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控
程潛的聲音很低,但很平靜,像只是在陳述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壓低聲音只不過是因為長輩在場,不好意思叫長輩知道一樣。但是他的表情卻有些呆滯,面上原本因為尷尬而上涌的血色隨著話音落地,也消失殆盡。
陸琛知道,他遠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得那樣平靜。
這指控不能承認,最好還要把它打成虛假信息。陸琛果決地做出判斷,準備聯(lián)系團隊,做出反擊。
發(fā)生這樣的事,在座的哪里還有心情吃飯。陸肇早放下碗筷,等著聽程潛他們的決定。他雖然這幾年賦閑在家,積累的人脈還是在,他們確定好方向,自己也能看著幫襯一下。
不過,他接過機器人遞來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心里盤算,小程的身份信息當初是在還未上報系統(tǒng)的時候就處理好,經(jīng)手的人,除了醫(yī)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那幾個醫(yī)護,后面都安置到燕城。就連抑制劑,最開始都是采送完畢直接送到他手上,直到后來他去TUD進修。
陸肇開始不放心,還派老人去TUD看過,人回來報告說一切正常,他還不信,執(zhí)拗地又送過兩次,都遭到了拒絕,才罷休。
程潛從TUD進修回來,成了云華的副教授,陸肇才放下心。
這十幾年,從修改信息到維護身份,每一步都謹小慎微,怎么能叫人找出證據(jù)?而且,怎么偏偏就在今天?
來者不善,怕是還有后招。他折好用完的紙巾,放到面前。看來,得和霍布森聊聊了,能派出十幾個死士暗殺的人,不僅背后勢力不小,他們的野心恐怕也大得讓人吃驚。
陸琛打開通訊器,就看到珍妮早些時候發(fā)來的信息,是一節(jié)視頻,看畫面像是偷拍,視頻之后,是珍妮發(fā)來的詢問:請問程先生是怎么打算?我們好配合公關(guān)。
直接公關(guān),把它打成虛假信息就行。陸琛手指飛快,指令都打好了,要按下發(fā)送鍵的時候,忽然生出遲疑,他看著咬唇沉思的程潛,把和珍妮的訊息界面給他看,低聲詢問,“你覺得這樣處理怎么樣?”
程潛被陸琛的低語將思緒拉回,他低頭看向陸琛的通訊器,一眼就看到珍妮發(fā)來的那條視頻。
“那視頻里講了什么?”
“我沒看。”陸琛如實回復(fù),并給出自己的理由,“反正它都是假的,是什么都沒關(guān)系。”
陸琛的意思,他一定會扭轉(zhuǎn)乾坤,真的也得是假的。
但程潛堅持,一定要看,如果對方攻擊的點都不知道,那自己怎么反擊?陸琛拗不過他,只好打開,又想視頻打開反正會有聲音,不如直接投至虛空,大家一起商量辦法。
于是靜默的陸肇和端坐的于庚看到那段視頻:
視頻最開始是幾雙手,揮動著,試圖擋住鏡頭,喊著不要亂拍,但看得出來,拍攝者并不愿意聽從,近處甚至還有幾句清晰急切的追問,“有人進入發(fā)熱期!與會人員都經(jīng)過篩選,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程先生被護送到二樓,是不是程先生進入發(fā)熱期?”
然后畫面就開始抖動旋轉(zhuǎn),伴隨著偶爾出現(xiàn)的手,和褲腿,背景很嘈雜,抱怨解釋咒罵什么聲音都混在一起,偶爾還出現(xiàn)幾聲尖叫和東西摔碎的聲音;然后就是黑屏,長久的黑屏,連聲音也消失,但就在耐心消耗殆盡之際,出現(xiàn)人聲,沉穩(wěn),富有磁性,那人說:“抱歉,請各位將設(shè)備中的非必要內(nèi)容刪除。”
這是陸翮的聲音!
但視頻還沒有結(jié)束,一陣窸窸窣窣后,拍攝者被允許離開,然后,畫面陡然一亮,大家正疑惑他做了什么,就看到畫面中,一個人急匆匆地跑向鏡頭,稍遠處,是一架身份明顯的飛行器。
這人不是陸琛又是誰!
陸琛看到自己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瞬間,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自己竟然沒有察覺到!而后立刻感到事情棘手,無論是陸翮的聲音還是自己的特殊涂裝的飛行器,都有否認的空間,但是自己那張臉,到最后成了最難否認的存在。
公共場合的陸琛,從來沒有露出過那樣的神情,就算是移花接木,都無法做到。
陸琛第一次為自己長久以來經(jīng)營的形象感到懊悔。
現(xiàn)在該怎么辦?陸琛下意識去看程潛。
程潛偏頭,正要同陸琛說話,就看到對方那一臉懊悔的神色,反而勾唇,安撫地笑了笑,他悄悄握住陸琛微涼的手掌,稍微移動位置,看向陸肇,開口,“爺爺,如果我承認他的信息屬實,您這邊會難做嗎?”
雖然是詢問,但是語氣卻很堅定。
還不等陸肇說話,陸琛就先變了臉色,被程潛握住那只手不停撓,想叫他改變意見。見程潛不吭聲,反而把自己那只唯一靈活的手指也包進手心,放棄,轉(zhuǎn)而給爺爺使勁使眼色,沒想到,陸肇沉吟片刻,竟然鼓勵程潛,說,“不會。你想做什么就做。”
陸琛頹敗,嘆氣。
但還好,在程潛進入星網(wǎng),準備回應(yīng)該事件的時候,已經(jīng)有相關(guān)人員的訊息被沖上熱搜,陸琛注意到程潛手上動作一頓,立刻偏頭去看,發(fā)現(xiàn)是林家那個惡名在外的大小姐發(fā)了回應(yīng),語氣一貫的輕浮:
“早知道程教授是O,那上次易感期突至,我就勞煩程教授了。”也配了一段視頻,左上角還有九州的logo,顯然是找飯店要的監(jiān)控,畫面里,程潛和林云相對而坐,林云面色緋紅,看起來很痛苦,像是進入易感期,但是對面的程潛面色如常,甚至在最后,還扶著已經(jīng)進入易感期的林云到了停機坪,將人安全送到助手手中。
就算是貼著阻隔貼,打了抑制劑,也沒有什么O能夠如此淡然地和易感期的A獨處一室,更別說還貼身扶著,安全送人離開。
而且,就林云那脾性,如果程潛真是O,確實如她所說,會直接標記程潛,以緩解自己的痛苦。
原本信誓旦旦程潛欺瞞大眾,要求云華開除這樣無道德的教師的人,也開始動搖。
畢竟看起來,林云林大小姐的證據(jù)更充分。
陸琛回想起那日的事,心想,大約得約見林云一趟。但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勸住程潛,他拉著程潛坐下,“林云已經(jīng)給你的身份背書,只要再加上云華和醫(yī)院開具的證明,誰還能懷疑你的身份?”
“我們直接聯(lián)合云華和云附醫(yī)公布體檢信息,一勞永逸。”
“可是……”程潛知道陸琛是為自己考慮,也承認林云這樣一說,自己確實沒必要上趕著承認是o,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隱隱不安,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就了結(jié)。
程潛還在疑慮,陸琛卻覺得澄清要抓緊時機,只有在大眾最感興趣的時候澄清,才能起到作用,不然,程潛的身份疑云就會永遠伴隨著他,也許還會阻礙他的職業(yè)生涯。
他撥通珍妮的通訊,對方顯然正忙,哪怕是接通陸琛的通訊,在喂了一聲后,也沒先問陸琛情況,而是機關(guān)槍突擊似的,跟部下布置任務(wù),等對方明確之后,才回過來同陸琛說話,嗓門很大,聽起來怨念頗深,“議員先生,我不管您和程剛剛是怎么計劃的,但是,現(xiàn)在,我們不得不面對一件對我們很不利的事件!”她很夸張地深吸一口氣,才繼續(xù),“就在您給我打來通訊的前30秒,程的文章被送上熱搜,現(xiàn)在面臨的指控,已經(jīng)不是欺騙,而是犯罪!”
程潛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又犯罪了?吳潤的情況溫彥那邊實時監(jiān)控著,情況良好,要不是怕幕后黑手殺人滅口,他早就可以出院。但作為教授的程潛態(tài)度很端正,雖然覺得可笑,但還是認真尋求原因。
星網(wǎng)上已經(jīng)沸沸揚揚,熱榜上前五個紅紫的詞條都是程潛,只是都是負面罷了。程潛點進上升幅度最大的那一條,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犯罪動機和經(jīng)過。
當頭的就是一個不知名人士發(fā)布的長文章,說程潛研究的方向一直都是性別基因的區(qū)別和轉(zhuǎn)化模式,并指出,他的研究目的不只是為了制出更普適的抑制劑,而是將B轉(zhuǎn)變?yōu)镺!而且,只要是被強行轉(zhuǎn)化的人,市面上適配正常分化者的抑制劑都無法生效,他們終身都只能使用程潛研制的抑制劑。那人在文章中還信誓旦旦地說,這就是為什么,他這么一個毫無家世的人能一下子得了啟明和優(yōu)和的青睞,甚至連陸琛陸議員都成為他的褲下之臣。
你們以為的愛情,不過是利益紐帶罷了!那人只差沒聲嘶力竭地把這句話喊出來。
程潛瀏覽著文章,忍不住輕笑出聲,要不是這文章是中傷自己,他實在都佩服那人的想象力,究竟是對他的能力有多信賴,連將Beta轉(zhuǎn)化為O,而且還能在基因里刻寫出自己想要的鏈接基因這種事都能編出來!而看到最尾,程潛終于連這點輕蔑的笑容都收斂,中傷到最后,他們要針對的還是陸琛,或者說,陸琛背后的陸家。
如果這人所言不虛,那背后是多么長久的利益鏈,誰都無法忽視!
能有將B轉(zhuǎn)化為O的試劑,那么就擁有威脅B群體的實力,他們盡可以通過這種威脅,獲得選票,陸氏的每一代都可以盤踞在十二議員位置之上。而且,誰又能保證,幾代之后,十二議員還能是十二議員呢?
再者,抑制劑市場利潤頗豐,即使AO人口在總?cè)丝谥兴急壤欢啵袌鲇旨毞滞瓿桑抢吓漆t(yī)藥公司每年都能通過這一渠道盈利,在其他許多項目都虧損的情況下。如果真相如那人所言,那么廣闊的B市場全部歸屬于陸氏旗下的醫(yī)藥公司,那么,陸氏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幾乎是不言而喻。
這人最后雖然是帶著某種桃色眼鏡調(diào)侃程潛和陸琛的關(guān)系,但是只要仔細一想,他真正的劍鋒所指,不言而喻。
陸琛幾乎在看完文章的當下,就浮現(xiàn)出嫌疑人的名字——周定光!
只是,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什么身份在這篇文章加上一些所謂的專業(yè)人士分析完之后,都成為證明文章真實性的原罪。
陸琛悻悻然請珍妮監(jiān)控著網(wǎng)絡(luò)輿論,而后掛斷通訊,鎖緊眉關(guān),思索破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