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云開(五)
28、云開(五)
阿客便道:“臣妾不敢。 ”
蘇秉正含笑望著她,“叫都叫了,這會兒才說不敢――朕又不曾怪你。”見阿客還要說什么,便抬手掩了她的唇,“再說就矯情了,什么理由能大得過朕喜歡?”
阿客只覺得全身都無處放。她不曾見過這樣的蘇秉正,枉論與他**。
且她琢磨不透蘇秉正的心思。
御名豈是尋常人能隨便叫的?當年她身為皇后,也多用“陛下”稱之,只是私底下偶爾露出一聲“黎哥兒”來,皆因從幼時叫過來,順其自然,改了反而不自在。如今她只是個才入宮不到兩年的小小婕妤,怎么就敢私底下呼喚御名?日后等蘇秉正厭倦了,可是一樁極大的錯處。
蘇秉正不至于這么輕浮……可若說他是在試探她,又不像。
阿客便望向蘇秉正的眼睛,蘇秉正也在望著她。那漆黑的瞳子柔柔的彎著,春醪一樣醉人,就那么靜靜的滿含了意味的望著她。像他慣常看她的目光,可又未免太放肆、太□了些……阿客便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口中要辯解的話,就也說不出來了――蘇秉正的意思,大約也不是那么難猜的。
畢竟她早知道蘇秉正對她的心思。何況旁人都說,盧佳音是有幾分像她的。當年阿客抬舉盧佳音,也未嘗沒有這般意思……可此刻卻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或許……蘇秉正這是要將她當做替代品了。
是她自作孽――在那個時候喊出蘇秉正的乳名來,只怕連蘇秉正也認定,她是上趕著要當這個替代品的。于是便成全她。于是這成全里,也就隱含了輕賤的意味。
她若是真應了,這輩子就只是個娼妓一流的角色。固然可以色侍人,得幾年盛寵。可想要再得他的敬重,也就難了。
想要撫養(yǎng)小皇子,更是癡人說夢。
阿客還是寧愿在此刻觸怒他。
她鎮(zhèn)靜了下來,只端正的望著蘇秉正。她原本就是名門閨秀的氣度,固然以這么曖昧的姿勢躺在蘇秉正的陰影下,可目光清明,氣勢便也不落下成。
“是臣妾僭越了。”她便將原委徐徐到來,“當日聽說陛下醉酒,連周淑妃也責罰了。又爬上含光殿洗秋榭,以萬尊之軀身臨險境,臣妾驚慌之下,便忘了輕重權衡,不知該如何勸服陛下。因人說臣妾有幾分像文嘉皇后,臣妾便……”
蘇秉正扶著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便驟然加重了。肩上新痂裂開,阿客疼得皺了眉,卻還是忍住了沒有做聲。
蘇秉正的目光一瞬間就兇狠起來,像一只喪偶的孤狼般望著她。仿佛恨極了她,隨時會撲上來咬斷她的喉管。
他久久不做聲。阿客身上汗水一點點滲出來,濕了衣衫。可目光也未有片刻逃避,也沒有丁點畏懼,她就只是加倍小心的措辭,“臣妾知錯了,請陛下責罰……”
半晌,蘇秉正的手終于一點點松開了。他緩緩的直起身,仍舊那么冷漠如冰的、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你說,你是刻意模仿文嘉皇后?”
人就是這樣,起了疑心,看什么都可疑。阿客不過說那一晚模仿了,他便要指證她一直都在模仿。若阿客承認了,便無異于說自己是在故意勾引他了。
阿客便道:“臣妾不曾,何況皇后也不是臣妾能……”
蘇秉正的手驟然便拍在了床屏上,厚實的黃梨木也被那力道砸得搖晃。他似笑非笑的,“你說不曾?”
阿客篤定道:“不曾。”
蘇秉正微微瞇起了眼睛,望著她。半晌,方緩緩的道:“好個不曾。”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望著阿客,抬手鑒賞什么一般,一圈圈的將她的頭發(fā)繞上手指,“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氣氛令人膽戰(zhàn)心驚,阿客道:“……陛下是問?”
“除了朕的乳名,”蘇秉正卻頗有閑情的解釋著,“你還知道些什么?”
他竟似乎真就這么平靜了下來。
阿客道:“……也只聽華陽公主喚過陛下的乳名。”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皇后平日是這么叫朕的?”
“一時情急便叫了出來,不曾想竟蒙對了。”阿客便也柔緩了聲音,“臣妾知罪,然而萬萬不敢――”
蘇秉正松手放開了她的頭發(fā),依舊不望她的眼睛,“不是什么大罪過。”他只淡淡的道,“你不肯也就罷了,不用幾次三番的請罪。”便再次起身,“你病了,就好好歇著吧。不用出去送了。”
他便在蒙蒙秋雨中,如來時一樣,安靜的離開了瑤光殿。
第二日,便有賞賜傳進瑤光殿。
葛覃、]苡俱是歡喜的,阿客卻心事滿懷。
秋意漸濃。連綿秋雨后,長安天空一碧如洗,日頭明媚得晃眼,連皇城也顯得高闊不少。濃黃淺朱的秋葉不遜于春日的繁花,姹紫嫣紅的菊花綻放,數(shù)日前蕭瑟的庭院里便又熱鬧錦簇起來。
阿客病了小十天,終于將養(yǎng)過來。
可她再想會乾德殿,卻已盡失了先機。想到小皇子一日日長大,卻因養(yǎng)在乾德殿,連見一面都難,也不是不傷神。可也別無良方,她只隱忍著不做聲。
那日離開之后,蘇秉正沒再回瑤光殿。仿佛將她忘記了一般不聞不問。
皇帝到底還是有脾氣的。
也是遇上了這么件事――在蘇秉正看來,能讓他看作替身也未嘗不是一種抬舉,尤其是認定了她刻意勾引他。此刻若你阿諛順從他,他寵幸你時也未必不輕賤你。可你辯解表白,不肯屈從,他又要氣惱你不識抬舉。
皇帝的寵幸,也是你想要就像,不想要就不要的嗎?
有這種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秋日里總是要玩賞菊花的。固然因皇后去世,沒像往年那么有聲有色的操辦起來。可王夕月下了帖子,誰能不給她臉面?
阿客固然是惱了王夕月――她叫飛花傳那一句話,分明就是在算計她。阿客此刻若還沒想明白,她也收拾不了后宮那么多年。她和蘇秉正在含光殿里的一夜早傳將出去,固然個中諸多隱情,可周明艷大約不會去管。是蘇秉正令她臉面盡失她也不會去想。只怕已恨透了阿客――此刻阿客就是個不受寵的小小婕妤罷了,她不能同時與兩邊為敵。
何況……她還是想知道的,王夕月究竟到了那一步。
到底還是親自往景明宮去了。
她依舊是往常的打扮,暗青色白玉蘭花紋的深衣,漆黑的頭發(fā)挽做單髻,簪了兩朵素色的絨花,一枝白珠簪。病了小半個月,難免要消瘦些。進了院里,沒瞧見王夕月,反而望見了周明艷。阿客便是一怔。
滿院子菊花深深淺淺的盛開,阿客沿著小徑逶迤上前,先在亭邊與周明艷見禮。周明艷便垂著長睫,從下往上的打量了她一遍,輕哼了一聲,“盧婕妤最近過得逍遙啊。”
阿客只默不作聲。
便又有人道:“可不是,盧妹妹近來養(yǎng)病,也是難得清閑。與王昭儀勞碌命不同,管著后宮,還得去乾德殿照料著小皇子。巴巴的下了帖子請我們來,沒坐一會兒,自己到先去了。”
“聽說是三皇子離不開她。這也沒辦法,孩子小了,總是黏人。”
“王昭儀又是個極討人喜歡的。瞧,盧婕妤照料了那么些天,一換上王昭儀去,也就把盧妹妹的辛勞給忘了。”
“這照料孩子啊,還看緣分。有些人就是有**命,有些人就沒有。不是自己的也去求,最后就是一場空歡喜了。”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指指點點。阿客只默不作聲。
跟一群女人打嘴仗,永遠都沒有贏的時候。而那些費心費神跟你打嘴仗的人,往往也不是真得好處的人――真得好處的,都像王夕月一樣,壓根就不需要到你面前來炫耀。
還是周明艷又厭惡的說了一聲,“行了!”眾人才都閉了嘴。
周明艷起身踱步到阿客的面前,望了她一會兒,又抬手底琶媲暗溺紅色的金絲菊,垂了眼眸,淡淡的道:“我那日是怎么跟你說的?這一抱,可不就讓她給抱走了?”
阿客依舊不做聲。
周明艷也沒逼著她回答,只明艷的唇角含了一抹輕蔑的笑。手上一用力,就將那菊花折斷在手里,抬手耐心的簪在她的鬢上,瞇著眼睛細細的打量,“人啊,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分。總求些求不得的事,求些不能求的人。幸而,你也不是那些不堪調_教的人。”
阿客便嘆了口氣。
周明艷是故意來嚇她了。
可王夕月又是怎么回事?白給她下了帖子,就是為了讓周明艷喧賓奪主,來跟她說這一套的嗎?
阿客便也只客客氣氣的答:“淑妃娘娘高見。淑妃娘娘的教導,臣妾記下了。若無旁的事,臣妾便告退了。”
“這么急做什么?”周明艷笑著,手上已經又擷下一朵菊花,瞇著眼睛再給她簪上,“以為自己是誰?就敢效仿文嘉皇后,這不敬之罪,你可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卡文什么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