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禱
第一次很快就結(jié)束了,盛明嘉雙手掌心還撐在他腰腹的肌肉上,見他臉色似有惱怒之色,已經(jīng)到國外去長過見識的她,很沒良心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誰料這一聲徹底惹怒了聶峻臣,他黑著臉,立馬重振旗鼓。
當?shù)谌伪槐У睫k公桌上時,盛明嘉兩臂撐在桌面上,嚇得趕緊求饒,喘息細細道:“長官長官,我錯……”她沒能說出口的最后一字全變成了嗚咽。
當一切結(jié)束后,盛明嘉困得埋在他懷里直打哈欠,而聶峻臣此時精神極好,極有耐心地替她擦身。
見她困得眼皮都闔上了,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嘉嘉,跟我說實話,你是怎么過來的?”
“煩死了,”她翻了個身,留給他一個光潔瑩白的美背,“除了坐飛機,還能怎么來?”
“從哪里飛過來的?”他繼續(xù)循循善誘。
“除了飛駝峰航線,還能走哪里呀!”她把頭埋在被子里,沒耐心地甕聲甕氣道。
猜想得到證實,雖早有準備,但聶峻臣心底仍是重重一沉。戰(zhàn)事膠著到現(xiàn)在,中國所有對外道路都被日軍封鎖,連滇緬公路都被切斷,與外溝通道路,只有跨越喜馬拉雅的駝峰航線。
駝峰航線海拔極高,橫跨熱帶雨林、冰川、原始森林等地貌,沿途的強風、結(jié)冰等狀況對飛行員來說幾乎是九死一生,而他的嘉嘉,卻冒著這樣大的風險來看他……
睡得迷迷糊糊的盛明嘉突然覺得身上癢癢的,她閉著眼睛,耍性子用膝蓋頂開還在親她的男人,小聲道:“不要。”
惱人的輕吻停了下來,她卻覺得后肩有些濕意,似乎正是他的眼睛挨著自己的地方。
……
無論聶峻臣如何挽留,第三日的中午,盛明嘉還是登上了前往昆明的火車。
她要在新一批飛虎隊隊員飛躍喜馬拉雅山脈之前,趕到機場去。
她將自己此行帶來的大量藥品和物資都留在軍營中,唯獨給聶峻臣單獨帶了一塊寶格麗手表。
車站中,小姑娘被他圈在懷中,低頭給他戴上當年沒能送出去的手表。
“你知道嗎,這是我那年回上海的時候給你買的……”
她還在絮絮叨叨,卻被聶峻臣低頭吻住她的唇。他不能自私地把嘉嘉扣在身邊,那太殘忍,也太危險。他只能在分別之際,牢牢記住她的樣子。
她長大了,比以前小女孩的嬌俏頑皮更多了幾分風韻,是她從前最想擁有的風韻。她也比以前只會哭鼻子的小孩子堅強多了,在美國積極活動,為戰(zhàn)事爭取到許多援華物資,在此山窮水困之際,解燃眉之急。
夏風拂過她一縷發(fā)絲,周圍已經(jīng)有些好奇的旅客看了過來,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卻還一眼也不錯地看著她。
旅客如潮水一般涌上火車,火車緩緩啟動,這頭鋼鐵巨獸即將帶著人群,奔赴中國的大后方。
“嘉嘉!”
人群嘈雜中,盛明嘉好不容易才尋到自己的位置,卻聽到火車外似乎傳來聶峻臣的聲音,連忙往窗外一看——
他跳下月臺,踩著軌道,快步往火車奔來。她突然想起那年自己剪壞了頭發(fā),他便也剃了寸頭來安慰自己,從后花園向她窗下全力奔赴而來的樣子。
那時候,他簡直是不由分說地闖進她心底來。
她不顧乘客們怪異的目光,探出窗去,含淚大喊道:“聶峻臣!”
日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漸漸地,火車消失在天邊,只剩下銀白的軌道無聲蔓延。
嘉嘉,等我,也千萬,不要等我。
……
飛機上,因返程時不必攜帶太多貨物,盛明嘉得以不用像來時那般和貨物擠成一團,而是分到一個小小的位置。
今日天氣不錯,萬里高空之中光線充足,這意味著機上幾人安全飛躍這條航線的機會更大了些。
飛行一路都很穩(wěn)妥,副機長甚至有心情跟她開玩笑道:“密斯盛,你瞧,這么好的天氣,我們甚至都不必導航了。”
盛明嘉裹著大衣御寒,兩手緊緊抓著扶手,笑道:“是的,上帝保佑我們。”
“密斯盛,你不好好在美國做演講,跑到這些地方來干什么呢?”副機長是個話多活潑的年輕人。
“機長不也是這樣嗎?”她淡笑道。
半年前,她在佛羅里達州的一個華人社區(qū)做完呼吁關注國內(nèi)戰(zhàn)爭的演講后,到附近的酒吧散心。
卻有一個華人小伙子湊到她身邊,開口就叫出她的名字。
原來這個男孩是杭州空軍學校的學生,被送來美國受訓,今日正是他難得的休閑假期。
可是細問下來才知道,他并未去聽過自己的演講,而是——
“我在軍長那里見過盛小姐的照片。”男孩說著,回憶起照片上這對男女親昵的模樣,不由自己面上也帶起些羞赧的微笑。
“那會我們在南昌被鬼子包圍了,彈盡糧絕,軍長受了重傷,流了好多血,我被軍長護著,沒有受傷。”
“軍長叫我把他胸口的東西摸出來,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張照片,就是盛小姐和軍長那張。雖然盛小姐變了不少,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畢竟那么鮮活,那么大膽,叫人望一眼就挪不開目光。
“軍長那時候都快失血昏迷了,但還是拿著這張照片看了好久。但是軍長突然開口,讓我把照片燒掉。”
“我問軍長為什么,軍長說,他和盛小姐還沒結(jié)婚,要是他陣亡了,照片會作為遺物交到組織上去。他不能耽誤了盛小姐。”
盛明嘉低頭抿了一口酒,把所有眼淚都吞回肚子里。
聶峻臣,你真是好得很。
直到以為傷口已經(jīng)愈合,她才有勇氣打開當初聶峻臣送還給自己的匣子。本以為里面只有自己送出去的信,誰知在一堆信件底部,藏著一套金陵十二釵的書簽。
她喜歡的史湘云,畫得最是惟妙惟肖。
思念像雜草一樣瘋長,她突然就想見他。
通過那個男孩,聯(lián)系空軍,告訴媽媽自己要去歐洲演講,告別療養(yǎng)中的爸爸,飛躍駝峰航線……接下來的一切,發(fā)生得順其自然。
飛過一段綿延起伏的山脈時,皚皚雪山之中,不時有強光一閃而過。她被強光閃了一下眼睛,不禁問身邊的飛行員道:“請問這是什么?”
“密斯盛,這里便是駝峰了,那些……”年輕小伙子面上出現(xiàn)肅穆之色,“那是失事飛機的殘骸,其中含有大量的鋁,會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fā)光,所以這里又被稱為鋁谷。”
“鋁谷”,一個略顯金屬冰冷的名字,背后卻是一條由無數(shù)鮮活生命舉托起來的生命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