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南襄08
南襄08
徐公子失寵了。
整個公主府下人加起來, 湊不夠幾桌牌搭子,卻都知道此事了。
“這徐公子,長得再好看,那能有沈大人英俊嗎?有沈大人地位高嗎?沈大人乃當(dāng)朝首輔, 能文能武!聽說他是親自向陛下求娶咱們公主呢, 還退了跟趙家的婚事, 那可是趙將軍的女兒, 他都不要誒!可見沈大人跟咱們公主, 早已兩情相悅!”
“別的不說, 至少沈大人雙腿健全吧?你去瞧了嗎,那聘禮都送來了, 幾十個箱子, 還送了公主好大一株珊瑚,足有人那么高呢, 價(jià)值連城,千金難求!”
門外傳來掃帚掃雪的聲音, 下人故意大聲地議論給“徐玄周”聽,元策卻充耳不聞。
反正說的也不是他。
他對此根本毫無反應(yīng)。
長縈公主愛嫁給誰就嫁給誰,元策心里只掛記著, 仙翁和子隱已離開一十來日了。
眼看人間要年節(jié)了, 就算神界人間有時間流速的區(qū)別, 按理說,也應(yīng)當(dāng)?shù)搅说ぱㄉ桨桑?br/>
估摸著,人間三四十日的工夫,便足夠去往丹穴山一趟來回了。
兩個下人在門外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瞥見里頭毫無動靜,又嘀咕道:“他是不是聽不見啊, 難不成是個聾子?”
說話間,那頭走來一個穿著紅色短襖的丫頭,還有兩個下人,下人肩膀扛著一個大箱子,丫頭斥道:“你們兩個,在這里嘴碎些什么呢,打掃完了嗎,燈籠掛了么,打掃完了就去掃其他院子!”
公主府里沒住人、荒廢的院子多,眼看年節(jié)將至,府中長史征求了翎光的同意,便只讓下人打整這些住了人的院落。
這樣一來,人雖不多,卻能有條不紊。
“快掃完了,香嵐姑娘,您這是抱的什么?”
“天冷了,昨夜還下了大雪,公主讓我給徐公子送些厚衣服來,免得他撐不過這個冬天。”
香嵐沒好氣地讓下人將箱子放在了門口,喊了幾聲:“徐公子,這是公主叮囑我送給你的,你要是還活著,就吱個聲,不然我就當(dāng)你死了啊。”
過了會兒,里頭傳來一聲:“知道了。”
香嵐離去。打掃小廝的聲音也越來越遠(yuǎn):“咱們公主到底喜歡他什么呀,按理說,雙腿殘廢,定是不能人道啊,讓我做男寵都比他強(qiáng)吧?”
“誰說腿殘廢就不能人道了,也許沒全壞呢,再說了,咱們公主一貫喜歡長相貌美,性子乖張的,也許就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呢?”
要死不活的樣子?
說徐玄周嗎?
元策推開門,蹲身慢慢打開箱子,這箱子很大,里頭放了些過冬用的東西,保暖的被褥衣裳,還有些解悶的書、九連環(huán),熏香,甚至是兵書。
衣裳的袖角還繡著一片什么東西,元策定睛一看,將那衣裳的一角拿了起來,目光變得有些出神。
有些粗糙的繡工,勉強(qiáng)能瞧出,是一片綠色的羽毛。
一只纖瘦白皙的手,捏著根銀針,引著絲線,穿插過絲滑的上好緞布。
冬日霧蒙蒙的日光下,大門掩著,翎光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嬤嬤面前,埋頭正在繡著花。
翎光最討厭學(xué)女紅了,學(xué)來學(xué)去,也只會繡一些小玩意兒。
還要被嬤嬤說:“公主的繡工,是老奴見過的名門貴女中,繡得最差的。”
翎光不高興地抬起頭:“嬤嬤非要讓我跟其他人比女紅么。”
“公主的插花技藝,也是老奴見過的名門貴女中,插得最差的。”
“公主的茶藝,亦是……”
翎光:“有本事比騎射,我肯定比他們厲害!”
嬤嬤卻淡定地看著她:“公主連手指被針扎了個小眼,都要暈幾個時辰,身體這般嬌貴,如何跟人比劃騎射?”
翎光:“……”
先前為了偷懶,手不小心被針扎時,翎光看見血珠,就當(dāng)著嬤嬤的面暈了過去,香嵐很配合地把她抬到了床上去。
說:“嬤嬤,我們殿下身子?jì)少F,吃不得這種苦!”
現(xiàn)在,翎光干脆丟了針線:“嬤嬤,我不想學(xué)了。”
“那公主便跟老奴學(xué)儀態(tài)吧。”
嬤嬤將一碗水放在了翎光的頭頂,翎光的平衡力倒是很好,儀態(tài)端正,這個根本難不住她。
嬤嬤滿意地點(diǎn)頭,又開始教她行禮,翎光受不了地坐下了。
抬頭用清澈的眼睛望著嬤嬤道:“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讓沈大人喜歡我?”
按照沈大人討厭自己的程度,娶自己可能也是不得已,若是自己助徐玄周脫逃,沈大人定會第一時間把自己送上刑場,隔絕關(guān)系,“大義滅親”。
但若是沈括喜歡她,就不一樣了。
嬤嬤泰然自若:“公主若是肯好好跟老奴學(xué)規(guī)矩,沈大人又怎會不喜?”
翎光依舊望著她,說:“我在他面前表演繡花、插花、點(diǎn)茶,頭頂碗走路,撫琴,書法,誦詩,他就會喜歡上我嗎?”
“公主這是本末倒置了,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并非表演給對方看,而是融會貫通,腹有詩書氣自華,加上會相夫教子,才能討人喜歡。”
翎光鼓掌:“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嬤嬤似笑非笑地瞥著她:“老奴還有獨(dú)家的房中術(shù),要等大婚前才教給公主。”
“房中術(shù)?”翎光聽懂了,眼睛一亮,“我要學(xué)這個,嬤嬤,你教我這個吧,我保證不走神。”
在嬤嬤眼里,長縈公主應(yīng)當(dāng)是很精通此道的。
畢竟長縈公主養(yǎng)了一群面首的狼藉名聲,早在前朝她便有所耳聞,理應(yīng)她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
可當(dāng)嬤嬤拿出書來教她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簡直單純的跟個小白兔一樣。
“啊?居然要這樣,才叫行房嗎?”
“要脫光衣服,然后挨著,然后……哎呀,怎么要這樣啊?”
她愣愣地看著書,臉開始發(fā)熱,把書關(guān)上了,又打開看一眼。
眼睛睜得大大的。
嬤嬤感到疑惑:“公主不知這些么?”
翎光搖搖頭:“從未有人跟我說過。”
她生平第一次知道這些。
然后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和玄周,不叫行房啊,他也并未侍寢。
別說行房了,連牽手,親吻都沒有。
翎光細(xì)想,難怪自己說侍寢,他還一動不動的。
難不成,是真的不能人道了,腿好了,隱疾卻沒好,導(dǎo)致他薄情寡欲,現(xiàn)在還想出家?
一定是這樣!
翎光想通了,她照鏡子都要愛上自己了,徐玄周怎么可能不愛她呢?
嬤嬤更是驚奇:“所幸公主問了老奴,不然來年嫁給沈大人,洞房還不曉得要怎么辦。”
翎光:“是哦。”
“老奴這有三本拓印的書,當(dāng)年皇后入宮前,也是老奴所教,公主只需全都看上一遍,便能領(lǐng)悟了。”
“嗯,”翎光點(diǎn)點(diǎn)頭,趕緊把書接過去收好,“謝謝嬤嬤。”
入夜,翎光站在府中高樓處,從這兒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不遠(yuǎn)處徐玄周的住處。
翎光托著腮,發(fā)呆似的盯著他那白色的屋檐,看了好半晌,聽見遠(yuǎn)處傳來簌簌的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她慢慢扭開頭去,轉(zhuǎn)頭望見了隔壁的首輔府上,夜幕下藍(lán)色雪地里,一個只著白色中衣的男子,正在月下練劍,那劍法飛快而精妙,劍意縹緲,讓人心生曠然。
翎光目光放遠(yuǎn),模糊地看清那張英俊的臉孔:“哦,是沈大人啊。”
“一個文官,練什么劍呢?”
“還非得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練劍,難道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翎光站起身,饒有興致地趴在了欄桿處。
約莫是感覺到了這股執(zhí)著的視線,沈括仰起頭來,他身高體長,尤其是提劍的胳膊,尤能看出不是一個讀書人那么簡單。
沈括臉上帶著薄汗,朝這邊望了一眼。
翎光愣一下,對上他的目光,遲疑著抬起手來,揮了揮:“晚上好啊沈大人。”
沈括看見她的舉措,皺了下眉,目光冷淡地收回視線,幕僚走到他身邊說了句什么,沈括轉(zhuǎn)身朝屋里走去。
翎光撇嘴。
“這些臭男人怎么都一個樣啊。”
沈府,幕僚坐在沈括的對面,將一半的墨玉交到沈括手里:“大人,有消息了!”
沈括目光一縮,眼底浮現(xiàn)出喜色,他迅速解下腰間隨身攜帶了一十余年的半邊墨玉,一者剛好拼成一塊。
這墨玉雜質(zhì)頗多,雕工生澀,瞧著不是上好的東西。
卻是娘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這玉,是在何處找到的?”
幕僚低聲道:“大人,這是在當(dāng)鋪找到的物件。探子回來消息,賣玉佩的村民說,是半年前,在四明山附近找到的老夫人這塊玉佩,以為值些錢,便拿去當(dāng)鋪賣了。”
“四明山……”沈括的目光在燭火下閃動,“她還活著。”
另一邊,趙將軍府。
被退婚的消息,趙將軍怕女兒趙婉婉想不開,叮囑府中上下欺瞞了趙家姑娘好幾日,終于還是瞞不住了。
趙婉婉當(dāng)場要?dú)⑷ラL縈公主府,問個明白,被將軍府的家丁攔住了:“一姑娘,再怎么說,這也是陛下的旨意,您還是別去了,平白讓人看笑話。”
“笑話什么,憑什么這樣,憑什么受傷的我。我不僅要去問任靈杉那個小賤人,我還要問沈括!他憑什么退我的婚,去娶任靈杉!我哪里比不上她么!”
趙婉婉眼睛都哭腫了,發(fā)絲凌亂不堪,氣憤無處可撒,只能發(fā)瘋地踢翻凳子,打碎花瓶,最后趴伏在桌上慟哭:“這下好了,我真的成了笑柄,全京城都曉得我是要嫁給沈括的,他竟然退我的婚!”
趙將軍站在門外,無力地?fù)u搖頭,坐下來安慰她道:“女兒,這沈括出身貧寒,不過江南小官家的庶出,聽說他乃是府中丫鬟所生,且幼時便沒了娘,這樣的出身,如何配得上我的寶貝女兒?”
趙婉婉肩膀一抽一抽的,嚎啕道:“爹,沈括上門找您退婚,您為何不問問我,便直接答應(yīng)了!”
“他既然上門來向你爹我提出退婚,那便是考慮好了,我要是不同意,等你嫁過去,他心中沒有你,還能幸福嗎?”
“為父本來想拉攏他,既然他不識抬舉,選擇娶長縈,日后有他后悔的!”
趙婉婉以淚洗面數(shù)日,怎么也想不過去,托人去公主府花錢打聽了,才知原來是長縈公主設(shè)局讓沈括娶她的。
侍女在她耳旁道:“一姑娘,沈大人若是不娶任靈杉,讓任靈杉一鬧騰,豈不是丟皇家顏面。她不要臉,陛下還要臉呢,沈大人,未必就是不喜歡你,正是因?yàn)樯虼笕擞星榱x,為大局著想,才有這糟,難不成讓您嫁過去做平妻么?”
“就算是這樣!那任靈杉只是個不受寵的前朝公主,他怎么就不能娶她當(dāng)妾了?”
“姑娘糊涂,再怎么說,任靈杉也是先帝之女……她若是當(dāng)妾,還不鬧翻天了?”
趙婉婉又開始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會兒,奶娘進(jìn)門了,見狀一臉心疼:“一姑娘若真是一心想嫁給沈大人,老奴還有個法子。”
趙婉婉抬起頭來,抽噎著道:“奶娘,你有什么法子,快說。”
奶娘低頭:“一姑娘,老奴方才打聽到,后日正月初一,皇后娘娘要去慈安寺祈福,這長縈公主,也要跟隨前去,大雪堆積,山路濕滑,這公主若是有個什么意外,失足落下懸崖,不也很正常么?屆時姑娘去街上購置些年貨,來個死無對證,這事兒,就跟您沒關(guān)系了!”
趙婉婉臉色一白:“死無對證……我,我并不想要她死啊,要不,從半山推下去吧?她會死嗎……”
奶娘語氣卻堅(jiān)定:“一姑娘,只有長縈公主死了,這事兒才一了百了。”
正月初一這日,翎光為了不上課,大清早,便帶好了郊游的零嘴,背著一大包袱的糕點(diǎn)瓜子花生,守在午門外,同皇后一道去往京郊四明山上的慈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