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相府討美酒 夜丞梅林破殺陣
軒轅昊躺在寬大的龍床上。已是入冬時節(jié),層層疊疊的帳幔遮擋了外面的冷空氣,宮爐和薰香把寢宮的空氣熏得暖烘烘的,站在門口的侍衛(wèi)張大嘴不知打了第幾個呵欠,軒轅昊卻依舊瞪大了雙眼,了無睡意。夜玄隨他入朝已有半月的時間,自己如約封他做了丞相,朝中大臣多不服氣,他卻毫不理會終日只在自己家中釀酒,閉門不出。
那日將英雄醉和古鏡等人一道喝了,當中那個青衣人竟一時興起隨了二人一道回到國都善尚,住在夜玄家中整天喝酒,日日大醉。相處一段時間,軒轅昊方知那人姓林名錚,在山下村莊里做了一教書先生,因嫌邊教書邊喝酒不夠愜意,又扔了書本住到山中,閑時撿些草藥曬干了帶到山下去賣,換些酒錢繼續(xù)痛飲,樂道:“酒中真意,醒者難明。”軒轅昊心知此人是難得一見的奇人,卻也知道,比林錚更奇的,卻是夜玄。
常人入仕,所求若非能夠得到施展自己抱負的機會,便是期望功名利祿,光宗耀祖。所以夜玄的前兩個要求,軒轅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若他的確有為相的才能自是最好,若沒有,到時也有朝中官員彈劾,無須他親自開口。至于宅地之請,對報效之人封國歷來不吝美宅華服的賞賜,夜玄自己提了出來,軒轅昊倒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只是最后一個條件,實在出乎軒轅昊意料,好氣好笑的同時,卻答不出話來。
勿愛吾。
每每想起來軒轅昊便覺得好笑。如此肯定的語氣,便似確定了他一定會愛上他。不可否認夜玄氣質確有庶仙之風,一雙微挑的鳳眼更襯得整個人有了一種端莊的魅感。但除此以外,夜玄整個人的長相便十分普通,若入了人群,便是再也尋不出的。且不說軒轅昊頗好美色,光是性別,夜玄也不在他的興趣范圍之內。
翻了個身,軒轅昊坐起來身來讓侍女去溫了壺酒來。酒香濃郁,卻不及夜玄酒中一半的意趣。軒轅昊嘆了口氣,人是不會愛上的,愛上了的,卻是那一壺好酒。
酒遞到了面前,清光瀲滟。
夜玄看了一眼作在對面的人,嘆道:“你留在這里,沒關系么?”
“有什么關系?”林錚吟吟笑了,眼睛彎如月牙,“我也有自己的事不是嗎?總不能一直陪在古鏡那兒吧?”
“你所謂的事,就是呆在我這里喝酒嗎?”夜玄將酒一口喝了,“過兩天就回吧,帶著幾壇梅花釀回去。我可不愿總被古鏡抱怨好酒只給了你喝……分明是你自己偷喝去的……”
林錚聞言笑了,將窗推開,外面已有雪點紛飛。天空雖是灰色,雪片卻依舊顯眼,在風中亂舞著,象亂世中苦苦掙扎的魂靈。夜玄微微瞇了眸子,忽便站了起來:“這幾天臘梅便該開了。我見城外有片上好梅林,帶只袋子,陪我去采吧。臘梅釀的,才是最上等的梅酒。”
“最上等的梅酒,我卻喝不到。等你釀好,我都不在這了。干么陪你去?”林錚說笑著,已經(jīng)起身取來了二人的雪袍,把那件雪白的遞給了夜玄。
“那總不能是現(xiàn)釀現(xiàn)喝的。需是經(jīng)年初雪的融水,酵了秋末的粳米,儲藏一冬,才能入了臘梅來釀。”夜玄微微笑,接過雪袍系好,推門出去了:“只有經(jīng)了時間,才能得到最好的酒。”
“照你這么說,原酒是你早就準備好的?”
夜玄點點頭。酒是去年便備好了的,古鏡與林錚好酒,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壇英雄醉卻不能送給他們。作為補償,他便準備了幾壇原酒打算來年釀好了送給二人:“我原以為,一人一杯的英雄醉,也許到它被喝干,也沒人猜得出名字的。”說著有嘆了一聲氣。
林錚正了臉色,卻不說話,朝著夜玄抱拳一揖。夜玄一愣回過了頭:“皇上……”
軒轅昊笑著走到夜玄身旁道:“愛卿送給林先生的梅酒,不知朕有無口福嘗上一嘗?”止了夜玄行拜,又道:“喝了夜卿的酒,再喝別的,總是不夠味啊。”
夜玄聽了淡淡一笑:“皇上過獎了。”眼神中卻是得意,雙眸中一片光華一閃而過,卻被軒轅昊捕獲了。
很美的眼神。軒轅昊笑道:“夜卿不是要到城外采梅?走吧。”
三人于是同行。
軒轅昊向二人說起城中趣事,絲毫沒有君王的傲氣,林錚才華風流,也毫不客氣地軒轅昊談辯著古今之事,并不謙讓。夜玄卻只是靜靜聽著,很少言語。
等到了梅林,一片雪白中暗香陣陣,卻不見半個人影。三人穿的厚暖,此刻便不覺得冷,只覺得那香氣已隨著呼吸浸入脾肺,久久不散。
夜玄自懷中取出紗囊,小心掐了朵朵嫩苞放入囊中。林錚與軒轅昊一笑,亦開始采摘。無邊梅林中,只有三人靜靜采花的身影,漸行漸深。
軒轅昊遞過一捧花苞,夜玄打開紗囊接了,微微笑著謝過,軒轅昊忽問:“夜卿釀酒技術高妙,不知師從何人?”
“我沒有師父。”夜玄笑道,“卻有個義父。從小便跟在他身邊,我會的東西,全部拜他所賜。”
“包括奇門遁甲之術?”軒轅昊笑著挑了挑眉。城外梅林,是個天然的五行陣法。封國從軍之人,必要能破這五行陣者,方可封官拜將,帶兵作戰(zhàn)。軒轅昊雖封了夜玄為丞相,朝中人多不服氣,本想激了夜玄來試走梅林五行陣,哪知他卻自己跑了來。陣法之中,入生門自然可以輕松出陣,并無困難,入了死門的,破陣卻是極難。隨著夜玄一路摘花,不知不覺間便入了陣眼,輕松破陣。五行陣雖非最難的陣法,單亦會隨了周圍環(huán)境而各不相同。初次入陣便毫不在意破陣的,軒轅昊卻是第一次見。就如陣法并不存在一般輕松,軒轅昊卻清楚,他帶夜玄入的,乃是死門。
夜玄淡笑道:“皇上所言不錯,的確包括奇門遁甲之術。義父高才,我只學會了皮毛,說來慚愧。”
輕松由死門破陣,卻說只學會了皮毛,軒轅星昊問道:“不知夜玄義父如何稱呼?”
“姚乾。”夜玄答道,“不知皇上可曾聽說過?”
天下人,不認識他軒轅昊的可能會有,不知道姚乾的卻還未出生。所謂武以蕭坤為尊,文以姚乾為圣,便足以說明問題。可此人卻是十足怪人,一生不收一徒,卻不知幾時有了這么個義子?
夜玄一粒粒摘著花苞,林錚也平靜,似乎身為姚乾義子是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只有軒轅昊一人震驚不已。
義子。
軒轅昊笑了一下。夜玄這么說,他便信了。自己幾時變得如此輕信于人了?
能夠輕松破陣,說明夜玄是極為有才的。
選賢任能,是一個國家興隆的不二法寶。軒轅昊是明君,無疑也是知人善任的。夜玄的能力,必要為己所用,才算是才,若不能為己所用,就成了禍害。對于禍害,軒轅昊是歷來不會手軟的。及時而且徹底地鏟除,是從他身為太子時變必須學會的,手段。
自己出宮前想尋得的人才,本是古鏡。不想?yún)s帶回了夜玄。是否巧合呢?軒轅昊暗笑。在自己尚是太子之時,便已聞古鏡之才。先皇四處派人探訪,卻毫無結果。等到自己即位,這個神龍現(xiàn)首不現(xiàn)尾的古鏡,忽便有了明確的下落,且離自己并不很遠。等到見了古鏡,便知是個狂放無禮卻深藏不露的人。這種人,非但不會入朝為官,甚至不會才華外顯,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能力。這樣一個人,有才的名聲究竟如何傳出去的呢?
從自己尚在東宮開始,到自己微服出訪,到酒廝中飲酒談笑,再到喝下英雄醉,從頭至尾,便如一個環(huán),一個鉤,一步步釣著他來,直到引出夜玄這個人。
古鏡只是個餌,早在幾年前便拋出來的香甜的誘惑,為的便是釣起他這條大魚。一個大膽、長期,并且周密的計劃。目的是什么呢?若單只是為了突出夜玄這個人,未免太過繁復了。
軒轅昊微微笑。他不是笨蛋,在遇到古鏡的第一時間,他便洞悉了整個計劃。所以裝做不知情,順著安排一步步走,只不過想見見最后的那個人。
夜玄,若你是這個計劃的謀劃人,那么你的確是我所需要的人,嚴謹、聰慧,并且隱忍。我可以不在乎你接近我的目的,但我要你的才華,為我效力。這才是我決定封你為相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酒中的豪氣,更不是梅林的試探。那只不過是讓朝中大臣暫時閉口的方法。我是封國的天子,也將是整片中土的主人。只要能為我所用,我不介意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連這點容人的雅量都沒有,試問,我又拿什么做一統(tǒng)天下的資本呢?更何況,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還有那么多的相處機會。我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扭轉你的初衷。
夜玄,你我都是聰明人,各自的打算彼此心知肚明。把你留在身邊,無疑是我最大的賭注。不過,聰明人間的博奕,樂趣也便在于此。贏者得江山,試看,我們這局棋,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軒轅昊坐在寢宮中楠木棋盤旁微微笑了。光潔的棋盤上,一粒膩潤的白子已經(jīng)落在天元。下人打開了一壇夜玄差人送上的梅酒,花香濃郁,酒香撲鼻。軒轅昊淺淺抿了一口。
“果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