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天，湯君赫一過十點，就會輕手輕腳地敲響楊煊的房門，然后聽著房間里他哥哥的腳步聲響起來。</br>　　他吃蛋糕的時候，楊煊一般都在看書。有時候他會嘗試著跟楊煊說話，但他似乎對他有些愛搭不理。湯君赫就拿了英語課本過來，一邊吃蛋糕，一邊背列表里的單詞，間或再看幾眼楊煊。</br>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逐漸試探著楊煊可以容忍自己的尺度，早晨上學的路上，一開始，他伸手抓著楊煊的校服，后來在半途上，車子騎至一片不平的路段，他借機伸長胳膊環(huán)住楊煊的腰，楊煊也并沒有什么表示。</br>　　隔著一層白襯衫，他的胳膊觸碰到他哥哥肌理分明的小腹?！案?，你有腹肌?。俊睖仗ь^看著楊煊問。</br>　　楊煊自然無視了這個問題。</br>　　湯君赫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里軟綿綿的，摸起來跟他哥的觸感截然不同。</br>　　最先發(fā)現(xiàn)楊煊和湯君赫之間關系轉變的人是湯小年。</br>　　湯小年下了班去逛商場，看上了一件新款的秋冬季大衣，對著鏡子左試右試，最終還是沒舍得買。雖說現(xiàn)在的生活不比從前，但真要花幾千塊錢買一件大衣，她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的。</br>　　等下個月去看看，說不定就有折扣了，湯小年心里這樣盤算著，一抬眼，看到了小區(qū)門口有兩個身影一閃而過。</br>　　雖說只瞥見了一眼，但湯小年自覺總不會認錯自己的兒子。她加快了步速，伸長了脖子朝前看，那輛自行車卻已經(jīng)拐了彎，看不到了。</br>　　是他倆嗎？湯小年覺得有些不安，不難看出，楊煊對她抱有很大的敵意，可是對自己的兒子湯君赫，又似乎忽冷忽熱，忽好忽壞，讓人實在有些摸不透。</br>　　但不管怎么說，離他遠點總歸沒錯吧？湯小年有些擔憂地想，若是湯君赫跟楊煊一般個頭和心智，那她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可依照現(xiàn)在的狀況，自己的兒子肯定是玩不過楊煊的。</br>　　當晚，楊成川去外地出差了，家里只剩下三個人，湯小年把飯盛好，去湯君赫的房間叫他出來吃飯。路過楊煊的房間時，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再三，還是走近兩步，抬手敲了敲門：“小煊，出來吃飯了?！?lt;/br>　　里面并沒有回應，只有隱約傳來的音樂聲。湯小年也沒指望他會出聲，只問了這一句，就扭頭走了。好不容易攢出的些微好意遭到無視，被弗了面子的湯小年忍不住又開始惡意揣測：就這個態(tài)度，他能有好心才怪！</br>　　湯君赫做完手邊的一道題，擱下筆出了房間，走到飯桌旁，見楊煊不在，便說：“我去叫我哥吃飯。”</br>　　湯小年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朝下拽了一下，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沒叫??？人家不愿意跟我們吃飯。趕緊坐下吃你的吧，廚房給他留了飯?！?lt;/br>　　湯君赫回頭看了看楊煊的房間，只好坐到了飯桌旁。</br>　　“你現(xiàn)在不坐公交上下學了？”湯小年吃著飯問。</br>　　“嗯，”湯君赫如實答，“我哥騎車帶我?！?lt;/br>　　湯小年的目光掃向他：“他為什么帶你？”</br>　　“他一直對我挺好的?！?lt;/br>　　湯小年不以為然：“對你挺好的，你摔這身傷是怎么回事？”</br>　　湯君赫覺得有些厭煩，連著幾天，湯小年都對這件事情糾纏不休，他有些不耐煩地嘀咕：“如果不是我哥去山上找我，我可能就摔死了?！?lt;/br>　　“去山上找你，他那是沒想到你會這么傻，”湯小年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冷笑道，“他也怕真的玩出一條人命啊?！?lt;/br>　　湯君赫悶頭吃了幾口飯，抬起頭看著湯小年說：“媽，楊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lt;/br>　　湯小年無視他神情中的認真，瞪他一眼道：“你會看什么人？你當時還口口聲聲跟我說那個周老師對你好呢，后來還不是一個變態(tài)！”</br>　　這話立刻激怒了湯君赫，他捏緊了手上的筷子，冷下語氣道：“他是我哥，怎么可能跟周林一樣?！?lt;/br>　　“他算你哪門子的哥！”湯小年抬高了語氣，故意沖著楊煊房間的方向說，“一個月的哥?。克土藘蓚€變形金剛就把你收買了?。慷颊f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這疤還沒好呢，就上趕著替他說什么話，還跟我甩臉色！”她越說情緒越激動，飯也不吃了，“你啊你，真不愧是身上流著楊成川的血，跟他一樣是個白眼狼，我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lt;/br>　　湯君赫徹底沒了吃飯的胃口，擱下筷子就轉身朝自己房間走。</br>　　“愛吃不吃！”一言不合，湯小年開始撂狠話，“餓死你算了。”</br>　　***</br>　　臥室隔音不佳，即使開著音響，湯小年在飯桌上的話也全都傳到了楊煊的房間里。聽到一半，楊煊翻身從抽屜里找出隔音耳機，戴在耳朵上，將湯小年尖利的聲音徹底隔絕在外。</br>　　因為聽了這番倒胃口的話，楊煊一晚上也沒什么食欲，看了一會兒書，困意泛上來，就靠在床上睡了一會兒。</br>　　一覺醒過來，已經(jīng)九點多了。他打算去樓下跑半個小時的步，臨出門前突然想起冰箱還放著一盒蛋糕——已經(jīng)好幾天了，應該過期了吧？他折返回去，打開冰箱把蛋糕拿了出來，拎到樓下扔到了垃圾箱里。</br>　　繞著小區(qū)綠化帶跑了半個小時，楊煊上樓回家，客廳靜悄悄的，以往這個時候，湯小年都會叫湯君赫出來吃水果，但今天卻悄無聲息。他走到浴室里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湯君赫已經(jīng)等在了他房間門口，手上還拿著英語課本。</br>　　楊煊沒說什么，握住門把手推開門，湯君赫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趨地走進去，和前幾天一樣，進了門，他就徑直走到冰箱門口。</br>　　但冰箱門一打開，他就發(fā)現(xiàn)蛋糕不見了，他仔仔細細地將冰箱上下層都搜尋了一遍，這才轉過頭問楊煊：“哥，蛋糕呢？”</br>　　楊煊簡潔道：“扔了?！?lt;/br>　　湯君赫有些錯愕，一瞬間，他以為他哥哥聽到了晚上那番談話，又不想理他了，他有些慌張道：“可是，它還沒壞啊……”</br>　　“過保質期了。”楊煊說。m.</br>　　沒有了蛋糕，難道他就只能打道回自己房間了嗎？湯君赫繼續(xù)掙扎道：“其實，說是保質期，那只是最佳食用日期而已，只要沒變質，都是可以吃的……”在搬來這里之前，湯小年的一大持家之道，就是在超市買減價的牛奶和面包回來，雖然很快就會過保質期，但其實就算過了幾天，味道也不會有什么變化，也并不會吃壞肚子。</br>　　楊煊看他面露沮喪，一時有些心軟道：“蛋糕是扔了，但沒說要趕你走?！?lt;/br>　　聽了這話，湯君赫臉上的沮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幾秒之內消散得無影無蹤。楊煊看著他，將他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br>　　不管怎么說，僅憑只言片語就能掌控另一個人的所有情緒變化，這種感覺并不壞。</br>　　“你要想待在這，就待著吧?！睏铎影言〗砹赖疥柵_上，又從衣柜里翻出一件T恤穿上，“坐啊，站著干什么?！?lt;/br>　　聽他這樣說，湯君赫朝一旁走了兩步，坐到了楊煊的床邊。他的頭發(fā)還沒干透，看上去有些亂，像是經(jīng)歷了一通毫不留情地蹂躪，不難想見剛剛他在自己房間時經(jīng)歷了怎樣煩躁的情緒。</br>　　額頭上那塊新結的痂在亂糟糟的頭發(fā)下若隱若現(xiàn)，楊煊朝他走過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伸手把他的額發(fā)抹上去，低頭看了看那塊指甲蓋大小的痂。那塊疤原本只是小指甲蓋大小，現(xiàn)在卻變得面積更大了一些。</br>　　湯君赫微仰著下巴，抬眼看著他問：“哥，你是不是怕我留疤?。俊?lt;/br>　　楊煊的目光從他的額角移到他的眼睛上。</br>　　湯君赫接著說：“那次在醫(yī)院里，你就問醫(yī)生會不會留疤。”</br>　　楊煊松開他的額發(fā)，平淡地說：“留疤總不是什么好事?！?lt;/br>　　“我覺得挺好的，”湯君赫看著他說，“起碼說明，我們是有過關系的?！?lt;/br>　　楊煊沉默了片刻，突然出聲問：“你每天過來，你媽要是知道了怎么辦？”這話自然是明知故問，湯君赫每天都會在湯小年睡下以后才輕手輕腳地過來，敲門的聲音也是極盡謹慎，就是怕驚醒湯小年。</br>　　湯君赫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怔愣，隨即收回了微仰的下頜，小聲道：“她不會知道的?！?lt;/br>　　聞言，楊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剛想轉身繞過他走到床的另一邊，沒想到湯君赫忽然伸出胳膊將他抱住了。他的頭抵在自己的身上，楊煊下意識低頭看他，看到他有些凌亂的黑發(fā)貼在自己的白T恤上，那一瞬間，他腦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反應并不是伸手把他推開，而是想揉揉他的頭發(fā)。</br>　　“哥，怎么辦啊……”湯君赫低低地說。</br>　　面對著示弱的弟弟，楊煊下意識在腦中搜尋答案，但一時竟不知怎么回答他，說“沒事”？“都會過去的”？還是“別想那么多”？</br>　　好像都不太合適。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情會一直存在，每天存在，是過不去的，它甚至不是一道坎，而是一段路。</br>　　怎么辦？楊煊也想這樣問，他伸出手，放到湯君赫的后腦處，只是靜靜地放著，沒什么動作。</br>　　過了一會兒，湯君赫的情緒平靜下來，自己松開了楊煊，然后站起來給他讓位置。</br>　　“你坐這里吧，我去陽臺。”楊煊俯身從一邊拿起了那本沒看完的書，轉身把陽臺的燈摁亮，坐在了那個單人沙發(fā)上。</br>　　跟往常一樣，兩個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br>　　等到快11點，楊煊抬頭看了看湯君赫——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會主動起身回自己房間，但今天卻一直沒什么動靜。</br>　　抬頭一看，湯君赫已經(jīng)靠著抱枕睡著了。</br>　　他睡著的時候，臉上顯出一種無憂無慮的安寧神情。不知為什么，楊煊看著他弟弟，忽然覺得可以對他好一點。</br>　　或許湯君赫和湯小年是可以分別看待的，他的想法在這一瞬間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討厭湯小年并不意味著他要討厭他弟弟。恰恰相反，他對湯君赫越好，越能夠掌控他，就越是可能讓湯小年自嘗報應，不是嗎？——這簡直和正比例函數(shù)一樣自成規(guī)律。</br>　　何況，對他弟弟好又不是什么難事，他甚至都不用刻意為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