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幾天來姥爺第一次評說對姚遠不速而至的看法，姚遠轉了轉眼珠兒，知道再一味地瞞下去沒有什么用處了，只能避重就輕，讓姥爺越少惦記越好。遂說道：“姥爺，要說一點兒委屈沒有，那肯定不可能，我爸那人就不像個男的，一天到晚婆婆媽媽事事逼逼，窮規(guī)矩臭講究不少。至于后媽，說真的倒還真沒像我親媽那樣勒我，所以親媽后媽我根本無所謂了，跟誰也不會跟您這么自在舒坦。我這次來最主要還是想您了，都四年多沒見您了，以前小，沒轍，現在大了當然就能來了。”

“也不能那樣說你爸，總之啊，以后有什么憋屈的就給姥爺寫信，別總在心里悶著，回頭傷身體，實在想姥爺了，也不能耽誤功課，想來就等放假再來。姥爺給你三百塊錢，平時自己買點兒好吃的，再留下點兒等放假想來的時候當路費。不過，再來可不能偷著跑來，得跟你爸說，再怎么著他也是你親爹，唉。”老陳末了嘆了口氣，從兜兒里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一疊錢。

三百塊錢，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一輛名牌自行車才一百多元，五百塊錢就能買一臺日本進口的黑白電視機。

姚遠沒有推辭，接過錢收好。

“您放心吧，沒什么大不了的，我看您書架上那本《史記》上說舜，父頑，母嚚，弟傲，他們還到不了那份兒上，何況我那個小妹妹，還是挺不錯的。”姚遠一不小心，多少說了些實話。

老陳眼睛又是一閃，沒想到這幾天姚遠還翻看了《史記》，而且竟然聯系到自己的身世，這孩子的心太重了，老陳感覺越發(fā)不是滋味。該說的已經說了，對這個早熟又主意特正的外孫子，再多說顯然也沒有用處，遂把話題轉到書上：“你能看懂《史記》嗎？”

“費勁，得對著注釋看，不過挺有意思的。”

“喜歡看就把它拿走吧。”姥爺說道。

“不用，院兒里圖書館肯定有，這套您自己留著看吧。書非借不能讀也，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四庫，天子之書，然天子讀書者有幾？。。。。。”姚遠開始搖頭晃腦，邊是賣弄，邊是逗姥爺開心。

晚飯結束的時候，姚遠酒杯里正好剩下一點兒，其實是姚遠自己計劃好的，于是和姥爺碰杯，一飲而盡，草草收拾一下，祖孫倆燙腳睡覺。

第二天上午，祖孫倆在附近的海子邊轉了一圈兒，回來的路上買了些給姚遠帶的吃食，姚遠自己還特意買了些糖葫蘆，山楂，黑棗和山藥的各兩根兒，買點心的時候要了張點心紙包好，回去一起裝進姥爺給他準備的一個中號旅行包里。

中午的時候，陳淑回來了。三個人下了面條，就著昨天剩的肉和菜草草吃了一頓，飯間，誰都沒有多說話，似乎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走的時候，老陳把女兒和外孫子送到胡同兒口，姚遠心里感覺有些發(fā)酸，但是不想讓姥爺看出來，努力掩飾著表情。快出胡同兒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荊柯，姚遠心里頓時升騰起一股悲壯的豪氣，硬生生驅走了那種酸酸的離別之情。

“姥爺，別送了，等有機會我再來看您，您保重好自己。”姚遠的口氣儼然如同個大人。

“恩，我不出去了，好好念書，照顧好自己，多來信。”老陳幫姚遠整了整衣服領子。

陳淑母子倆到車站的時候，離開車還有將近一個小時。陳淑并不急于進站，而是在附近找了間冷飲店，要了兩份冰淇淋，母子兩人消磨時間。姚遠猜到了陳淑的心思，一定是覺得自己這次又給她“丟人敗興”了，所以陳淑覺得沒臉跟過去的同事多交談。

在陳淑看來，孩子應該是用來炫耀的資本，與別人攀比的籌碼，別人有孩子，自己也有，而且應該是比別人的孩子強。姚會學整治姚遠尿床的毛病，陳淑之所以不加制止，而且積極地幫助姚會學，一方面就是覺得姚遠尿床給了姚會學攻擊她娘家的口實，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兒子的這個惡習很不給她長臉。

姚遠只管專心地吃著冰淇淋，偶爾扭頭看看窗外的街景，根本不跟母親說話。陳淑也覺得這孩子太不爭氣，一肚子的怨憤還沒釋放，所以也沒有話。這對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母子，在外人看來，就如同陌生人拼桌一樣。

果然不出姚遠所料，臨開車前半個小時，陳淑才站起身帶著姚遠離開冷飲店。穿過站前廣場再進候車室剪票進站，等到站臺上與過去的同事老魏會合時，離開車就剩下十分鐘了。兩人寒暄了幾句，根本沒有時間再多聊，姚遠就被交接了。陳淑又假客氣說了一番拜托道謝的話，老魏就和姚遠趕緊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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