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丟信風波
天還沒白,公雞們就抻著脖子練高音了,把腮幫喊得通紅。太陽不出來,不罷休。林峰走在去縣城車站的柏油路上,頭一水棕色三接頭皮鞋踩得馬路“噠噠”山響,褲腳兜著風聲。
縣城汽車站頭班長途車由東往西“嗡嗡嗡”晃出主街,車上零星散座著五個人。淡淡的汽油味從玻璃窗縫隙鉆進車廂。男司機腦后的頭發(fā)翹翹著,一副夜里沒睡好,著急起床趕點留下的痕跡。見到路邊站著的人,司機就緩速問路邊的人,“去哪兒呀?”汽車牛車一般緩慢。
長途車扭扭晃晃到市區(qū)時,太陽已燦燦地站在了正午崗位。林峰坐上2路車奔火車站,女司機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目不斜視,汽車一站一站停,茫茫樓群閃過,像永遠不會有盡頭。
林峰坐上開往天津的火車后,又是逢站必停。在火車上,林峰有些興奮,丟了起早的絲絲疲累。下來了車,就是王妮的城市了。火車車廂內(nèi)廣播員的聲音優(yōu)雅舒緩,齊秦的《大約在冬季》一路播了三四遍。
林峰靠窗坐著,不時有列車員,一手攥著一摞零零整整的鈔票,推著金屬小推車賣盒飯、水果、飲料。
車窗外,田野往后飛掠。列車穿越光陰,拉近了兩個人。林峰真想沖進火車鐵頭的操作室,握控操縱桿,讓無數(shù)鋼輪子跑出一溜火花兒,讓速度的飛鐮利刃橫掃田野樹木。
一座城市與另一座城市的距離,就被從早到晚飛馳的橡皮輪子、鐵輪子拉到了一起。林峰在候車室買了兩個熱茶蛋,墊了墊肚子。又上了市內(nèi)公交,打了雞血一般,注視著街上的行人,期待會有王妮的身影出現(xiàn)。
下了公交,林峰往王妮學校趕,看到街邊有家小賣店,里面坐著一位銀絲頭發(fā)、溫和的老太太。就進到店里,買了王妮喜歡吃的面包、紅富士蘋果。手袋里,有母親用小醬缸腌制的十多個冒油咸鴨蛋。他最喜歡看王妮笑出小酒窩,用舌尖舔舐蛋白縫隙溢流出的蛋黃油的樣子。怕路上奔波顛破蛋皮兒,林峰給每個鴨蛋包了兩層揉皺的稿紙。老太太遞給林峰面包蘋果時說,“小伙子面相不錯,但在感情上有些波折。”
林峰呆立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忙著趕路呢吧?有時間路過這里,我給你細看看。”老太太笑意溫和送出林峰。
太陽像枚燒透的大蛋黃兒,懸停樓群的西上空。金亮的光線,把城市樓群涂抹成神秘的圣殿。林峰想著老太太的話,滿懷心事,打聽著王妮學校的位置,腳底的彈簧增了力氣。
望見學校門牌時,林峰用手攏攏頭發(fā)。小韓經(jīng)常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般邊絮叨:沒有頭型,就沒有愛情。小韓的口頭禪太多,他所做的事情,都受口頭禪左右。這些口頭禪像傳單一樣,滿了林峰耳朵和腦子,偶爾也左右一下林峰。
林峰從心里和小韓別扭著勁兒,對那些口頭禪也反感。細想想,小韓念經(jīng)樣的口頭禪,并不是從小韓思想里出來的,而是小韓鸚鵡學舌得來。雖然從他嘴巴里說出來,也不見得心里有啥領會。小韓是個喜歡游戲嘴巴的人,沒事就快樂快樂嘴。游戲嘴巴也讓他得到了實惠,得到了滿足。游戲嘴巴,游戲感情,忽悠完大媳婦,忽悠小姑娘,爐火純青。
林峰最反感小韓時不時問起王妮的情況,像饞貓惦著碗里噴香的紅燒魚。
一天,市教育局的領導要來學校檢查指導工作。學校上上下下忙作一團包干包片整衛(wèi)生。林峰帶著班里的學生平整操場邊的土丘,搬運不知放了幾年的石塊,累出一身汗。晚上洗漱完,他剛躺下,小韓就神秘兮兮遞過一個打開內(nèi)頁的日記本。
林峰納悶,看起了內(nèi)容。
晚上,我約她到森林公園,她身條真苗條,一走三擺。坐在石凳上,我摟著她的腰,就享受得不得了。她靠在我的懷里,我有種溫暖沉實的感覺。有個溫柔姑娘在懷里忒美忒美,她的氣息讓我忘了自己。我們溫柔著坐到十一點,她擔心家人惦記,提出往回走。我有些不舍得送她回去,第一次她離我這么近。
走到她家小院前,月光淡淡的,照著她的美人臉。她揮揮手,媚態(tài)百千,回身進了院子。她父母住在后邊大屋,燈都黑著,想來都睡了。她住的前院兒小屋燈亮了,過了一會兒,又黑了。我想,她一定是洗漱后,躺下了。我的心“咚咚咚”狂跳不停,想著她在床上的樣子,就鎖上自行車,翻身上墻,跳進院子。夏夜,風涼刷刷,小屋的南窗開著。我輕敲玻璃。見她圍著毛巾被走過來,打開紗窗,我跳了進去。
照片上,一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妙齡少女依著一棵粗大的梧桐甜甜地笑,小腿肌膚光澤如玉。美少女周圍樹木如蓋,綠茵如海。
小韓收起照片,接著炫耀,“當初,我畢業(yè)在外地實習那會兒,認識過一個獨生女,教美術的,氣質可好了,說話嬌滴滴。沒有定力的,聽了魂都能被帶走。到了周末,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她在我宿舍一留就是一夜。追求那女孩的人有一個團,最后,還是被我鉚上搞定。實習期結束的時候,女孩兒要死要活非得跟我過來,到咱們這里來。結果呢,她媽根本不同意,胳膊擰不過大腿,她跟我哭了好幾場。”
“這么好的女孩兒,你真忍心傷害她?不想娶人家,兩個人都還沒準,就別跟人家交往過深,你真是個害人精。”
“白跟你在一個宿舍當哥們,大哥,不是我不同意,是她媽不同意。這能怨我嗎?按照她媽的說法,讓我留在她們那里,想得美,我媽還不同意呢。你也知道,我可是個大孝子啊。”小韓對林峰剛才的說教有些抵觸反感,眼里眨著空洞的輕蔑,“我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啊?奶斷過,身上的衣服斷過檔,嘴上的好煙沒斷過,身邊的女人沒斷過。”
林峰想著想著,不知覺就走到了王妮學校門口。他先到傳達室做了登記,然后直奔女生宿舍樓。上了宿舍樓口臺階,一樓宿管大媽隔著玻璃窗喊住他,“喂喂,你找誰呀?一看就沒來過,不知道規(guī)矩。先在這里等著,我去喊。哪能讓你東一頭西一頭去找呢,這里住的可都是女孩子啊。”
不一會兒,宿管大媽扭著腰回來,目不轉睛打量著林峰,“王妮沒在,等等吧,剛出去。”
林峰把手袋放在過道排椅上,百無聊賴望著空蕩蕩的操場。坐了一大天的車,他實在有些累了。剛進校園的興奮勁兒,也不知溜到了哪里。他微合雙眼,聽著過道上來來回回的高跟鞋響,懨懨欲睡。
正等著,一個雙下巴光頭青年晃著膀子走進樓口,“呼哧呼哧”喘著氣,身上的肥肉擠衣欲裂。林峰認出來,是剛才進大門時,傳達室那個擰著眉頭喊他登記的人。光頭的眉頭舒展開,像兩撇分開老遠的燕子翅膀,嬉皮笑臉問玻璃窗內(nèi)的宿管大媽,“薛姨,王妮在嗎?”
迷迷糊糊的林峰頓時如頭上被潑了一缸子冷水,這個地方居然有人認識王妮?而且還是個賴賴巴巴嬉皮士樣子的男的。
“沒在,那個人也等呢。小五啊,有啥事啊?”
“有封她的信。”光頭邊扭頭打量林峰,邊晃晃手里捏著的一個信封。
林峰忙起身,“哦,給我吧,我是王妮對象。”
光頭把捏信封的手垂下,沒理會林峰,點根煙,吸一口,轉身走出樓口。
林峰走到窗口,強作鎮(zhèn)定,溫和的口吻問道,“大姨,這里的信都是傳達室的人親自送給收信人嗎?”
“哪兒能啊,都是擺在傳達室,自己去取。小五這段時間總給王妮送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現(xiàn)在的年青人。”
林峰再也坐不住了,走出校園,沿街遛達,風景已不再是風景,心情也不是心情。他擰著心思走進路邊一家麻花店,和店老板討價還價買麻花。
出了店,一側頭,見王妮拎著半塑料袋兒蘋果走過來。王妮的下巴尖了,更清秀,更俏麗,黑發(fā)瀑布落肩,紫色襯衣裹住凹凸起伏柔美的身條。橘紅色的路燈光,把她的鼻翼和額頭打出光澤。
林峰的心燈亮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王妮前,“小妮,小妮。”
王妮的眼睛晶亮,唇邊綻出迷人的小酒窩,“你怎么來了?什么時候到的?”
“一大早就動身了,剛剛到。”
相見歡,兩個人的天空“刷”地明亮起來,整條長街為他們的相聚屏住了呼吸。
“想不到你會來,我怎么總感覺今天有啥事情要發(fā)生呢。一大早眼皮子就跳,還有個蝴蝶落到我的胳膊上了。”王妮眼眸波閃,一臉燦爛,腮上的小酒窩好看地凹進去。
“也是一念之間,就來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覺得不來一趟,心里總覺得有事,總不踏實。”林峰從王妮手里拎過盛水果的塑料袋,“你瘦了,單薄了,吃食堂吃不慣吧?”
“剛開始吃不慣,現(xiàn)在好多了,哪兒好也沒有家里好呀。”王妮笑了笑,挽住林峰的臂膊往學校走,“越來越想家,天天想,看看人家都好好的,自己就堅持。”
“怎么換人了?”林峰瞟一眼傳達室,一位花白頭發(fā)的老者在傳達室里抽煙。
王妮把東西放回宿舍,領著林峰到學校對面的旮旯驢肉館兒吃驢肉餡餃子。“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同學們常到這里打牙祭。”王妮邊剝大蒜邊笑望著林峰。
“沒吃過龍肉。”林峰笑嘻嘻夾了一個熱騰騰的餃子,放進王妮的小吃碟。
“你也吃啊,特別香。”
吃過餃子,兩人說笑著,沿著長街人行道散步,久違的親昵漫過兩個人心堤。
不知不覺,來到海門大橋。大橋上,車燈飛掠,橋下滿河燈火星輝。車來車往,橋身微微顫抖,為兩個人的相聚悸動。
“這里的晚上比家里的節(jié)日還熱鬧。”滿目燈火讓林峰神情盎然。
“前幾天,我們來這里玩,看見橋中間升了起來,一條大船從橋下通過,然后橋身又落下來,恢復通車。”王妮新奇的目光亮閃閃。
“真現(xiàn)代啊。小妮,你在這里培訓,讓我覺得這個城市很溫暖很親切。”林峰溫情脈脈地說。
“離開家這么久,天天盼著你的來信。”王妮溫柔地囁嚅。
“我堅持著每天給你寫一封信,信發(fā)出去了,還覺得有話想跟你說,就留到下一封。”林峰雙臂伏在大橋欄桿上。
“謊報軍情,我三四天才收到一封信呀。”王妮捶一下林峰臂膊。
“怎么會事啊?我每天都在寫,每天都往傳達室跑。我知道你課程緊張,也沒敢奢望你的回信一樣多。有時候,我就學阿Q寬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卻又每天盼著你的回信。”林峰從河面跳躍的燈火收回目光,“今天去宿舍找你的時候,傳達室的那個禿腦袋也到宿舍找你了,去給你送信。”
“這個人很無賴,很討厭。你一來信,他就借機送信到宿舍找我,還膩歪著讓人請客。學校老師學生發(fā)信接信都過他的手,他最討人嫌,大家又怕他使壞心眼,不表現(xiàn)在臉上。”王妮微蹙眉頭。
“少搭理這樣的人,你一個人在外不容易,啥人都可能遇見,要多個心眼兒。一看他就不是個好東西,想接近你,對你圖謀不軌。”林峰一臉嚴肅。
“我明白。信的事兒,是不是他搗的鬼呢?”王妮看看林峰。
“肯定是他,肥嘟嘟的豬頭,一臉鬼胎相。”林峰氣憤憤。
“對了,我給你寄了我在海門大橋上拍的照片,你收到了嗎?”王妮問道。
“從來就沒收到過你的照片呀。”林峰一臉疑惑。
“看來,以后不能寄重要東西了。”王妮嘆口氣。
“真陰真損。你可千萬小心,丟信是小事,我特別擔心你,不想回去了。”林峰握緊王妮的手。
“我提防著他呢。”
“那你還自己去買蘋果?”林峰眼睛急急的,“你一個人的時候,不要跟他接觸。不要接受他送的東西,不要相信他各種理由請你吃飯,出去了不要太晚回來。”林峰擁緊王妮的肩。
兩人望著滿江璀璨的燈火,靜默下來。
“不想回去了,想天天陪著你。”林峰雙臂伏在大橋欄桿上,下巴壓著臂膊。
“我也想天天在一起,一天天過得很快,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王妮聲調(diào)柔和。
“沒有你,實在太煎熬了。”林峰望著河面上緩緩滑遠的小舟,目光幽深。
“信里你還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呢。”王妮戲謔的口氣,瞄一眼林峰。
“其實是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給自己解心寬。見不到你的無奈和空虛,用什么辦法來解決呢?只有自己說服自己。說服不了自己的時候,就來來來這里。”林峰訕訕地笑了起來。
“說來就真的來了。”
“頭天晚上,我還在猶豫呢,早晨收拾東西就來了,說來就來比什么都好。”林峰望著江面。一艘小木船兒拖著“噠噠噠”的馬達聲從橋下滑向遠處的暗夜。
“這條河的夜景真美,只是比起西大河,少了一份親切。”王妮望著墨藍色河天相連的盡頭。
“西大河就像親人,每個河彎,每朵浪花,每棵樹,每片蘆葦,都融入了我們的骨子。”
“家人在哪里,風景就在哪里,親情就在哪里。來這里后,我也不愛出來逛,都是被同事叫著,才出來繞繞。”
燈火里,王妮嫵媚動人,小酒窩不時閃出微光。
夜色深闊,如一枚大琥珀。
“有你在身邊真好。”王妮用手指輕點著林峰的胳膊,“今天你太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見到了你,一點兒都不累了,心里燒著一團火。”林峰眼里閃著光。
“跟打雞血了吧。這里沒有你可撞的網(wǎng)子。”王妮笑著戲謔。
“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撞的那可是幸福的網(wǎng)子,也沒覺得疼過。涂了蜜的血道子,我根本就沒當回事。”
“好了傷疤忘了疼,還嘴硬。”
“我挺擔心你自己在這里,今天來的時候,在商店遇到一個老太太,說的話更讓我放不下。”
“說什么了?”王妮的大眼睛里閃著疑問。
林峰特別喜歡王妮的大眼睛,美麗純凈,純樸迷人,孩子一般透明單純。
“那位老太太一定會相面,說到了感情方面。我就想,感情上也就你我呀。現(xiàn)在你身邊又有一個花心科長,學校又有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韓也沒安啥好心。”林峰憂心忡忡。
“放心吧,只要我倆心在一起,誰也不怕,誰也破壞不了我們。”王妮鎮(zhèn)靜地說。
“我們都好好珍惜。”林峰的聲音在晚風里飄蕩,動情地望著王妮。
王妮攏緊林峰的胳膊,臉貼著他的肩頭。
“江面上的風有些涼,你的手指都冰涼了。”林峰捧起王妮的手,拉到嘴邊哈哈氣,又貼到臉上。
“你要永遠對我這么好。”
“一輩子不變卦。”林峰牽著王妮的手,沿街往回走。
學校的鐵欄桿大門已上了鎖。
林峰用力拍鐵門。
傳達室的燈亮了。不一會兒,光頭撅著肚子揉著眼睛走出來。
“誰呀?這么晚了,還讓人睡覺嗎?哦,是王妮啊。”禿頭邊開鎖,邊嘻嘻瞄看王妮。
王妮攏一下林峰胳膊,低頭往里走。
“哎哎哎,外人這么晚了不能進學校。”
“我就送她到宿舍門口,然后回來。”林峰慢了腳步。
“那也不行,學校有規(guī)定。”光頭歪著脖子說。
“不去了。”王妮拉住林峰的胳膊轉身往外走。
“你回宿舍休息吧,我就在對面新華旅館住下。”
“我和你一起去找旅館”王妮氣咻咻。
“回來,沒人給你開門了,我不想讓你求禿頭。”
“沒人求他。”王妮挽著林峰右拐。
街道上行人零星。
“今晚就在一起吧?”林峰說完,心急跳起來。
“不可以。”王妮低頭看著腳下人行道上的花磚,“就這樣走一宿。”
“你能吃得消?看你單薄的,讓人心疼。”
“上學放暑假,我到啤酒廠干臨時工,倒班兒,上大夜的時候,就得瞪著眼醒著,還得干活兒。”王妮笑笑。
林峰把王妮緊緊摟在懷里。
不久,王妮休假回家,和林峰領了結婚證。
又沒多久,兩個人就順利分到了學校操場西院墻外的一間半教師家屬房。
林峰每天打了雞血一樣,有空兒就去收拾房子和小院兒。
他想趁王妮在外學習的這段時間,把小屋小院兒侍弄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給王妮一個驚喜。
每天下了班,林峰就在小院兒里站站,看看天空,想想未來,渾身就泉水般涌出使不完的勁兒。
林峰就像臺永動機,今兒把沙發(fā)從東墻挪到靠西墻,明兒又把沙發(fā)從西墻挪到靠東墻。來回對比,來回折騰,折騰出了意思,上了癮,每天不動動這動動那,就覺得沒給這個家做出啥貢獻。
窗臺前的小花墻擺上了王妮喜歡的含羞草、無花果,這些花草忽而就鉆出綠人眼眸的新鮮葉片,搖著胳膊手掌同林峰打招呼。
林峰用了幾個晚自習時間,畫了張小房圖紙。他想在小院東南角蓋一間小書房。他買來新磚,借了學校的小推車,到學校周邊一些拆建房屋的工地,跟工頭攀談拉關系,給警衛(wèi)遞煙套近乎,撿來一車車舊磚頭。每天起大早,林峰按照圖紙壘砌小書房。
一天天過去,眼見小房子比林峰高出許多。喜悅洋溢在林峰臉上。林峰又用了幾個星期天時間,叫了幾個年輕老師幫忙把房頂打好。
小院兒里有了小書房,就滿滿當當了。
小院兒里的菜地綠意盎然,粉蝶輕舞,閑適的小蜻蜓也來串門兒。
林峰用舊磚砌了從屋子通往小書房的路徑。他精心把小院兒的一磚一瓦擺布得妥妥當當,舒舒服服。一磚一瓦的顏色之間透著他的喜好氣息。
有時候,林峰侍弄著院子里的那些花草蔬菜,就開心地笑出聲來。他算是理解忙不累的孫校長了,孫校長是個典型的忙不累,一會兒開會動動人事,一會兒組織組織勞動,平平土丘,一會兒又查查宿舍,定定規(guī)矩。無論哪里都想弄得隨他的意,孫校長也像在侍弄他的菜園子。可老師學生不是菜園里的蔬菜,偶爾也會被折騰出情緒,翻翻白眼。林峰覺得自己和孫校長有異曲同工之妙,折騰蔬菜和折騰人折騰事沒啥不一樣,也會上癮,停下來就會覺得沒著沒落,日子空虛,不知道怎么打發(fā)。
下了班兒,迎著斜陽,走在通往自家小院兒的巷子里,林峰的目光會瞬間柔潤起來,心情也跟著溫柔起來。這就是自己和王妮八小時之外的世外桃源啊,忘了那些不聽話的頑劣學生,忘了職稱評比中的阻隔壓力,忘了小韓沒完沒了帶刺兒的言語。
建成一個小家的成就感也會倏然溢滿心頭,他想著王妮回到小院笑出兩個小酒窩的情景,想著兩個人在自家小屋小院兒過小日子的情景,周身就雞血涌動。
沒了建小家的忙碌,又沒有王妮在身邊,對于林峰,小縣城就變成了一座空城。沒有顏色,沒有滋味,沒有心情。空的天空,空的街道,空的校園。他盼著和王妮一起在小院子里擺弄花草,一起布置裝飾屋子。
心里空落,林峰就常到閱覽室讀書打發(fā)時間。
面對李婧,林峰就裝傻。
林峰來看書時,李婧心湖漣漪層起。
“圖書館好幾年沒清理舊書了吧?處理舊書了,提前告訴我一聲,我想挑幾本。”林峰把目光拉得不近不遠。
“行。”李婧抬眼望一眼林峰,又迅速把目光挪開,“過幾天,我就到學校辦公室上班兒了。你把書目給我,我讓新來的王姐給你留著。”
“值得慶賀啊。小韓還一直想去呢。你能去辦公室,真是不容易,不簡單。”林峰笑起來。
李婧遞給林峰一杯水,“領導找我,其實我挺想留在圖書室,沒有壓力。在領導身邊,怕伺候不好。”
“辦公室沒小事,成也容易,毀也輕易。你還年輕,人往高處走,辦公室很鍛煉人,好好干吧。”林峰兄長般的語氣,“領導就是領導,慧眼識珠。”
“我可沒多想什么,也干不出成績,沒那么強的事業(yè)心。就尋思上一天班兒,開開心心把工資拿到手就行了。沒想到領導會有這樣的安排,領導把我這根蘿卜種在哪兒,我就在哪兒發(fā)芽吧。。”李婧語氣平靜。
“心隨境遷,到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在什么層面操什么心。將來心氣兒也會變啊。”
“那好,就借你吉言,弄個辦公室主任當當。”李婧滿臉樂開了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