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禱
第二日清晨,碼頭。
博格利爵士號游輪停靠在岸邊,宛如一只俯瞰人間的巨獸,靜靜向空中吐出一團一團濃黑煙霧。
人群嘈雜中,盛明嘉手提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跟隨在林希音身后走上甲板。
日光無情照射,望著逐漸變得模糊的碼頭線,她微微出神。
“嘉嘉,太陽曬,別站在甲板上了。”
“來了。”
今日是個難得的太晴天,她走了這一趟,背心也微微出了些汗,黏著衣衫,有些不太舒服。她心想,今年夏天也許會很熱。
她猜得不錯。那一年的暑熱果然格外兇猛,后來人們都說這是兵戈之象,因為這是民國二十六年。
……
昨日才從戰(zhàn)場下來,一口氣開完戰(zhàn)事會議,散會時已是落日西沉。
“老聶,我說你能不能別這么拼命,還灰頭土臉的,就拉著人來開會。”副軍長戴勝方從后跟上來,同他勾肩搭背道。
兩人雖是上下級的關系,但早年在軍校中是同寢室的同學,關系親厚,說話自然隨意些。
聶峻臣低頭就著他手上的打火機點煙,吐出一口淡藍色的煙霧,昏天暗地連軸轉,后腦勺累得生疼,只能靠抽煙勉強緩解疲憊。
“對了!”戴勝方猛拍一把聶峻臣的肩膀,興奮道:“白天來了個美國的女記者,說要采訪你,那會你還在司令部,忘記給你說了。”
“大美女啊,那旗袍穿得,腰跟蛇一樣一扭一扭的。”戴勝方望著遠方的落日,在眼前一片淡藍色煙霧中,想著佳人身影,不勝唏噓地感嘆道。
“喂,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聶峻臣只顧抽煙,一聲不吭。戰(zhàn)場上除了戰(zhàn)地醫(yī)院的護士,基本見不到女人,戴勝方早就餓得兩眼發(fā)綠,他所謂的“美女”,自己可不敢恭維。
而且美國女人穿旗袍……他想象不出來洋人那塊頭穿旗袍的笨拙模樣,心底淡淡還有點厭惡。
“我累了,你去接受采訪吧。”轉過營地,聶峻臣淡淡道。
“嘿,這小子,不識好歹。”戴勝方把煙頭一丟,正好瞧見白日見到的那位女記者站在不遠處,脫下外穿的米色風衣,只穿一件青色錦云葛旗袍,淡青色的絲襪,長發(fā)挽在腦后,迎風站在灰撲撲的營地中,裙擺輕揚,簡直飄飄欲仙。
他不由理了理腰帶,挺直脊背,喊道:“密斯盛!”
密斯盛似是聽到這一聲,轉身過來,沖他微微一笑,邁著輕盈的步伐往他走過來。
戴勝方自詡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物,此時見到這位小姐微笑著走來,夕陽映在她光潔白嫩的臉上,光彩照人,他竟沒有反應的力氣了。
然后,他見到密斯盛在前面站定,輕輕喚了一聲:“聶峻臣。”
將人帶到他臨時搭建起來的辦公室兼宿舍中,聶峻臣花費不下于對陣敵軍時的定力來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猛抽最后一口煙,才轉身進屋道:“嘉嘉,你怎么來了?”
不料他剛剛進門,就見閃光燈一閃,端著相機的盛明嘉輕笑道:“聶軍長,請保持這個動作。”
他僵硬地立在原地,開始胡思亂想他才從戰(zhàn)場下來,又開了一整天的會議,灰頭土臉、胡子拉碴……向來粗枝大葉的聶軍長竟然生出些羞赧之感來。
拍好照后,盛明嘉才回答他方才的問題:“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美國國內反日情緒高漲,是個呼吁國際關注遠東戰(zhàn)場、爭取對華援助的好時機。”
“為了讓我的號召更有力些,所以,我來啦。”她一雙杏眼彎彎,學著洋人的樣子攤開雙手,笑得一如多年前那般嬌俏。
自從開戰(zhàn)后,這幾年在美國,她一直致力于社會活動,爭取國際社會對中國戰(zhàn)場的援助。
“嘉嘉。”聶峻臣突然心底酸澀得無力,只能一把將她摟到懷中,想是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品一般,緊緊將人錮在懷中,生怕一睜眼,又發(fā)現(xiàn)眼前只是一場幻影。
盛明嘉卻伸出一個指頭戳著他的肩膀,將人一點點地推遠,“方才是誰說不接受我的采訪的呀?聶軍長好大的官威呢,讓我等了一個白天還不夠,還要把我推給別人。”
“嘉嘉,不是、我不知道是你。”聶軍長顯而易見地慌了。
“戴軍長才體貼呢,還問我累不累、餓不餓,聶軍長倒好,還沒見面就趕人走。罷了,還是讓我去采訪戴軍長吧。”她說著,作勢就想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嘉嘉!”見語言無用后,聶峻臣終于聰明一次,用唇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兩人唇齒相貼,互相輕吻,輕輕撬開她本就不甚緊閉的牙關,同她的唇舌糾纏。起先尚且溫柔,后來他的動作逐漸變得兇猛沖撞起來,連呼吸也漸漸粗重。
直到被她狠狠踩了一腳,聶峻臣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卻還是把人緊緊抱在懷中,不肯放松一點。
“嘉嘉,嘉嘉。”他同她耳鬢廝磨,在她耳下急促喚她的名字。
盛明嘉卻是開口道:“聶軍長,我想洗澡。”
天知道她坐飛機到昆明,又從昆明一路擠著火車過來,到長沙后又要轉汽車,已經累得不成樣子。再被他這么不知輕重地揉一通,她骨頭都快散架了。
他立馬反應過來,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頂后,轉身出去提熱水。
熱水好不容易裝滿了一桶,盛明嘉卻把他推到了桶中:“長官,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臭死了!”
他老臉一熱,剛從戰(zhàn)場下來,又是硝煙炮灰又是泥巴血漬的,還有在會議室中吞云吐霧染上的煙味,確實不太好聞。
花五分鐘洗了個戰(zhàn)斗澡后,他又頂著一頭濕發(fā)出去提水,不料遇到一臉鬼鬼祟祟、似乎正在偷聽的戴勝方。
“老大,你怎么能對著密斯盛耍流氓呢!”戴勝方見他□□上.身,只著軍褲的樣子,不由痛心疾首地出聲譴責道。
從前多少女人對著老大拋媚眼,他都跟個瞎子似的視而不見,好不容易來了個他喜歡的密斯盛,竟然被老大捷足先登了!
聶峻臣手上提著滿滿當當一桶熱水,懶得跟他廢話,只腳下走得飛快。
偏生戴勝方還討嫌地跟在他身后,“還要洗澡?老大,你這也太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聶峻臣毫不客氣地打斷,“滾滾滾,那是我媳婦,再亂說腿都給你打折。”
戴副軍長聽見“媳婦”兩字,久久站在原地,神情呆愣。不愧是老大,兵貴神速,不到一個小時,就搞定了一個美國媳婦!
回到辦公室,盛明嘉把他推到書桌前坐著,微紅著臉吩咐他道:“不許偷看!”
聶軍長看著書桌上攤開的一本軍事理論書籍,那些字眼都是他日夜熟悉的,聽著身后的潺潺水聲,現(xiàn)在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他還分出心神胡思亂想,美國那種大熔爐、名利場,所幸嘉嘉乖,沒有學壞,還知道害羞。
晚風拂動,吹得攤開的書頁嘩啦作響。胡思亂想的聶軍長這才回過神來,將書本合上。
“幫我擦頭發(fā)。”嘉嘉不知何時從桶中出來,微濕長發(fā)垂在頸側,赤腳踮著腳尖站在他身邊,遞給他一張白毛巾。
他連忙將人抱到腿上側坐著,一邊替她擦頭發(fā),一邊聽她輕聲說:
“入緬作戰(zhàn)不利,爸爸到印度之后,因為受了重傷,就轉移到美國去養(yǎng)傷了。醫(yī)生建議到安靜的地方療養(yǎng),三個月之前媽媽就帶著爸爸去瑞士了。”
她年歲漸長,慢慢明白分開不一定是真的不愛了。她早就接受父母離婚的事實,但此次爸爸受傷,媽媽不也急得掉眼淚嗎?
而且離開瑞士前,爸爸偷偷向她承諾,一定把媽媽追回來。
聽著自己的恩師無恙,聶峻臣亦是眉眼柔和,輕手輕腳地替她擦著頭發(fā)。
頭發(fā)快干時,聶軍長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彎腰附身,貼在快要昏昏欲睡之人的耳旁,輕聲問道:“嘉嘉,你是怎么過來的?”
靠著他堅實的腰腹,本來困倦得快要睡著的盛明嘉突然打了個激靈,發(fā)現(xiàn)不是媽媽盤問她之后,她頓時放下心來,拉著他的手笑嘻嘻道:“長官怎么問東問西的,難道還要當我是間諜,將我查問一番嗎?”
又是這一招。以前她每次心虛,總會笑成這幅小狐貍的模樣。
聶峻臣此時心志堅定,不受誘.惑,堅持道:“對,密斯盛恐怕有間諜的嫌疑,需要接受我軍檢查。”
盛明嘉慌了,翻了身面對面跨坐在他腿上,兩手纏在他頸后,貼著他的頸側哭哭啼啼道:“聶長官懷疑我,小女子空口難辨,只好以死來自證清白。”
她說著,故意扣著他的頭往自己身前靠。
猝然被迫埋進一團柔軟中的聶軍長:……嘉嘉真的學壞了!
他強撐著殘余的理智,想要把這哭哭啼啼演戲的小姑娘從腿上抱下來,然而盛明嘉察覺到他的動作,反而兩腿將他的腰纏得更緊,美目圓瞪道:“你不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我去找戴軍長伸冤了!想必他會相信我的。”
說著她兩腿一松,作勢就要從他身上下來。
見識過戴勝方對她的垂涎三尺后,就算知道她是玩笑話,聶峻臣還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人,攔下她的動作。
盛明嘉順勢坐回他腿上,捧著他的臉,輕輕摩擦著他的唇瓣,低聲道:“長官不拿出點真本事來,我可真就走了噢。”
唇上若有似無的觸感將他殘存的理智徹底摧毀,見他不再執(zhí)著于“自己怎么來的”這個話題,她稍稍放心。
指尖順到旗袍邊側,如玉指尖一點一點解開腿邊開叉上的盤扣,隨著盤扣松開,逐漸露出其下一抹細膩凝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