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禱
清早,柔和陽光穿過窗戶照射到枕上,臥室內(nèi)一片寂靜。
聶峻臣懷里被某人強勢霸占,某人尚不自知,睡夢中都還在不安分地扭動著。下巴被柔軟順滑的發(fā)絲撓得微癢,他只好收緊手臂,以便固定住她。
“爸爸?!卑殡S著奶聲奶氣的一聲,聶峻臣后背被一只小胖手撓了撓,跟一根小羽毛似的輕飄飄的。
爸爸媽媽答應(yīng)了今天帶她出門玩,不用別人叫她起床,小黛比興奮得早早就醒了,甚至自己爬出了嬰兒床。
見爸爸媽媽還不起床,小黛比手腳并用地爬上床,強行擠到兩人中間,恨鐵不成鋼地戳戳爸爸的臉:“爸爸,起床了!”
懷里的老婆突然變成了小女兒,聶峻臣睜眼,對上小女兒那雙和嘉嘉如出一轍的大眼睛,他敷衍地親親黛比的小臉蛋,把大小兩個寶貝都攬入懷中,道:“寶寶乖,再睡一會兒。”
黛比則一腳踢在爸爸下巴,表示抗議。
怕把盛明嘉吵醒了,聶峻臣只好起身,一把將軟糯糯的女兒抗在肩上,搖搖晃晃地先去廚房沖奶粉。
黛比剛出生的時候,他舍不得自家老婆天天晚上被吵醒,干脆把主臥留給盛明嘉,自己抱著孩子睡育嬰室。晚上孩子哭了,他就爬起來換尿布沖奶粉,如今干這些,早就得心應(yīng)手。
泡好奶粉后,他站在盥洗臺的鏡子前剃胡須,黛比人小小一個,就被他放到盥洗臺上站著,兩只小手抱著奶瓶,喝得不亦樂乎。
“老公。”腰間突然被人環(huán)住,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他后背,聲音還帶了點剛睡醒的迷糊。盛明嘉剛從臥室里自帶的洗手間洗漱出來,還有些困倦,情不自禁就靠在了他身上。
聶峻臣則直接將人環(huán)在懷中,低頭吻了下去。
鼻端彌漫著須后水的清冽味道,盛明嘉眼中逐漸漫起水光,她手里攥緊他的襯衫衣領(lǐng),只能借他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臂膀,才不至于失力站不穩(wěn)。齒關(guān)被他輕輕撬開,慢慢吮.吸著,溫柔而繾綣。
“媽媽——”這一聲嚇了盛明嘉一跳,這才看見被聶峻臣擋在身后的小女兒,她趕緊推開還戀戀不舍的男人,抱起小女兒強顏歡笑道:“寶寶怎么站在這里。”
都老夫老妻了,接吻還被女兒看見,真是尷尬死了。
“我也要親親?!摈毂戎噶酥缸约喊啄勰鄣男∧樀?,盛明嘉則成功地面紅耳赤了。
她恨恨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卻完全忘記了是自己先抱他的。聶峻臣哭笑不得,只好在女兒鼻尖輕輕吻一下,接著,又在盛明嘉唇上啄了一下。
在老婆發(fā)脾氣之前,聶副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離案發(fā)現(xiàn)場。最終以主動做早餐,并在廚房里又親又抱地哄了許久,總算哄得人消氣。
***
一日,黛比小朋友突然拿著一個本子和一支馬克筆,吧嗒吧嗒地跑來找媽媽:“媽媽,‘副’字怎么寫?”
正在插花的盛明嘉放下手里的非洲雛菊,將小小一個丸子抱到椅子上來,握著她的小手,輕輕寫下一個“副”字。
黛比說完一句“謝謝媽媽”,手腳并用地爬下椅子,又跑回自己的小書桌去。
小朋友最近進(jìn)幼兒園念書了,正是讀書認(rèn)字的時候,這樣的場景一天要發(fā)生好幾次。
她剛拿起桌面上的花枝,就聽到小黛比又跑過來了,“媽媽媽媽,‘官’字怎么寫?我不會!”她一雙葡萄般的眼睛黑亮亮的,小嘴微微嘟著,為自己有這么多不認(rèn)識的字而懊惱,但是媽媽說了她是中國人,一定要學(xué)會寫中國字的。
以往小黛比寫的都是名字家庭住址這些簡單的字,盛明嘉也很好奇小女兒寫這幾個字做什么,一邊教她在紙上寫字,一邊問道:“黛比是在寫什么呀?”
“一會兒告訴媽媽。”小黛比神秘地笑著,學(xué)會后,捏著筆歪歪扭扭地紙上又練習(xí)好幾遍,又躲回自己房間中。
晚飯時分,聶峻臣的車準(zhǔn)時駛?cè)胪ピ?,守在落地窗前的小黛比瞧見了爸爸,連忙往門口跑去。
“寶寶。”聶峻臣一把將小女兒抱起來放到肩上,抱著孩子往屋子里走著,“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乖乖聽話?”
五六歲的孩子,正是調(diào)皮好動的時候,每次吃飯都要人哄著才肯吃一兩勺,叫盛明嘉頭疼不已,把喂飯的任務(wù)一股腦丟給聶峻臣。
“有噢?!摈毂茸ブ职值亩贪l(fā),柔□□白的小下巴貼在爸爸頭頂,“爸爸,我有一個禮物送給你!”
“什么禮物呀?”端著晚飯的盛明嘉從廚房中出來,聽到女兒這一聲,不禁好奇問道。她一整天都和女兒呆在一起,沒注意到她什么時候準(zhǔn)備了禮物呀。
小黛比坐在座椅上后,在她的棕色小熊背帶裙的口袋中摸摸摸,終于從中掏出一張折疊的素描紙出來,展開,紙上畫著草地和五顏六色的花,中間畫了三個小人,儼然是一家三口。
“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我?!毙∨质忠灰恢高^三個手牽手的小人。
“寶寶真棒。”聶峻臣毫不吝惜他對女兒的夸獎,但指著小人腦袋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還是適時提出他的疑問:“寶寶,這是什么?”
“爸爸真笨,怎么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rèn)識?”小黛比嫌棄地對爸爸皺皺鼻子。
聶峻臣對著勉強辨認(rèn)出來的“聶副官”三個字發(fā)呆,一旁的盛明嘉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早年的習(xí)慣還是改不了,愛叫他“聶副官”,不想被黛比聽去了,竟以為她的爸爸大名就叫“聶副官”了。
她總算知道今天小姑娘是為什么要寫那幾個字了。
但她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那個穿著裙子的小人頭上,頂?shù)煤杖皇恰凹渭巍倍郑@兩個字筆畫太多,黛比寫得簡直上下兩部分要分家,比起他的名字來,顯得更加抽象。
***
風(fēng)和日麗的周末早晨,盛明嘉突發(fā)奇想,要親自動手用除草機修剪花園里的草坪。聶峻臣本在花園里打理那一大叢玫瑰花,見老婆拖著除草機過來,只好丟掉手里的水壺,去替她打下手。
即使已經(jīng)當(dāng)了媽媽,她的大小姐脾氣還是沒改,玩幾下就嫌累了,又怕曬黑皮膚,把除草機丟給他,自己躲到了葡萄架下乘涼。
“聶副官,這邊這邊,還沒修到呢。”
“聶副官,我好熱噢,想喝汽水。”
“聶副官~”
她拖長了聲調(diào)軟綿綿地叫他,故意把他支使得團團轉(zhuǎn),直到他額上都微微沁出汗水,才大發(fā)慈悲拍拍身邊的方木帆布躺椅,允許聶副官休息一下。
聶峻臣偏偏挨著她躺下,還拿起小幾上她喝剩下的可樂,毫不客氣地一口氣喝光。
兩人擠在一張?zhí)梢卫铮⒚骷螏缀跽麄€人都被他抱在懷里。見他喝光了自己的汽水,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肩膀,“不許喝!”
她以前喝汽水要躲著媽媽,現(xiàn)在喝汽水要躲著黛比,好不容易才喝一次,才喝了一小口,竟然就被他喝光了!
聶峻臣親著她的耳垂,只是笑她,不說話。
兩人擠在躺椅里躺了一會兒,見黛比從房間里走出來,撒著歡向他們跑來,盛明嘉推推他,示意自己要起身。
聶峻臣不動,還長臂一伸,把黛比也抱到肚子上坐著。
黛比如今正是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從媽媽臥室里翻出一本相冊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認(rèn)識相片上的人。
三個人在躺椅里實在擠不下,他只好放開懷里的老婆。
一大本相冊在草地上攤開,三人也干脆席地而坐。第一張照片就是兩人的婚紗照,這張照片放大了掛在臥室墻上,黛比自然認(rèn)得,指著照片咯咯笑著,拍手叫到:“爸爸媽媽!”
接下來就是盛明嘉少女時代的照片了。一張張翻過,照片中的少女明艷可愛,宜喜宜嗔,身著各色旗袍洋裝,對著鏡頭大方擺出各種造型。
“你從哪里弄來的?”她記得這本相冊是聶峻臣親自動手,用皮革做的,卻沒想到他還能搜羅來這些老照片。一轉(zhuǎn)眼都有十多年了呢。
“當(dāng)然是母親那里?!彼缓靡馑枷窭掀拍菢尤鰦傻亟小皨寢尅保竽腥诉@么叫,簡直不像話,只好用稍顯客氣的“母親”來稱呼林希音。
中國自古就有婆媳爭斗的傳統(tǒng),到了林希音和聶峻臣這兒,反倒是延續(xù)西方岳母和女婿不和的習(xí)俗。不過向來是林希音對女婿沒有好臉色,做女婿的從來都是賠小心。直到盛明嘉懷孕生下黛比,做岳母的才態(tài)度和緩了些。
她看著聶峻臣臉上微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捏著他的臉往兩邊扯,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來才撒手,笑道:“媽媽還是很喜歡你的?!?br />
林希音在他們面前從來不說,不過一次參加晚宴時,她不小心聽見媽媽向周圍的幾個女客炫耀自己出色的女婿,聽到那隱隱自得的語氣,這才知道,媽媽其實對他很滿意的。
坐在聶峻臣懷里的黛比突然開口道:“我也喜歡爸爸?!边@童稚的話惹得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盛明嘉捏了捏女兒的小胖臉,輕聲哄道:“我也喜歡寶寶?!?br />
照片很快就翻完了,黛比還嫌不夠,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地。聶峻臣為了哄女兒,掏出他的錢夾,從中取了張小相出來——正是當(dāng)年臨走時,他被拉著在上海照的那張相。
黛比的小手捏著這張兩寸大小的照片,抬頭認(rèn)真道:“有灰灰。”
其他照片都被保存得妥妥帖帖,唯有這張照片,似是被人為灼燒過,邊角留下些許殘損,難怪小朋友要說“有灰”。
“我以為被你燒掉了?!笔⒚骷尾幌駝e的太太那樣,丈夫的東西樣樣都經(jīng)手照管過,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聶峻臣的錢夾里放著這張照片。
當(dāng)年在酒吧遇見那個航校的男學(xué)生,她以為這張照片早就被燒沒了。
“寶寶乖,”聶峻臣把女兒抱起來,從她的小胖手里小心翼翼地取下這張照片放回錢夾里,“這是爸爸媽媽的定情信物,不能撕。”
哄完女兒,他才抬起眼,笑道:“舍不得,沒辦法。”
當(dāng)年他想著人都要死了,不能耽誤嘉嘉,才決定燒了照片。然而火剛點燃他就后悔了,直接用手按滅了火,但佳人衣角還是受損,留下一道疤。
那時候全軍被日軍包圍了整整七天,斷水?dāng)嗉Z,士兵死傷慘重,他也因為失血過多幾乎昏迷。
炮火連天中,他想的是,如果遺物寄到嘉嘉那里去,她也許會一輩子都記得他吧。他放任自己,一生僅有一次自私。
所幸他能得愛人常伴身邊。
相視而笑中,他伸出手,將眼前人的手握進(jìn)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