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結局,上接第26章
1945年,美國。
已經進入深秋,但紐約街道上人潮洶涌,人人邁著堅定又有力的步伐往前奔去,不見一點凄涼秋意。
恐怕只有中國人才會傷春悲秋,旁的民族絕對難以理解中國人對時節(jié)的多愁善感。
聶峻臣撿起一片緩緩飄落在實木長椅上的法國楓葉,手指捏著杏黃色的葉梗,在指尖輕輕轉動著。
他靠著椅背,兩條長腿舒適伸展,一雙往常鋒芒畢露的眸子收起它在戰(zhàn)場上的戾氣,含笑望著不遠處一個小舞臺上,正在演講的中國女子。
那女子頭戴一頂無邊帽,身穿一件駝色大衣,正在臺上用中文演講,呼吁社區(qū)中的華人們關注剛剛結束戰(zhàn)爭的中國戰(zhàn)場。
她不過二十來歲,但舉止優(yōu)雅得體,落落大方,有條不紊地或是中文、或是英文地回答眾人的問題。她一口純正的南京官話,不僅調動起當地華人對祖國的思念,也引得不少外國人駐足觀望。
日光照在她面上,為她鍍了一層暖融融的金光。
待演講終于結束后,盛明嘉終于得以松快兩分。她下臺來,正在同當地一位富商討論國內的戰(zhàn)事,身后突然響起極輕的一聲:“嘉嘉?!?br />
富商陳先生在這位女士面上見到了一瞬間的失神。她方才在演講臺上時都一直游刃有余,此時不過一句稱呼,卻讓她如此反應。
盛明嘉并未第一時間回身,而是禮貌地同陳先生握了握手后,才道:“陳先生,真是抱歉,我可能要失陪了,我的助手會為您提供幫助的?!?br />
“冒昧地問一句,是很要緊的事嗎?”陳先生不愿放棄這個難得的接近機會。
“的確很要緊,我的丈夫正在找我呢?!彼p笑,點點頭后,轉身離開。
陳先生大失所望,但還不死心地探身往后望去。只見盛小姐被一個身材高大、通身軍人氣質的男人擁入懷中,兩人手牽著手,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兩人漫步街頭,不遠處的草坪上,有幾個黑人男孩正在踢足球,那邊的大樹下,幾個拉丁裔女孩子正對著十字路口速寫。
臟兮兮的足球滴溜溜滾到聶峻臣腳邊,黑人男孩們站在遠處,蹦蹦跳跳地朝他大喊大叫。他會意,抬腳,準確無誤地將足球送到那邊。
男孩們得了球,嘰嘰喳喳幾句,抱著球跑遠了。
“他們說什么?”聶峻臣偏過頭來,含笑問她。
盛明嘉將手放到他的大衣口袋中,同他十指緊扣,輕笑一句:“聶先生英文水平似乎下降了不少呀?!?br />
接著才輕聲翻譯了剛才的話,“他們在向你道謝呢,說你球技了得。”
男人將她的手包裹進掌心,無奈笑笑,“嘉嘉要嫌棄我了?!睆那八€能替她做槍.手,給她寫英文作文,這幾年忙著打仗,自然早就把英文拋之腦后了。
“我可以教你呀,我可是個好老師?!彼齻饶樳^來,笑著望他。
……
盛宅坐落在郊區(qū),兩人進家門時已是暮色沉沉。
將行李箱交給仆人后,盛明嘉率先步入房間,從落地大衣柜中取出一套棉麻睡衣,“累了吧?先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吧?!?br />
風塵仆仆的聶峻臣自無不可。
將人送入浴室中,她坐在沙發(fā)上,親自整理他帶過來的行李。
他的行李極少,只有小小的一個手提箱,幾乎不像是跟著主人遠渡重洋的模樣。
手心正摩挲著那象征著他軍功的勛章時,浴室中忽然傳來極輕的一聲“嘉嘉”。
她從沉沉心思中回過神來,將勛章小心放回原位,起身過去查看。隔著浴室的油畫玻璃門,她輕聲道:“怎么了?”
“嘉嘉,你能幫我開一下水嗎?”浴室中傳來聶峻臣的聲音,一向沉著冷靜之人,此時竟有些許不自在。
他不會用這些淋浴設備。
盛明嘉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被刺了一下,又酸又澀,幾乎掉下眼淚來。
門沒鎖,隔著一道濃墨重彩的玻璃,她迅速收斂好面上神色,自然地推門進去,“最近家里新換的,我也還沒熟悉呢?!?br />
聶峻臣穿著襯衫長褲,赤腳站在珍珠白瓷磚地面上,見她進來,只是溫柔笑笑不說話,假裝沒有聽出她維護自己尊嚴的小小謊言。
把花灑放回支架上,打開浴缸中的冷熱水閥,伸手試了試水溫,她才道:“你來試一下燙不燙。”
她彎腰調整水溫,滿頭長發(fā)柔柔堆在雪白頸側,一縷碎發(fā)垂在臉側,目光下視,倒映著溫柔水光。
說完這話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盛明嘉正要仰頭看他,忽然被人從后抱住。
“嘉嘉。”聶峻臣微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她的小名。
不久前,他還在漫天戰(zhàn)火中聽著“空間換時間”的口號苦撐待變,可一轉眼,他竟已經身處大洋彼岸。
抗戰(zhàn)勝利了,他終于能來見她,真真切切地把她擁入懷中。
腰間被他堅實的臂膀緊緊環(huán)住,盛明嘉卻能察覺到他平靜外表下的一絲隱隱不安,雙臂主動環(huán)上他的脖頸。
兩人唇齒相貼,聶峻臣掌心摩挲著她的后頸,加深這個吻。
浴缸中的水卻不合時宜地溢出來,她是被聶峻臣抵在浴缸邊上的,感受到旗袍后腰處的水,不得不輕輕推了一把他,嗔他一句:“還不洗?”
動作被迫中斷,他此時倒是無師自通,一抬手就關掉冷熱水龍頭,接著埋首在她頸邊肩窩。
粗重又溫熱的呼吸灑在頸邊臉側,見他實在難受,盛明嘉為難了半晌時間,終于下定決心湊近他耳邊,輕聲道:“可以一起洗的。”
聶副官,歡迎回家。
……
浴缸中的水已經冷下來,聶峻臣用浴巾把人包好,打橫抱起,送回床上。
替她用毛巾擦頭發(fā)時,他突然想起那年她穿過連天戰(zhàn)火,跋山涉水來到長沙,他也是這樣把人抱到腿上給她擦頭發(fā)。
懷中人已經累得快要睜不開眼,等頭發(fā)徹底擦干,她已經沉沉睡去。
伸手關掉床頭臺燈,只剩一抹晚秋月光穿過落地窗,投射在床頭。
她光潔柔嫩的側臉也染了一抹月華,更顯恬靜。枕在他腿上,她似乎有些不舒服,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嚶嚀一聲,聶峻臣連忙把她放回柔軟的枕頭上。
大小姐終于尋到一個舒服的睡姿,靠在聶副官身邊安然睡去。
目光描摹著她溫和柔軟的眉眼,聶峻臣幾十個小時旅途的勞累、來到異國他鄉(xiāng)的陌生,因秋日而升起的淡淡傷感,在一瞬間都通通消失了。
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他鄉(xiāng)也成故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