琛,有些難過。
不僅口味要按侄媳婦來,還得吃這小子的狗糧。
悲憤!
他看一眼上首的陸肇,正喝著程潛給舀好的雞汁扒翅,雖不動聲色,但是每一絲表情都吶喊著我很滿意。
于庚恨恨吃了一大勺春筍燒鮰魚,這時節(jié),能有這樣鮮嫩爽口的春筍可太難得。
一家人的第一頓飯就這么和諧地進行著。
直到,一道歡快的鈴聲打破了這份靜謐的和諧。
程潛臉色一下就漲紅,這是自己的通訊器鈴聲!本來陸琛非貼著自己,夾菜挑刺的就很惹眼,就很讓人感覺尷尬,恨不能當個鵪鶉。如今,通訊一響,鵪鶉怎么都當不成。
他求助地看一眼陸琛,不好意思地起身,向已經(jīng)放下碗筷看向自己的陸肇致歉,“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通訊。”
“不要緊,你在這兒接,有什么事,我們看看,能不能一起解決嘛!”陸肇擺擺手,把人留下,自又取了一些菜,慢條斯理地吃著。
長輩留,程潛不好辭,接通通訊,并不公放。剝蝦剝到一半,陸琛發(fā)現(xiàn)程潛臉色一變;剝完一只,放到程潛碗里,陸琛湊近耳語問,“怎么了?”
“院長說,有人舉報我身份信息作假,要求取消我的聘任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