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蒹葭拾翠
葉懷遙自然不知道另外一位當事人就在旁邊聽著,和邶蒼魔君之間發(fā)生的這件事,實在是又荒唐又丟人,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過如此經歷,提都不想提。</br> 更關鍵的事,那件事情過后他就直接遇險變小了,也沒了記憶,無法及時調查,對于相關的原因來由到了現(xiàn)在還是一頭霧水,更不知道當時容妄那邊了解多少內情。</br> 聽到師兄弟們討論,他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沉吟道“容妄這個人”</br> 容妄悄悄屏住呼吸,手還不自覺地理了下自己的衣服。</br> 葉懷遙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他行事向來不按常理,喜怒無常,有時候冷面無情,有時候柔聲細語,絕對不能算個好人,然而亦并非世人傳聞中的十惡不赦,即便在當年決裂之前,我也從來沒能摸透過這個人的脾氣。”</br> 他頓了頓,總結道“總之,容妄做很多事都隨心所欲,但不會暗箭傷人,這回的意外應當與他無關。”</br> 何湛揚一向戰(zhàn)斗在打擊容妄的第一線,聞言立刻道“聽你這么說,那他這個人確實是瘋瘋癲癲的,焉知道不是突然頭腦發(fā)熱,就是想害你又救你,沒有任何理由”</br> 容妄在他背后白了他一眼。</br> 他有時候都覺得這條龍弄不好是根麻繩變成的精,這么蠢。</br> 何湛揚沒說完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給嗆了一下,于是打住話頭,左右看看,拿起了葉懷遙床頭上的茶杯。</br> 葉懷遙見他好像想喝,便去拿茶壺,說道“那是我喝剩下的,茶壺里應該還有新茶。”</br> 何湛揚笑道“那怕什么,小時候我也沒少吃你剩的。”</br> 他大大咧咧,直接將那半杯殘茶灌了下去,但葉懷遙的指尖也碰到了茶壺,短暫地接觸使他微微一怔,但也只是瞬間,神色便恢復如常。</br> 他接著何湛揚方才的話說了下去“容妄為人十分自傲,想殺我也不會做這樣暗地里算計的事。這點我還是心里有數(shù)的。”</br> 容妄的目光也從茶壺上收回來,眼中沉思之色一轉,剛聚起來的些微戾氣倒是在葉懷遙的話中,轉眼間灰飛煙滅。</br> 何湛揚很聽葉懷遙的話,聞言也就不再反駁,說道“雖然現(xiàn)在你平安無事,不過到底是什么人做了手腳,又是用了怎樣的手段,還得徹查清楚,一定要把他給揪出來,以免成為隱患。”</br> 葉懷遙感嘆一般地道“是啊,過了十八年,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線索留下。”</br> 燕沉拍了拍葉懷遙的腦袋,問道“那你現(xiàn)在身上可還有別處不適的地方”</br> 葉懷遙剛搖了搖頭,管宛瓊也跟著說“是啊師兄,你只說當時突然身體不適,那具體又是何處不適真氣暴躥、血行加速,還是腰疼、頭疼、腿疼總得有點具體的地方罷,說詳細點啊。”</br> 葉懷遙“”</br> 他心里本來就有鬼,管宛瓊不說那句腰疼頭疼腿疼還好,這一說更加讓他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記憶,擺手道“沒有、真沒有,都忘了。”</br> 葉懷遙脾氣極好,這些師弟妹們從來沒見他有過勃然作色的時候,唯獨燕沉隱約感受到了師弟的抵觸。</br> 他自然也不可能往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別的事情上來想,只估摸著葉懷遙可能是難得敗的這樣狼狽,覺得丟人才不愿意提。</br> 燕沉道“好了宛瓊,別纏著你師兄問來問去的,我還有別的事要說。”</br> 他這樣一開口,別人自然也就閉嘴了,葉懷遙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只聽燕沉道“我是在想,如今阿遙是平安回來了,那么邶蒼魔君呢”</br> 他緩緩地說道“這個人高深莫測,來歷成迷,會不會也其實沒死”</br> 燕沉雖然是為了給葉懷遙解圍,但他說的也確實是個關鍵的問題。</br> 葉懷遙心里面也覺得這件事可能性很大,正待回答,四下的光線便倏地一暗,竟是剎那間白晝翻做黑夜。</br> 剛才還是陽光明媚,這一下變故突然,周圍眾人齊齊一怔,葉懷遙最先反應過來,沉聲說道“是魔氣”</br> 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此處是玄天樓分舵,雖然不及斜玉山靈氣充沛,但所建之處也是千挑萬選的風水靈地,更不用提周圍還設有守護陣法,可以說是重重關卡。</br> 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被魔氣侵入,可想而知這股力量龐大到了什么地步。</br> 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燕沉目光一凜,錯步便擋在了葉懷遙前面,右掌平攤,一道白光飛出,在周圍撐起結界。</br> 與此同時,何湛揚和管宛瓊兩人雙雙長劍出鞘,他們都是一般心思,惦記著葉懷遙身體不好,有事先護著他。</br> 葉懷遙卻已經從床邊站了起來,一手扶在何湛揚肩上,快速道</br> “不用管我,這魔氣并非是為了攻擊而來。湛揚宛瓊,你們兩個出去看看情況,讓分舵各處守衛(wèi)各司其職,不可妄動。師姐、趙師兄、吳師兄,煩你二位帶人將周圍的陣法都檢查一遍,看看是否有碎裂之處。一定要結伴而行。”</br> 他略一頓,又道“其他人多帶些人手,速速前往城內查看魔氣散逸情況,一定要保證普通百姓的安危。”</br> 玄天樓平日里規(guī)矩不大,兄弟姐妹之間沒大沒小慣了,但遇到正事還是令出必行,眾人聽聞明圣吩咐,齊齊稱是,都出去干活了。</br> 燕沉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凝神催力,將結界再次擴大,用法圣龐大的威能將眾人全都保護在了里面。</br> 葉懷遙吩咐完畢,目光在房間里面一掃,又看見了站在窗邊的容妄,沖他道“阿南,別在那里站著,窗下不安全,到我身邊來。”</br> 葉懷遙這邊剛剛開口,容妄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大步走了過來,這回倒是毫不猶豫地一把握住了葉懷遙的手,同時將他的身體扶穩(wěn),問道“你哪里不舒服”</br> 聽他的聲音,就好像非常著急和擔心似的,葉懷遙心頭又涌上那種莫名的古怪之感,側眸看了容妄一眼。</br> 只見對方耳根子隱隱有些發(fā)紅,眼中全是關切之色,但與他目光一對,就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眼神挪開了。</br> 這么看,這人又仿佛和之前那個靦腆膽怯的孩子沒什么兩樣最起碼他表現(xiàn)出來的這些細微情緒,是絕對無法偽裝出來的。</br> 葉懷遙的心思百轉千回,出口的終究只有“沒什么”三個字。另一頭燕沉聽見容妄問話,也是擔心,立刻跟著走過來了。</br> 他顧不上別的,直接要去查看葉懷遙的情況。</br> 容妄立時感覺到他的手要從自己懷里把葉懷遙扶過去,雙手一緊,眼中閃過一抹兇光,那瞬間倒像是被奪食的惡狼一樣,仿佛下一刻就要沖上去,咬斷對手的喉管。</br> 不過也只是一個瞬間而已,與生俱來的戾氣與野性早已在無數(shù)歲月的克制中磨出虛偽的圓滑,他轉眼就默然松開了手,退后一步,沒有表露出半分異狀。</br> 燕沉摟著葉懷遙扶他坐下,送了點靈氣過去,蹙眉說道“被魔氣影響了”</br> 葉懷遙笑道“沒事,就是位置不好,算我倒霉吧。”</br> 剛才滿屋子的人,就他一個坐在床上,結果好巧不巧,魔氣正是從床后的窗戶那里最先轟進來的,葉懷遙自然首當其沖。</br> 他是怕自己表現(xiàn)出什么不適,大家又要一驚一乍,跟著瞎操心他,于是忍著沒說。結果這掩飾的極好的不適感瞞過了別人,倒被容妄給一眼看了出來。</br> 燕沉覺得這少年機警,確定葉懷遙無事之后,沖容妄道了聲謝。</br> 容妄低聲說句“言重”,便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眼睫微垂,容顏沉靜。</br> 說他膽小靦腆,當著明圣法圣的面就敢自己安坐,似乎還理所當然,說他狂妄無知,但言行往往恰到好處。</br> 這人,真是越仔細端詳,越有值得琢磨的地方。</br> 而也沒過多久,房門就在外面被敲響了,燕沉說聲“進”,何湛揚便風風火火地大步跨入。</br> 他匆匆向著燕沉和葉懷遙行禮之后,直接便說道“兩位師兄,邶蒼魔君要復生了”</br> 容妄仍是穩(wěn)穩(wěn)坐著,沉默的像個影子。</br> 葉懷遙和燕沉對視一眼,沒想到剛剛才提起這件事,邶蒼魔君就出現(xiàn)的如此之快。</br> 不過,既然明圣都已經回來了,魔君會復生,似乎也便不怎么讓人意外。</br> 葉懷遙道“什么叫要復生了”</br> 何湛揚道“剛才西漠那邊的分舵有傳音符傳來急報,說是幽夢宮中忽然魔箏空奏,萬花齊放,這是從邶蒼死后從未有過的奇景。至于幽夢宮之內的情形一時還不好打探,但是剛才韓師兄起了一卦,卦象所顯,正是下月初六,有大魔降世。”</br> 這世間的大魔,可沒有比容妄更大的了。更何況幽夢宮處于離恨天域內,正是邶蒼魔君的居所,看來此事鐵板釘釘,再也無可懷疑。</br> 由于燕沉的結界,此刻魔氣并不能再囂張地進來冒犯他們,但是幾個人都能察覺到其中沉厚而可怖的力量。</br> 容妄向著窗外投去一瞥,葉懷遙終究笑著說了一句“排場真大。”</br> 何湛揚道“可是他要復生,總也得有軀體,當初玄一真人能在雪地里找到師兄,為何不見邶蒼呢”</br> 葉懷遙簡短地解釋“他是魔,軀體可以由魔氣凝聚而成,和真正的血肉之軀還是有差別的。”</br> 燕沉在旁邊聽著他兩人對答,本待說話,正在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尖嘯。</br> 這是玄天樓的法器示警之聲,房間里的幾個人同時神色一凜,迅速向著房間外面搶出。</br> 葉懷遙百忙之中按了按容妄肩膀,叮囑道“好好在這里面躲著,別亂走,也不用怕。”</br> 容妄乖巧地點點頭,沒說什么,葉懷遙身形一晃,也已經離開了房間。</br> 三個人出了他們所居的院子,一路轉過兩處回廊,來到一處湖心亭的后面,只見亭前的空地上,一座巨大的十二柱銀蓮經輪正在奕奕輪轉。</br> 隨著經輪轉動,梵音唱響,金光迸現(xiàn),蓮華影像在半空之中綻放,化解空氣中源源不斷傳來的魔氣。</br> 金影與魔光交織斗法,不時有星星點點的光斑簌簌落下,若是不知其中兇險,倒端得一幅美不勝收的奇景。</br> 這座經輪正是此地陣眼,亦是此處分舵的鎮(zhèn)門之寶,而剛才的尖嘯之聲,也正發(fā)自于此。</br> 陣眼搖搖欲墜,周圍的防護法陣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葉懷遙趕到的稍晚,眼見燕沉正在補救法陣,便直接搶到經輪前面,查看情況。</br> 幾名分舵的弟子被他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攔著,打頭的滿臉是汗,說道“明圣,請您小心,要做什么吩咐屬下來吧。”</br> 葉懷遙道“怎么回事”</br> 那人躬身道“屬下萬死,對法陣操控不利,導致魔氣入侵陣眼。繞在了經*柱之上。”</br> 這銀蓮經輪不斷轉動,便是引動圣光長耀,驅逐魔氣。作為陣眼,原本它也是不會直接同魔氣相接觸的。</br> 可是在下屬的示意之下,葉懷遙發(fā)現(xiàn)竟然有幾縷魔氣不知因何纏上了經*柱,上面已經出現(xiàn)了裂紋。</br> 一個法陣,什么地方被破壞了無所謂,唯獨陣眼出了岔子,那可是要命的事,要不是燕沉功法靈妙,用結界在一邊撐住了,只怕是整座銀蓮經輪都要爆裂。</br> 葉懷遙見前面還有一些人正在輸送靈力,想藉此將那幾縷魔氣化解。只是他們投鼠忌器,怕反倒傷害了經輪,所以不敢用力,這樣做的效率必然是十分低下的。</br> 葉懷遙看明白了情況,走過去在其中一個看上去最吃力的人肩膀上一拍,說道“退后,讓我來。”</br> 對方身上本來扛著極大的壓力,只怕一張嘴說話就會噴出血來,結果被葉懷遙這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拍,他只覺從肩頭處傳來一股柔和之極的靈力,瞬間打通了他胸口的窒悶之處。</br> 緊接著,對方掌心吐勁,他就被跌跌撞撞地推開了。</br> 那人轉頭一看,見竟然是明圣出手相助,又是惶恐又是榮幸,連忙道“多謝明圣。”</br> 其他幾人也在葉懷遙的示意下紛紛放手,但是看他這幅小模樣,還是不大放心“明圣,這里兇險”</br> 葉懷遙微笑道“有我呢,沒事。”</br> 他此時仍是言笑晏晏,從容不迫,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人同時撤步的當口,葉懷遙指尖一錯,折扇展開,流虹般的劍光破空而出。</br> 他的折扇便是明圣佩劍浮虹的化體,劍如其名,一露本相,光移影動,流麗華美,恍惚間竟給人一種歲月如流、天地浩渺之感。</br> 劍鋒宛若二月里最先綻開在嫩綠枝頭的那一抹早櫻,精準而秀致地穿過經輪,正正斬在那纏繞不去的黑氣上面,剎那間光華迸現(xiàn),魔氛盡去。</br> 經輪重新開始運轉,梵音渺渺,蓮瓣飄飛,一一將眾生度化。</br> 此劍正是明圣自創(chuàng)的招數(shù)之一,名曰,春風一嘆。</br> 葉懷遙這一出手,周圍悚然動容。眾人原本見他氣度閑雅,雍容自若,以為法圣明圣大概一文一武,明圣所長在于計謀,武力上未必便如何出眾。</br> 然而如今這一劍,卻是美妙與力量兼?zhèn)洌泱@艷。</br> 危機已去,剩下的事用不著葉懷遙再費心,隨口吩咐下屬繼續(xù)修補法陣,便轉身回了房中調息。</br> 不多時的功夫之后,他那些師兄弟們也都紛紛回來了。</br> 管宛瓊最后進了門,劈頭就說道“這不對勁啊。”</br> 韓彩恒道“師妹,你是說魔氣來的太強”</br> 管宛瓊道“方才我跟蛇師兄”</br> 何湛揚怒道“小丫頭片子,我是龍”</br> 管宛瓊不理睬他“跟蛇師兄帶人出去查看城中百姓的情況,發(fā)現(xiàn)跟根本就沒有異狀,這股魔氣就是直接沖著分舵過來的。但又沒有對哪個人進行攻擊,為什么會這樣”</br> 韓彩恒也道“師妹說的有道理。離恨天跟咱們這邊相距千里,就算他邶蒼魔君再怎么威能蓋世,也不可能還沒復生就用魔氣把方圓千里都給橫掃一遍,那這城中的人恐怕也已經死絕了。”</br> 燕沉道“應該是這里有什么東西,把魔氣給吸引過來了。”</br> 韓彩恒道“二位師兄,請問要不要將整個分舵的人員排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哪個人身上顯露出來了異狀”</br> 他這樣說倒不是懷疑哪位兄弟,而是擔心被魔物給混了進來,這排查的過程是很有必要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