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果然,剛一推門,湯小年就從廚房探出頭來,朝門口快步走過來:“回來啦?傷口還疼不疼?”嘴上關(guān)切地問著,她伸手撥開湯君赫額前的頭發(fā),“明天帶你去醫(yī)院看看能不能拆紗布,總是捂著啊,我覺得對傷口也不好?!?lt;/br> 湯君赫一邊脫著校服,一邊轉(zhuǎn)頭朝楊煊看過去,他看到楊煊換好了鞋,然后單手提著那盒蛋糕朝自己的房間走過去。</br> “看什么呢?”湯小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楊煊手上提著的那盒蛋糕,稍稍抬高了音量說,“我今天去你們學(xué)校了?!?lt;/br> 湯君赫立時轉(zhuǎn)過頭問:“去干什么?”</br> “還不是問你這身傷是怎么回事兒,我都問清楚了,是你們班那個馮博給你使絆子是吧?”趁著楊煊進房間之前,湯小年說出了這句話,等到楊煊關(guān)了房門,她又看著那個方向,低下聲音冷笑道,“故意裝沒聽見?!?lt;/br> 湯君赫知道湯小年又誤會了,蹙起眉替楊煊開解道:“媽,不是你想那樣?!?lt;/br> “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湯小年白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數(shù)落他,“你怎么那么喜歡替他說話?哪天被他賣了你還替他數(shù)錢是吧?趨利避害你懂不懂,還每天屁顛兒屁顛兒地湊上去,你讓我說你什么好?”</br> “本來就跟他沒關(guān)系,”湯君赫冷著臉小聲道,“馮博是馮博,楊煊是楊煊,他倆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而且,是我自己要跑到那座山上的,跟我哥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br> 湯小年一口氣差點沒順下來:“你哥什么你哥——”一句話沒說完,楊成川推門進來了,湯小年聞聲扭過頭,沒好氣地朝他白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罵出聲,楊成川搶先好言勸道:“小年,這件事情咱們今天先跳過不談,孩子好不容易過一次生日,你總得給我點面子,明天再說好不好?”</br> 湯小年忍氣吞聲地轉(zhuǎn)過頭,咬牙切齒道:“你就這一個兒子???”</br> 楊成川裝沒聽到,朝廚房看了看,拉著湯小年的胳膊問:“喲,周嫂今天怎么來了,你沒跟她說我們晚上出去吃???”</br> “誰說要跟你出去吃了,”湯小年甩開他的手道,“我跟君赫我們倆在家吃,你帶著你大兒子出去慶祝生日吧?!?lt;/br> 楊成川聞言皺了皺眉,語氣微變道:“都快40歲的人了,跟一孩子你至于這么置氣嗎?”</br> 湯小年別過臉,出言譏諷道:“我不像你,有兩個孩子,我就這一個?!?lt;/br> 楊成川見勸說湯小年無望,伸長胳膊攬住湯君赫的肩膀,將他朝自己的方向帶了帶:“君赫跟我們吃飯去,你哥今天過生日,咱們?nèi)コ詡€西餐,好好慶祝一下?!?lt;/br> 手剛落到肩膀上,湯君赫就拿起書包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了,將他尷尬地晾在原地。</br> 湯君赫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門,坐到書桌前,開始做今晚的功課。他不喜歡事事敵對楊煊的湯小年,但更厭惡虛偽的楊成川。</br> 他聽到楊成川在外面喊,楊煊,穿好衣服我們就走啊。緊接著,湯小年就推門進了他的房間,走過來說:“我們不跟他們一起吃,你先寫一會兒作業(yè),等等我們就吃飯?!?lt;/br> 湯君赫“嗯”了一聲。毫無疑問,他內(nèi)心其實是有些想跟著一起出去的,如果是跟楊煊一起吃飯的話,那楊成川也并非那么不可忍受。</br> 湯小年聽出他的猶疑,語氣不快道:“吃什么西餐,那些什么牛排啊生魚片啊,對你傷口恢復(fù)都不好的,楊成川哪會想到這個?。课姨匾庾屇阒馨⒁套隽藥讉€清淡的菜,咱們就在家里吃?!?lt;/br> “我沒說不好?!睖盏皖^寫著作業(yè)說。湯小年對他的一腔苦心他如何感受不到?真要跟楊成川一起出去了,留他媽媽湯小年獨自在家里吃飯,他也有些于心不忍。</br> “嗯,”湯小年這才緩下語氣,“你先寫作業(yè)吧,一會兒我們就吃飯?!?lt;/br> 客廳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應(yīng)該是楊成川帶著楊煊出門了。他們會在路上買一個更大的蛋糕嗎?湯君赫有些不安地想,如果楊煊吃過了蛋糕,那他還有機會幫他慶祝生日嗎?</br> ***</br> 晚上,湯君赫做完功課,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吃水果,楊成川和楊煊回來了。</br> 楊煊手上提了一個黑色的紙袋,上面應(yīng)著很顯眼的英文logo,那是楊成川送他的生日禮物。泛著啞光的壓紋紙袋低調(diào)而奢侈地展示著自己的身價,楊成川對自己的兒子向來出手大方。</br> 一個小時前的飯桌上,他送了楊煊一身西裝和一只手表,并且和顏悅色道:“楊煊啊,你也長大了,還有一年就18周歲了,爸爸花幾萬塊送你這些身外之物,不是讓你穿著出去顯擺的,就是想告訴你,該成熟一點了。爸爸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也是真的希望你能朝好的方向發(fā)展,別因為你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就耽誤了自己的前途,一個成熟的男人絕對不會通過逃避的方法來解決問題?!?lt;/br> 也許是感受到他話里的用心良苦,楊煊罕見地沒再挑戰(zhàn)他作為一個父親的尊嚴(yán),只是說了聲“謝謝爸”。楊成川見他聽進自己的這番話,臉上流露出些許欣慰的神情,心里暗自舒了口氣。</br> 吃完水果,湯君赫去浴室洗了澡,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邊心不在焉地背英語單詞,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br> 已經(jīng)十點多了,按照慣例,楊成川和湯小年已經(jīng)睡下了,所以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應(yīng)該是楊煊的——楊煊去洗澡了,湯君赫迅速判斷出來。他合上英語課本,放到書桌上,然后從床上起身,坐到最靠近門的那個床角。</br> 等到腳步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他立刻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伸手拉開門。</br> 楊煊果然剛從浴室出來,正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想要伸手推門。</br> “哥,”湯君赫小聲地叫他,走到他身邊說,“我來給你過生日了。”</br> “一個生日而已,沒什么好過的?!睏铎釉捯羝匠?,直截了當(dāng)?shù)鼗鼐芩?lt;/br> “可這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湯君赫有些著急地脫口而出,繼而低下音量,幾乎是乞求道,“而且,我今天特意翹課去定了蛋糕,起碼你也要打開看看吧……”</br> “那進來吧?!睏铎硬⒉粓猿?,轉(zhuǎn)動門把手,推開門道。</br> 湯君赫如蒙大赦,跟在他后面進了房間。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到楊煊的房間,以往在門外,他只能看到身后這扇緊閉的門,所以這時他忍不住對著這個神秘的房間左看右看。</br> 這是一間很大的臥室,床正對著的那面墻前,立著一個幾乎大到有些夸張的木質(zhì)展示柜,除了最上面的兩排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其他每個格子間都放置著不一樣的東西,籃球、手辦、杯子……還有一些別的。</br> 湯君赫忍不住走到展示柜前面,仰頭看著那兩排書問:“哥,你看過這么多書???”</br> “都是我媽留下來的?!睏铎雍喍痰卣f。</br> “你媽媽讀過好多書啊……”湯君赫發(fā)自內(nèi)心地嘆道。</br> “蛋糕在冰柜里?!睏铎佑孟掳褪疽獗竦姆较?。</br> “哦……”湯君赫聞言,把目光從書架上收回來,走到墻角的冰柜前,蹲下來打開門,然后將那盒蛋糕抱了出來。</br> 楊煊坐在陽臺前的單人沙發(fā)上,低頭擺弄著手機,對湯君赫的舉動不聞不問。</br> 湯君赫將蛋糕放到書桌上,拆開包裝,拿出贈送的蠟燭,數(shù)了十七支,圍著蛋糕邊沿依次插上去,插好之后他抬頭四下搜尋一番,轉(zhuǎn)頭看著楊煊問:“哥,你的打火機在哪兒?”</br> 楊煊拿過沙發(fā)旁邊方桌上的打火機,一揮手朝湯君赫扔了過去。</br> 湯君赫伸出雙手接住了,一只手拿住打火機,拇指劃開蓋子,然后撥動滾輪打著火,一支一支地將蠟燭點燃。這些都做完之后,他跑到門邊,伸手摁下墻上的開關(guān),頂燈應(yīng)聲而熄,偌大的房間只剩下書桌方向傳來的微弱燭光。</br> 楊煊將手機放下來,在黑暗中笑了一聲:“這么正式?”</br> 湯君赫又跑回到書桌前,彎腰將蛋糕小心翼翼地抱起來,伴隨著他走向楊煊的腳步,蛋糕上的燭火輕輕搖動。走到離楊煊兩步的地方,他鄭重其事地看著他說:“哥哥,生日快樂?!?lt;/br> 燭火在他的眼中積聚成一個很亮的光點,楊煊看著他認(rèn)真的神情,忽然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才恰當(dāng)。</br> “放這兒吧?!睏铎悠^頭,示意他將蛋糕放到沙發(fā)旁邊的方桌上。</br> 湯君赫走過去,將蛋糕放下來。陽臺上只有一個單人沙發(fā),湯君赫無處可坐,便在方桌前面半蹲下來,抬頭看著楊煊說:“哥,你許愿吹蠟燭啊?!?lt;/br> 楊煊看清了蛋糕上的那行“祝哥哥楊煊17歲生日快樂”,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是湯君赫的字跡,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他的字居然跟小時候沒什么兩樣。</br> “你寫的?”楊煊問。</br> 湯君赫點頭道:“嗯?!?lt;/br> 楊煊看著他低聲問:“好學(xué)生也會翹課?”</br> “好學(xué)生什么都會?!背龊跻饬系?,湯君赫這樣說,語氣里流露出些許不服氣的意味。</br> 楊煊聞言笑了一聲。</br> “哥,你許愿吹蠟燭啊。”湯君赫又一次催促道。</br> 楊煊想了想說:“我沒什么愿望?!?lt;/br> 湯君赫有些怔愣——這是他沒有料想過的答案。他只想著可以送給楊煊一個愿望,卻沒想到楊煊會說他沒有愿望。</br> “怎么會沒有愿望?”湯君赫有些急了,甚至開導(dǎo)起楊煊來,“人都會有愿望的,怎么可能一個愿望都沒有呢?哥,你好好想一想,只要你有愿望,我就一定能幫你實現(xiàn),因為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br> “送我一個愿望?”楊煊有些失笑,“可我真的沒什么愿望。”</br> 看著湯君赫黯淡下去的神情,楊煊有些出神。要說愿望,也不是一個都沒有,可是譬如“讓我媽回到十年前的樣子”這樣的愿望,已經(jīng)不算“愿望”而算“愿妄”了吧?</br> “心意我領(lǐng)了,”楊煊淡淡道,“愿望就算了?!?lt;/br> 湯君赫失落到無以復(fù)加,他怎么就沒想到,他哥哥楊煊什么有,卻偏偏沒有愿望呢?他喃喃道:“可是,蠟燭總是要吹的呀……”</br> “你許吧?!睏铎与S口道。</br> “那我?guī)湍阍S?”聽他這樣說,湯君赫的眼神又亮了起來,滿懷期待道,“哥,我替你許一個愿望吧?”</br> “可以啊?!睏铎诱f。</br> 湯君赫半蹲在方桌前面,閉上眼睛,對著蛋糕虔誠地雙手合十。楊煊看著他那兩片覆下來的微顫的睫毛,腦中忽地冒出一個想法——他怎么總也長不大似的?再過十年,他總不會還是這副天真的模樣吧?</br> 正這樣想著,湯君赫忽然睜開雙眼,眼神直直地落到楊煊眼底。</br> “許好了?”楊煊看著他問。</br> “嗯。”湯君赫點頭。</br> “許的什么?”</br> 湯君赫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開口道:“我許的愿望是,希望哥哥楊煊每天都能比弟弟湯君赫過得更好一點。”</br> 這算什么愿望?楊煊幾近失笑:“我沒想過要跟你比這個?!?lt;/br> “我知道……”湯君赫看著楊煊,語氣執(zhí)拗道,“但這是我替你許的愿望?!?lt;/br> “那你倒不如直接說希望我過得好?!睏铎雍懿唤o面子地指出他這個愿望的漏洞,“如果你哪天過得不好怎么辦?”</br> “可是我又不希望我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湯君赫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繼而又抬眼,神情認(rèn)真地說,“哥,為了這個愿望,以后我每天都會努力過得好一點,這樣,你就總是會比我過得更好了?!?lt;/br> 楊煊微微一怔,然后避開他的目光,側(cè)過臉垂下目光看著蛋糕說:“愿望說出來就不準(zhǔn)了?!?lt;/br> 湯君赫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篤定地狡辯道:“這是我替你許的愿望,說給你聽也沒關(guān)系,只要沒有別人聽到,就都會準(zhǔn)的?!?lt;/br> “也許吧,”楊煊沉默片刻,說,“吹蠟燭吧,你許的愿望,那就你來吹。”</br> 湯君赫沒再推拒,鼓起臉頰,一口氣將17根蠟燭全都吹滅了,然后他彎起眼睛,笑意直達(dá)眼底,仰頭看著楊煊說:“聽說一口氣就能吹滅蠟燭的話,愿望就一定能實現(xiàn)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