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春風易別
那名弟子進去通報,里面?zhèn)鞒鱿ⅲ屟喹U在外面稍待片刻,他倒是習以為常,便扶劍肅容,站在廊下。</br> 寂靜之中,只聽回廊之外風雪簌簌,里面忽然傳出燕沉的低喝聲:“你這是胡鬧!”</br> 緊接著一個清朗的少年嗓音不服氣說道:“我沒胡鬧,明明是他們找人冒充七師兄,還想以此蒙騙于我,就是欠揍!”</br> 燕璘聽出那個聲音應該是應鐘峰峰主何湛揚,他來自東海龍族,原身乃是一條小銀龍。</br> 在他們那一輩當中,何湛揚年紀最小,性情沖動暴烈,燕璘猜測他這大約是又在外面闖了禍,聽起來似乎還與明圣有關系。</br> 他猜的沒錯。</br> 自從上回夜深之時,明圣書房之中魂燈燈花一爆,整個玄天樓都為之驚動起來。</br> 這消息還不能聲張,他們一面用各種搜魂陣找尋葉懷遙的魂魄下落,一面又廣派人手下山,四處尋訪。</br> 結果全都是空歡喜一場,一無所獲。倒是何湛揚碰見個小道觀里的人裝神弄鬼,故意找了個小白臉假扮明圣轉世,以此騙取信徒供奉。</br> 他平白失望不說,遇上的還是死騙子,當即大怒,掀了道觀,打了凡人。</br> 燕沉哼了一聲,冷冷盯了何湛揚一眼。</br> 他身為掌門大師兄,性格又端正嚴肅,平日里甚有威嚴,即使暴躁如同何湛揚,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也終究是不敢再嚷,但臉上全都是不服之色。</br> 展榆負手站在一邊。那夜是他巡邏時同燕沉一起發(fā)現(xiàn)了葉懷遙魂燈亮起之事,從那天開始,展榆幾乎不眠不休,日夜監(jiān)控搜魂法陣,卻一無所獲,失望傷心可想而知。</br> 他本來頗為疲憊,但見師兄師弟又爭起來了,揉了揉眉心,沖著何湛揚道:“湛揚,你別跟大師兄嚷嚷了。這次差點把凡人給打死,你還有理了不成?就算今天是七師兄在,也得說你。”</br> 展榆所說的七師兄,自然指的便是葉懷遙。</br> 何湛揚生來便是高貴龍族,未經(jīng)教化,經(jīng)常在海面上興風作浪,以此為樂。后來是被葉懷遙撞上收拾了一頓,給活生生逮到玄天樓來的。</br> 整個門派里,他跟葉懷遙最親近,也最服他。原先總像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對方身后,有什么不好管教的地方,別人也總愛抬出葉懷遙來壓何湛揚。</br> 不過自從葉懷遙出事之后,何湛揚倒是老實沉默了不少。</br> 展榆本來是隨口這么一說,說完之后立刻就覺得,自己真是操勞過度,腦子出了問題。</br> 果然,何湛揚聽了這句話,眼睛倏地就紅了,卻不肯示弱,梗著脖子道:“對,我沒聽他的話……仗著身有仙法,擾動凡人,還頂撞大師兄,你且叫他起來怪我!”</br> 決戰(zhàn)之前師兄弟依依惜別,猶記得我對你笑言,一定老老實實等著你回來,咱們一塊打酒去。</br> 如今,我沒聽話,我太想你了。</br> 你來怪我啊——師兄!</br> 燕沉端坐在高位之上,只覺得呼吸一窒,心如刀割,被小師弟這突如其來的一語,重新驚動了胸中的慘然。</br> 他見到房中一片寂靜,展榆已經(jīng)悄悄撇過頭去。陰陽兩隔本來就是天底下最悲痛的事,更不用提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先是滿懷希望苦苦尋找,又不斷失望的糾纏折磨了。</br> 但他是法圣,即使難過到心頭發(fā)痛,有口難開,這種時候,也不得不是他站出來,撐住最后一點希望堅持下去。</br> 燕沉沉默了片刻,實則是在調(diào)整情緒,然后他抬手,示意何湛揚起身站到一邊去,也就代表著不再繼續(xù)追究這件事。</br> 跟著,他又轉身讓人把等在外面的燕璘叫進房中。</br> 何湛揚情緒激動,幾乎想要伏地痛哭一場,還是被展榆硬從地上揪起來,才扯到旁邊。</br> 他轉頭想說什么,這一看卻發(fā)現(xiàn)師兄的眼底全是血絲,神情哀傷而疲憊,心頭一頓,也不忍再開口。</br> 燕璘在外面能隱隱聽見他們的話,雖然也是心中觸動,但他一個晚輩,也不好多置喙什么,只能故作不知,進門行禮。</br> 燕沉點了點頭道:“你這一路也辛苦了,坐下說吧。”</br> 玄天樓雖然是大門派,但氣氛一向輕松,規(guī)矩也不是很大,房間中的人本來就是圍著幾張圓桌,雜七雜八隨便坐的。</br> 燕沉這么一說,便有人隨手拖了張椅子過來,放在燕璘身邊,又給他倒了杯熱茶:“外邊冷。你先喝口水,祛祛寒。”</br> 燕璘連忙雙手把杯子接過去,道:“謝謝師叔。”</br> 長者賜不敢辭,他先端著杯子喝了兩口水,這才有條不紊地向燕沉稟報近來分舵所有需要告知的事宜。</br> 燕沉定了定神,問道:“你說元獻也去了鬼風林?”</br> 燕璘道:“是弟子將元少莊主請去的。當時的情況,只有瑯鳥之火才能解除困境……”</br> 旁邊有個人嘿嘿冷笑了兩聲,說道:</br> “元獻那個沒良心的東西!當初是他們歸元山莊求到山門上,死活要自家兒子跟葉師弟結成道侶,結果借了咱們玄天樓的光,葉師弟一去,他差點就出去敲鑼打鼓了!要我說,就是死也不再沾他元家半點光!”</br> 燕璘看了一眼,認出說話那人是中呂司司主劉景絮。</br> 展榆道:“話也不能這樣講。本來就是他們欠了咱們的,憑什么不沾光?我看就該盡情支使,累死他才好呢。再說了,不是讓他去救塵溯門的弟子嗎?”</br> 他說著問燕璘:“怎么樣,人最后救出來了沒有?”</br> 燕璘誠實地說:“救出來了。塵溯門那名弟子很厲害,其實也并不需要我們相助……而且他還要弟子將這枚牌子捎給各位師伯師叔過目。”</br> 他其實覺得葉懷遙似乎對自己的招式極為了解,但是這個判斷太過主觀,燕璘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提,將牌子從身上取出來,恭恭敬敬雙手遞給燕沉。</br> 燕沉這幾日總想著葉懷遙的事,那突然爆開的燈花總讓他不能釋懷,午夜夢回翻來覆去的琢磨,白天還得處理事務,行若無事。</br> 他這時候臉上還看不出來什么,實則整個人都有點心神恍惚了,隨手將玉牌拿過來一看,表情凝固,目光頓時定住。</br> 何湛揚離燕沉最近,他見大師兄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神情一反常態(tài),不由道:“這是怎么了?”</br> 何湛揚一邊說一邊將頭湊過去瞧,結果這一看,他也愣住了。</br> 展榆在旁邊結結巴巴地道:“七、七、七師兄?”</br> 這句話好不容易說完整,他的嗓子也噎住了。</br> 燕沉一只手緊緊捏著牌子,另一只手將燕璘的肩膀扣住,啞聲問道:“這個人——給你牌子的這個人,他在哪?”</br> 燕璘見幾個人都變了臉色,知道茲事體大:“他是塵溯門弟子,現(xiàn)在應該也要回門派去了吧……”</br> 燕沉道:“他真的叫葉懷遙?長什么樣子,多大的年紀?”</br> 燕璘道:“是,我聽塵溯門的人都是這樣叫他,年紀看上去十六七歲,長得很……好看。”</br> 他想形容一下葉懷遙的外貌,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道:“弟子從未見過相貌如此出眾之人。”</br> 這話說來似乎可笑,因為在座滿堂足有十來個人,上至燕沉,下到展榆、何湛揚等,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燕璘這樣一講,非但沒人感到不滿,反而都露出了激動神色。</br> 何湛揚已經(jīng)坐不住了,大聲道:“燕師兄,讓我去吧!”</br> “回去準備一下。”燕沉這回一點都沒有耽擱,說道,“咱們?nèi)m溯門,一起去。”</br> 對于塵溯門這等二流門派來說,玄天樓法圣親自上門,絕對是一件足可以蓬蓽生輝的光耀之事。但若其掌教敬尹真人有知,卻未必還有心情對這個消息歡欣鼓舞。</br> 他此刻已經(jīng)足夠焦頭爛額了。</br> 不可想象,下了塵溯山,葉懷遙竟然能當眾打的嚴矜跪地認錯!</br> 難以置信,進得鬼風林,成淵竟然不明不白的被人給殺了!</br> 看著眼前捶胸頓足哭訴的成峰主,和一干為葉懷遙求情說話的小弟子,敬尹真人簡直是焦頭爛額。</br> 平心而論,成淵既不是他的嫡傳弟子,也不是他的親兒子,對于成淵的死,敬尹真人固然頗為惱怒,但絕對沒有成峰主那樣傷心。</br> 他首先衡量的是這件事會造成的后續(xù)影響。</br> 成淵是這一輩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說,還是太信峰峰主的獨生愛子,這件事如果處理的不妥,甚至可能造成塵溯門的動蕩。</br> 而另一方面,葉懷遙的表現(xiàn)超乎了敬尹真人的想象,使得他不由暗暗地扼腕,后悔沒有早一點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人的天分,好生栽培一番。</br> 現(xiàn)在卻是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葉懷遙最大的錯誤并非殺死了成淵,而是心性已定,在經(jīng)過之前的廢去靈脈、派往鬼風林的兩件事之后,他絕對不可能再做到全心效力于塵溯門,甚至還很有可能懷恨在心。</br> 既然如此,只能趁著此子羽翼尚未豐滿之時,就盡早除掉了。</br> 敬尹真人的諸般念頭在心底一過,已經(jīng)做出決定,便吩咐道:“請各位長老前往刑司殿,開堂會審。”</br> 葉懷遙從鬼風林里一回到塵溯門,就直接被關進了靜室。</br> 好在他這一趟出去,所做出來的事情太過于驚心動魄,在上頭的處理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倒也沒人敢慢待,只是都敬而遠之,不和他說話罷了。</br> 葉懷遙一個人被關著,倒也自得其樂,反正他有淮疆提供吃喝,一邊嗑瓜子一邊跟老頭插科打諢,十分自在。</br> 不過這種悠閑的狀態(tài)并未持續(xù)多久,便有刑司殿的弟子前來,要帶他接受堂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