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驚變（下）</br>　　梵凈山，伽藍(lán)寺。</br>　　大雄寶殿中，經(jīng)幡招展，香煙繚繞，諸神佛寶相莊嚴(yán)，耳邊傳來誦經(jīng)聲陣陣。</br>　　顧熙言伏跪在蒲團(tuán)之上，朝上首的佛祖金身虔誠地行了三次跪拜大禮。</br>　　“信女是重生之人，能得此輪回、再活一世已是佛祖庇佑，本不該貪婪再求。</br>　　然而信女與侯爺再世為夫妻，難得撥云見霧，結(jié)發(fā)同心。</br>　　求佛祖保佑侯爺諸事順?biāo)鞜o虞、平平安安度過此劫，信女愿以后半生安寧來換……”</br>　　那廂，紅翡剛剛一腳跨進(jìn)殿門，聽了“愿以后半生安寧來換”之語，不禁眉心一跳，忙出聲打斷，“小姐，佛祖面前，斷斷不可胡言亂語！小姐且放寬心，這伽藍(lán)寺最為靈驗(yàn)，想必佛祖也會(huì)為小姐的一片赤誠之心打動(dòng)，保佑侯爺平安無事的！”</br>　　說罷，紅翡便去扶顧熙言起身。</br>　　顧熙言望著上首肅穆的佛面，抿了抿紅唇，吶吶道，“想來佛祖聽了我的苦求，應(yīng)當(dāng)是會(huì)靈驗(yàn)的吧。”</br>　　靛玉見顧熙言神色惶然，知道她憂心姑爺，心中不禁心疼自家小姐萬分，笑著開口轉(zhuǎn)了話頭，“婢子剛?cè)栠^了，那小沙彌說法覺主持正在講習(xí)經(jīng)文，不便打擾，等主持講完經(jīng)自然會(huì)來大殿這邊兒叫咱們。”</br>　　顧熙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聲“知道了”，便扶著丫鬟的手往殿門外走去。</br>　　主仆三人剛剛邁出大雄寶殿的殿門，那廂便有一小沙彌緩緩行來，見了三人，雙手合十道，“法覺主持已在禪房等候，請(qǐng)女施主隨小僧前來。”</br>　　顧熙言也雙手合十，回了一禮，“勞煩小師傅了。”</br>　　……</br>　　伴著耳畔的朗朗疏鐘，兩人一前一后行出殿前院落，穿過一道朱漆木門，繞過半山的參天古樹，又穿過一道半月門，復(fù)行數(shù)十步，行至一條窄窄的小道上。</br>　　小道兩旁樹木蔥蘢，竹林掩映，偶有清脆鳥啼聲傳來。</br>　　此處偏僻幽靜，顧熙言見四下連個(gè)僧人也沒有，不禁心中起疑，“小師傅，這條路和我上次去禪房的路，好像不大一樣吧？”</br>　　那小沙彌一路上面如止水，一言不發(fā)，聞言笑了笑道，“女施主有所不知，伽藍(lán)寺占山而建，光是會(huì)稥客的禪房便有四十八所，故而這通往禪房之路，自然是有所不同的。”</br>　　顧熙言聽了這話，心里的狐疑消下去了一半，笑了笑道，“小師傅說的是。”</br>　　兩人說話的功夫，又轉(zhuǎn)過一道海棠門、一叢文殊蘭，來到一所廂房之前。</br>　　小沙彌立于門前，沖顧熙言雙手合十道，“女施主，主持已經(jīng)在里頭等候了。”</br>　　顧熙言亦回了一禮，方輕輕推開禪房的木門，舉步走入屋內(nèi)。</br>　　禪房內(nèi)的擺置頗為古樸簡約，三間稍間并不設(shè)隔墻，而是以竹編的席子做簾子隔開。</br>　　正堂里空無一人，嵌玉面的圓桌上擺著一尊博山爐，里頭焚著一爐檀香，正往外散著裊裊青煙。</br>　　左側(cè)稍間里，一位白衣之人端坐在茶臺(tái)之前，正理茶品茗，看上去頗為陶然。</br>　　“法覺主持久等了。”</br>　　顧熙言不疑有他，蓮步輕移，上前挑了竹簾一看，不料正對(duì)上一張清風(fēng)霽月的臉。</br>　　那人生的目如朗星，如芷似蘭，也正回望著她，眼神兒竟是一避也不避。</br>　　——乃是韓國公府的世子，韓燁。</br>　　顧熙言回過神兒來，當(dāng)即一驚，“韓世子怎會(huì)在此地？”</br>　　電光火石之間，有什么東西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方才，那小沙彌的灰色僧袍之下隱隱約約露出一雙鞋子來，當(dāng)時(shí)顧熙言略略看了眼，也并無深想，此時(shí)仔細(xì)想來，才恍然發(fā)覺——原來那小沙彌腳上穿的并不是尋常僧鞋，而是一雙嶄新而不沾纖塵的緞鞋！</br>　　身處伽藍(lán)寺中，不穿僧鞋已是犯了規(guī)誡，再加上昨日天下微雨，梵凈山上泥濘未干，僧人們整日在珈藍(lán)寺中來來回回，在梵凈山上上上下下，試問，有誰的鞋子會(huì)如此嶄新、不染纖塵？</br>　　！</br>　　顧熙言強(qiáng)忍著后背蔓延上的冷意，笑著側(cè)身行了一禮，“想必是那小沙彌帶錯(cuò)了路，妾身本是來見法覺主持的，不料竟是陰差陽錯(cuò)叨擾到了世子爺……還望世子爺勿怪，妾身這便告退。”</br>　　美人兒說完這番話，便匆匆轉(zhuǎn)身，幾欲逃離此地，不料，就在她轉(zhuǎn)身的一瞬間，“砰——”地一聲，禪房的木門竟是從外面被人緊緊合上了。</br>　　韓燁兀自飲茶，對(duì)這一切恍若未聞，嗅著茉莉香片的淡淡清甜，竟是微不可察地輕笑了一聲。</br>　　顧熙言平復(fù)了下心情，方轉(zhuǎn)身看向一襲白衣的男人，聲音里帶了幾分驚懼，“世子這是何意？”</br>　　只見韓燁緩緩放下手中杯盞，唇邊噙了一抹笑意，看向滿臉慌亂卻在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女人，“就是明面兒上的意思。”</br>　　顧熙言攥了攥雙手，冷著臉道，“韓世子，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又何必叫人誆騙我到此地？”</br>　　韓燁聞言，起身朝她緩緩行來，“你我確實(shí)無冤也無仇，不過……卻是有一段未盡的前世姻緣。”</br>　　“你竟是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熙兒。”</br>　　白衣男人風(fēng)姿如朗月，面上笑意不變，口中說出的話卻如雷聲落地，重似千鈞。</br>　　顧熙言聽了“前世姻緣”幾字，當(dāng)即大驚，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正欲開口說些什么，不料一陣頭暈?zāi)垦Ｒu來，吞噬了所有神志，顧熙言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br>　　……</br>　　禁廷。</br>　　入夜，掌燈時(shí)分，禁廷各宮門皆已落鎖，東西六宮隱隱有太監(jiān)打更的梆子聲傳來，那聲音尖利又綿長，徘徊在禁廷上空。</br>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br>　　紫宸殿。</br>　　尹貴妃一襲月白色宮裝，端坐于銅鏡之前，以手輕蘸了些唇脂，涂于紅唇之上。</br>　　瑞安公公上前道，“娘娘，都安排妥當(dāng)了。”</br>　　尹貴妃神色不變，淡淡開口，“皇上到了用藥的時(shí)辰了，還不把湯藥呈上來？”</br>　　殿外的小祥子聞聲，忙不迭地捧著朱漆木盤進(jìn)了殿門，躬身道，“回娘娘的話兒，這會(huì)子宮門落鎖，師傅（御前大太監(jiān)德海）忙著收各宮各門的鑰匙，特意囑咐了奴才提醒娘娘一聲，這湯藥得趁熱喝了才好。”</br>　　尹貴妃親自接過那碗湯藥，擺了擺手道，“都退下去吧。”</br>　　明黃的龍榻之上，尹貴妃輕輕倚靠在床榻一邊兒，望著床榻上陷入沉睡的帝王靜靜看了半晌。</br>　　她丹唇微啟，飲下了一口湯藥，復(fù)又俯了身子，將鮮妍欲滴的兩片紅唇覆在那蒼白無血色的唇瓣上，把口中之藥緩緩喂入龍口之中。</br>　　一碗湯藥喂盡，丹唇上的口脂已經(jīng)掉了大半，成安帝仍是沉睡如初，那蒼白的雙唇之上卻染上了一層奇異的丹紅。</br>　　尹貴妃自袖中拿出一方手帕，輕輕拭去那抹丹紅，她緩緩綻出一個(gè)笑來，笑著笑著，施了粉黛的面容上卻有淚水急急地淌下來。</br>　　殿門“嘎吱——”一聲打開，腳步紛紛而來。</br>　　太后快步行到榻前，撲在明黃色的龍被之上，道，“快宣太醫(yī)進(jìn)殿！”</br>　　尹貴妃見狀，拭了拭眼淚，神色凄凄然道，“皇上今日自從晌午用了膳睡下去，到現(xiàn)在都未曾醒過。</br>　　臣妾看著不對(duì)，便叫人去請(qǐng)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諸位姐姐前來。”</br>　　一旁的皇后居高臨下，冷冷看了尹貴妃一眼，道，“貴妃日日在御前侍奉湯藥，若是皇上病情有什么大礙，只怕貴妃也難辭其咎。”</br>　　尹貴妃苦笑道，“臣妾如今身似浮萍，皇上的福祉便是臣妾最大的福祉，臣妾又怎會(huì)做傻事呢？”</br>　　一旁的賢妃、德妃、淑妃見兩人這番唇槍舌劍、綿里藏針，只面面相覷，肅手立于病榻一旁，并不過多言語。</br>　　皇后聽了這話，臉色有些難看，當(dāng)即斥道，“這里有本宮和太后守著，想來貴妃在御前伺候一天了，不如先行回宮休息吧。”</br>　　尹貴妃盈盈一拜，“是，臣妾這便告退。”</br>　　紫宸殿外。</br>　　尹貴妃將手中帕子遞與瑞安公公，望向一旁的禁衛(wèi)軍首領(lǐng)，淡淡道，“今晚，若無殿下親諭，這紫宸殿中之人只許進(jìn)，不許出，一個(gè)都不許放出來！”</br>　　……</br>　　夜色如墨，涼風(fēng)漸起。</br>　　有馬蹄聲陣陣，漸行漸近，揚(yáng)蹄高嘶于宮門之前。</br>　　守門的禁軍聞聲，取了鑰匙開門探問，不料宮門一開，兩名禁軍話未出口，望著宮門外一片烏壓壓的鐵騎甲兵，竟是被這如虎的氣勢駭?shù)泥淞寺暎?dāng)場愣在了原地。</br>　　宮門之外，有火把點(diǎn)點(diǎn)，火焰在黑夜里蔓延如流光，叫人一眼望不到頭。</br>　　“見過四殿下！”</br>　　一名禁軍拱了手，壯著膽子沖馬上之人高聲詢問，“如今宮門已落鎖，不知殿下帶著人馬前來，意欲何為？”</br>　　只見四皇子一身甲胄，面容肅然，聞言不禁冷笑，“本宮來做什么？</br>　　罷，既是到了這禁廷宮門外，便也不怕告訴你……”</br>　　只見四皇子李壁猛地伸手拔了腰間寶劍，直指在那名禁軍喉間，利劍抵著他的下巴，冷冷道，“爾等前來——逼宮。”</br>　　劍起劍落，一道血色噴濺于高空，復(fù)撒落于青石板甬道上。</br>　　夜色凄凄，萬籟俱寂。</br>　　一行鐵騎無聲無息地涌入禁廷。</br>　　暴雨前的時(shí)刻，總是分外寧靜無波瀾。</br>　　今夜，仿佛和平日的夜晚也并沒有什么兩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