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云開(四)
27、云開(四)
但是這也未嘗不好。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死別更折磨人?每當(dāng)不經(jīng)意間想起阿客,蘇秉正心口便有如刀割。他再怎么想她都不能再抱她,甚或不能再看到她、聽到她。那刀口鈍鈍的割在心上,他疼得受不住,可它兀自緩緩的一刀一刀的挫下來。仿佛總也熬不到盡頭。
他每每都疑惑,人的生命力怎么可以這么堅韌,無數(shù)次錐心刻骨,痛不欲生,也還是得活著受折磨。
他是真的受不住這疼,是真的想要忘記阿客。可他又怕自己真忘了她。那他就如了她的愿了。
他總是想象自己的喜歡和執(zhí)念像鎖鏈一樣將阿客困住了,這樣她便哪里都不能去。縱然死了也還要在幽冥中等著他。
等他也死去,必定鮮血淋漓的到她面前去,將森白的指骨插入胸口把那顆心掏出來給她看。那時她便該明白他的決意,也許她會抱著他痛哭,從此就甘愿被他困住了。他們之間便還有來生,還有回環(huán)。
若連他也不記得阿客,阿客也許就從此超脫了。她不會等他。她是那么淡泊無情的人,必定不會對他心存眷戀。
可誰知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幽冥,有沒有來世?也許他再怎么自我折磨都只是徒勞。
他總是在這矛盾里徘徊。有時他也會忍不住想,他是**至尊,傾天下之有所奉養(yǎng)的一人,為何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他就合該活在她給的絕望里嗎?可是有什么辦法?他想要的就只有那一個人啊,他就只是非她不可。
所以有一個能讓他錯人做阿客的人,很好。剛剛好。
盧佳音這么想當(dāng)阿客,那就讓她當(dāng)下去吧。
天色也漸漸的暗下來,雨聲越發(fā)的悄寂,像一張細密的網(wǎng),將天地都罩住了。檐下海棠花葉上滴滴水露聲,便尤其的凄清。蘇秉正抬手撥過琴弦,錚嗡一響?yīng)q如裂帛,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屋宇里。
外間吳吉進屋回話,小心的道:“陛下,柳相公在宣政殿侯召,您看……”
蘇秉正眼望著殿里一桌一椅,一字一畫――這房屋也像死去了一般,灰塵都騰不起來。只一派灰暗冷寂。
“備輦吧……”他終于開口。
秋陰不散,陰雨連綿。殿內(nèi)草木一夜間凋零大半,天都顯得矮闊了些。
殿內(nèi)四處明燈,因這陰濕的天氣,也照不暖人。
阿客暈了那一下,葛覃和]苡便再不許她下床。太醫(yī)來請過脈,說是一時氣血上涌,令她不要再勞心神,于是連曲譜也不讓看了。
可這樣的日子,不做些什么事打發(fā),靜得能將人逼瘋了。
葛覃便陪著她說話,道是:“前日王昭儀去乾德殿回話,恰小皇子哭鬧著找您,她便去逗弄了一會兒。哄住了能有一刻鐘?陛下便讓她姑且照料――也只是‘姑且’而已。若您病好了,自然還是您的差事。”
阿客眼望著一重重帳幔,道:“嗯。”
請神容易送神難,王夕月必然有辦法將姑且變?yōu)槌B(tài),她本就是沖著這個去的。
病去如抽絲,阿客只怕自己不能及時好起來。
不過她在這里亂擔(dān)憂,也沒什么用處。還是趕緊養(yǎng)好了身體要緊。
葛覃看她面容平靜,不像是心煩意亂的模樣,待要放下心來,卻又不能。服侍她睡下了,難免又回屋跟]苡抱怨了兩句,“這個李寶林,偏偏在這種時候跑來說,不是給婕妤平添心事嗎?”
]苡還在擦琴,一時走神。半晌才道:“她可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你以為她安得什么好心?”
葛覃便沉默了一會兒,“偏偏婕妤又是個格外愛藏心事的。我看著她這次還算能想開些,然而……]苡,你服侍婕妤久些,你看著她心里究竟是好,還是?”
]苡搖了搖頭,“我也看不透。也許經(jīng)歷過小公主那次,婕妤的心已經(jīng)……”她待要說死了,又覺得不吉,“總之已不那么容易起伏了。”
葛覃嘆了口氣,道:“……總覺得她跟文嘉皇后越來越像了。”
]苡“呀”了一聲,道:“皇后娘娘怎么會?她那么富貴,要什么有什么,人人都敬畏。跟咱們婕妤哪里像?”
葛覃想了想,道:“我也說不上來……我沒近身服侍過,就是這么覺得罷了。”
兩人對面沉默著,還是]苡又打破了沉寂,抬手撫摸著琴弦,“我覺得婕妤……還是想好的。她已經(jīng)有四五年不曾撫琴了,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碰了,結(jié)果不還是又彈了――可見人沒有解不開的心事。”
葛覃便起來好奇,“怎么至于一輩子都不碰?”
]苡一頓,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被家里大人責(zé)罰過,婕妤便賭氣再不彈了。”
阿客雖躺下了,卻總是睡不著。
肩膀上的咬傷越在寂靜無人的時候便越會疼,她閉上眼睛,就全是那天夜里蘇秉正對她做過的事。
到底還是又起身坐了,靠在床頭望著窗外出神。重重帳幔垂下,燈火隔著紗羅氤氳開,像是霧里一簇簇的花。外間草木枝葉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她就聽著那聲音放任思維在寂靜里荒蕪游蕩,直到困倦襲來,不知不覺的坐著睡過去。
乾德殿。
小皇子連著幾天見不到阿客,終于習(xí)慣下來,不再哭鬧。這一天早早的睡過去。
宮里早到了門禁時候,便是妃嬪也不能輕易觸犯的。王夕月便往蘇秉正寢殿里去討要旨令。
已到了秋寒時候,殿中帷帳換了厚的,黑沉沉的像一道重影。用金線編織的絲絡(luò)挽了,垂下長長的流蘇。皇帝還坐在書案前,翻看著書卷,顯然還沒有睡。卻不接見她,只令御前伺候的宦官來傳話,“天晚了,就留宿吧。”
王夕月神思先是一蕩,臉上便熱了,忙又令自己清醒過來。待要說什么,又聽道:“陛下說,去找采白安排即可。”
王夕月又有些失望,卻還是隱隱的松了一口氣,應(yīng)下離開。
她是知道這代價的。想留在小皇子身旁伺候,就得離蘇秉正的床遠一些。
想來皇帝還是有心結(jié)的――當(dāng)文嘉皇后還活著時,每月上半月蘇秉正從來都不招寢宮妃,當(dāng)此時誰敢招惹他也必定碰一臉灰。每月十四則是他心情最好的時候,只要別錯大了,這一天犯了什么事他基本都會揮手饒過。旁人不知道,但王夕月還看不出來嗎?他是心存想望,每月十五的時候能到皇后宮中去坐坐,也許就被她留下了呢?他不愿沾染著別人的氣味去她面前。后來終于得到,縱然皇后有了身孕碰不得,他也不要旁人了。這會兒哪這么容易破禁?
王夕月時常覺得,跟自己比起來,這位皇帝才是貨真價實的小白花。他根本就是用小白花的方式去愛皇后,可惜皇后像個焚琴煮鶴的公子哥,享用完了他一片癡心,隨手就將這小白花碾碎扔一旁了。
真是令人唏噓。
腹誹完了,王夕月心情終于舒暢了。可回頭再望見皇帝在燈下剪影,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一輩子都得不到這樣一份感情。若蘇秉正肯拿出對盧德音十分之一的心來給她,讓她為他上陣廝殺也許她都不會猶豫。并不是她非要算計,而是她不算計,沒有人會給她。人跟人的命是不同的。
幸而肯努力總是有結(jié)果的。
如今蘇秉正準她在側(cè)殿留宿,想來由她照料小皇子的事,變數(shù)就不大了。
既然蘇秉正要將小皇子留在乾德殿里養(yǎng)育,那么她能留在小皇子身邊的時日也不會太久,大約就只有三五年――不過,這反而是最可王夕月的心意的。一者,有這三五年的養(yǎng)恩,日后小皇子定然跟她親近。二者,她也不必擔(dān)心會因養(yǎng)育小皇子,而不得生育了。大約只是為了小皇子日后有兄弟輔助,蘇秉正也會優(yōu)先考慮讓她生個兒子。
只是多少有些對不住盧佳音……不過,宮里生存本就是一場廝殺。好處就只有這么多,別人有了,你就沒了。誰叫盧佳音選錯了路,非要往文嘉皇后身上靠?難道她不知道,這種時候她越是像文嘉皇后,皇帝就越是把持不住。皇帝一旦把持不住,她撫養(yǎng)小皇子的事也就要泡湯了――天下的便宜哪有讓一個人盡得的,文嘉皇后倒是什么都得到了,可不就天妒早夭了嗎?皇帝和小皇子本來就是只能二選一的。
她只不過就是順著盧佳音的心思幫了她兩把罷了,沒什么好愧疚的。
王夕月也只在雨里嘆了口氣,就放下心事,回側(cè)殿去了。
阿客從夢里驚醒過來,看到蘇秉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伸在她脖頸下,也許是剛從外邊兒進來的緣故,指端還沾著涼,令她皮膚發(fā)疼。他似乎想把她抱起來。阿客忙起身要行禮。
蘇秉正的身形卻驟然壓下來,將她打橫抱了,放在床上。他的聲音拂在她耳邊,低低的,“……怎么坐著就睡了?”
明明只是平常一句話,阿客卻全身都沸起來。那些水氣血氣連帶著那個夜里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全上涌到腦中,嗡嗡的就是一片響。她身上仿佛被承不住的重量給壓制了,連指節(jié)都不能動一下,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連呼吸都不能了。只肩膀上他的咬痕,清晰的刺痛起來。
她咬緊了牙齒,強迫自己舒緩過來。仿佛過了很久,才終于能發(fā)出聲音來,“不知陛下駕臨……”
蘇秉正俯身含住了她的嘴唇。她猛的閉緊牙關(guān),可他也只是親了一下便離開,聲音依舊低沉舒緩,“你病了這幾日,朕都不曾來看看。”
阿客道:“有勞陛下惦記……已不礙了。”
蘇秉正便含笑望著她,“怎么個不礙法?”他的手指勾過她的衣領(lǐng),笑容隱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眼中便有瀲滟沉靜的流光。
阿客僵硬的后退著,感到自己身上又有些抖了。她攏住了衣領(lǐng),說:“還不行……”
蘇秉正便又笑了,他只抬手勾了勾她的鬢發(fā),道:“嗯……”又俯身親吻她的額頭,“阿客……”
這兩個字也已成了她的噩夢,幾乎將她全身的羞恥都勾起來。
阿客道:“陛下認錯……”
蘇秉正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打斷了她的話,“叫我黎哥兒――”他含著她的耳朵,低低的說,“朕記得你那日是這么叫的。以后就這么叫吧,朕很喜歡。”
――他記得。阿客腦中便又是一響。他記得。反而是她忘了,當(dāng)日怎么就,脫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還說是生理周期,今天大姨媽就拜訪了┭┮n┭┮
順便,知道我為什么打了雞血似的雙眼泛光,不能自已了!
因為狗血啊狗血,我正在心滿意足的灑狗血啊……果真狗血是寫言情的原動力啊。
然后,小年了,大家都差不多過年假了吧?年假快樂!留言有驚喜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