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驚變(上)
第七十八章驚變(上)</br> 平陽侯府。</br> 演武堂。</br> 數(shù)十人從書房中魚貫而出,仔細(xì)看去,一行人皆是身著輕甲,腰間配著利刃寶劍,面容肅穆冷凝。</br> 最中間那人穿著一身玄鐵金甲,生的俊眼修眉,薄唇微微抿著,狹長深邃的眼眸里有細(xì)碎寒光,身姿挺拔如勁松,手握一秉寶劍,名曰“承影”。</br> 一行人出了演武堂,復(fù)行了許久,堪堪走到凝園正房之前。</br> 蕭讓腳下步子一頓,朝凝園的方向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br> 只見他沉吟了片刻,將手中寶劍朝著屬下流云遠(yuǎn)遠(yuǎn)一拋,竟是頭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凝園走去了。</br> 眾部下見狀紛紛駐足,望著不知為何遠(yuǎn)去的蕭讓,不禁面面相覷起來。</br> 流云眼疾手快地接了“承影”寶劍抱在懷中,沖數(shù)位部下低聲解釋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這‘凝園’乃是主母居住的院落。”</br> 眾人聽了這話,才恍然大悟,紛紛嘆“侯爺和侯夫人真真是鷓鴣情深”。</br> ……</br> 半年之前,蕭讓正在邊疆領(lǐng)兵,被成安帝一紙圣旨召回盛京和顧熙言完婚。</br> 兩人成婚之后這半年的時間里,蕭讓一直在京中任職,故而他雖為武侯,卻有整整半年的時間未曾穿過金甲了。</br> 如今甲胄在身,蕭讓一路行到凝園正房里,下人們皆是紛紛行禮,驚訝而視。</br> 蕭讓隨意抬了手,問道,“主母午睡可醒了?”</br> 一名婆子恭恭敬敬道,“回侯爺?shù)脑挘髂肝缢瘎倓傂褋恚F(xiàn)在正在榻上醒神呢。”</br> 蕭讓聞言,略點了頭,抬腳便進了正房里。</br> 一陣沁涼的玫瑰香氣撲鼻而來,男人撩了碧璽珠簾正準(zhǔn)備入內(nèi),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腳下步子一頓,輕啟了薄唇低聲問道:“夫人可是醒了?</br> 本候這便進來了。”</br> 顧熙言剛剛午睡醒來,正一臉茫然地被丫鬟婆子們服侍著穿衣裳,此時突然聽見男人的聲音,遲遲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嬌軟地“嗯”了一聲。</br> 原是蕭讓正準(zhǔn)備入內(nèi),卻忽然想起平日里顧熙言一向害怕打打殺殺,若是此時半夢半醒的嬌人兒猛地抬眼看見他一身甲胄,只怕會嚇出頭疼腦熱之癥,故而,方才他才會在內(nèi)室外開口一問,算是給美人兒提了個醒,好叫她心里有個準(zhǔn)備。</br> 內(nèi)室里新點了一爐辟穢醒神、清冽怡人龍腦香,紗幔重重里,靠著那座紫檀木山水屏風(fēng)擺放著一尊雕著嫦娥奔月圖的冰雕,正往外散著著絲絲寒氣。</br> 顧熙言正半臥在床榻上,睡眼惺忪,美目半睜,一看便是剛剛睡醒還不太清醒的模樣。</br> 抬眼看了那一身金甲的高大男人,顧熙言不禁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剛剛蕭讓在內(nèi)室外的問話是何意味。</br> 經(jīng)過這半年的耳鬢廝磨,顧熙言對蕭讓的一腔懼意消散了大半。</br> 蕭讓雖然是個武侯,可兩人成婚之后,蕭讓從來沒有做過這等沙場上真刀真槍的打扮。</br> 男人本就生的寬肩窄腰,俊朗無匹,此時一身金甲上身,更是憑白添了幾分殺氣,周身氣場駭人。</br> 美人兒擁著薄被半坐在床榻上,望著男人看了半晌,才瞪大了眼睛道,“侯爺穿成這樣做什么?”</br> 蕭讓看著美人兒這副愣愣的、不敢和自己親近的模樣,心下慶幸“還好沒有把承影劍佩在腰間”,否則定會把顧熙言嚇的不輕。</br> “本候一會兒要去沙場點兵,自然是要穿著甲胄的。”</br> 說罷,男人挑了眉,沖榻上美人兒伸了雙臂,“本候穿成這樣不好看嗎?”</br> 顧熙言望著眼前如天神一般豐神俊朗的男人,鼻頭一酸,順勢撲到男人懷里,悶悶道,“妾身不喜歡侯爺穿上甲胄。”</br> 穿上甲胄便意味著要上陣殺敵,如今蕭讓一身金甲地去營地點兵,想必離真刀真槍地上陣殺敵那日也不遠(yuǎn)了。</br> 身上的甲胄冰涼堅硬,蕭讓怕咯著顧熙言一身細(xì)皮嫩肉,只輕輕摟著她,伸手在那如玉的臉頰上輕撫著,如墨般的眼眸里盛著萬種柔情,“夫人若是不喜,此番風(fēng)浪過后,本候便去御前自請當(dāng)個閑散侯爺,和夫人一起餐松飲澗、枕石漱流,過周游四海、避世絕俗的生活如何?”</br> 顧熙言聞言,心頭一驚,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br> 顧熙言幼時曾在外祖林家歸隱的山林中小住過幾年,那段時間,她和山中動物為伴,和明月清風(fēng)為鄰,每日和外祖一家吃粗茶淡飯,穿尋常衣衫,采桑葉、防紙鳶……嘗遍清歡百味。</br> 顧熙言曾和蕭讓提及過這段愜意的日子,每每談起,眼中皆是流露出無盡向往和追憶。</br> 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蕭讓卻是聽進了心里。</br> 上一世兩人成婚之后,蕭讓對她種種冷酷無情,后又為太子登基大業(yè)披肝瀝膽,故而顧熙言一直對蕭讓存著深深的偏見,認(rèn)為他是個粗魯不堪的武夫,同時更是個爭權(quán)謀名之徒。</br> 如今,蕭讓竟是生出了釋兵權(quán)的想法!竟然還想和她一同遠(yuǎn)離這紙醉金迷之地,歸隱避世?</br> !</br> 顧熙言聞言,心中不禁大受震動。</br> 平陽侯府乃是百代功勛之家,自打大燕開朝以來,便是兵權(quán)在握,其“蕭家軍”的名聲更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一想到蕭讓一旦歸隱,這百代忠烈之名便止于兩人手中,顧熙言就不禁背后一涼——那她可真成了蕭家的罪人,紅顏禍水一般的人物了!</br> 蕭讓見懷中之人久久沒有回答,便也不深問下去,而是勾了薄唇道,“本侯最近表現(xiàn)的可還行?</br> 不知夫人何時‘原諒’本候?”</br> 自打從南余山回來,男人每每和她溫存,都極近溫柔體貼,仿佛她成了一尊易碎的瓷娃娃,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真真是不知該怎么疼愛才更好。</br> 顧熙言感受著男人和上一世天壤地別的溫柔,心中才好過了些,只是還存著一股子執(zhí)拗,一直沒松口說出“原諒”二字。</br> “侯爺表現(xiàn)的……還算勉強可以吧。”</br> 顧熙言美目含嗔,眼眶紅紅,“不過,此番風(fēng)浪里,若是侯爺帶著傷從沙場上回來,妾身便再也不原諒侯爺了!”</br> 說罷,美人兒又補了一句:“侯爺身上有多少傷,妾身可是親自數(shù)過的!侯爺休想蒙騙人!”</br> 蕭讓聞言,不禁朗聲大笑,在美人兒發(fā)頂吻了吻,“小哭包。”</br> 上次芳林圍獵結(jié)束時馬車受驚,兩人被狼群圍困在山洞之中,蕭讓一人斬殺群狼,手臂上受了重傷。</br> 后來,顧熙言給蕭讓上藥,想看看男人背上是否有傷,卻被他一把攔住,當(dāng)即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br> 顧熙言也是個心大的,被男人話頭一轉(zhuǎn),便忘了這檔子事兒。</br> 話說凝園的內(nèi)室里紗幔重重,光線朦朧,兩人每每在床榻間歡好,也大多是在看不真切的寂寂黑夜。</br> 直到那日兩人在演武堂里動了情,一番情潮翻涌后,顧熙言渾身無力,依偎在男人懷里直嚷嚷著要喝水。</br> 蕭讓當(dāng)即起身去倒水,一時不察,竟是將背后一襲傷痕暴露在了顧熙言眼前。</br> 男人寬闊的脊背上,舊傷之上疊著新傷,說是橫縱交錯也不為過。</br> 顧熙言看的紅了眼眶,水也顧不上喝了,心疼的抱著男人一頓嗚咽痛哭。</br> 蕭讓五歲騎馬,七歲練劍,十一歲便跟著父侯上了沙場,故而小傷小痛在蕭讓眼中實在是家常便飯。</br> 可看著顧熙言為自己一背的舊傷哭得喘不過氣兒來,男人心中莫名彌漫上來些如糖似蜜的滋味來。</br> 那日,蕭讓使出渾身解數(shù)哄了好久,才算把泣不成聲的美人兒哄好。</br> ……</br> 懷中美人兒眼角紅紅,埋頭在男人身上那一襲冰冷的甲胄上,一雙皓白的玉臂緊緊摟著他窄窄的腰身。</br> 蕭讓心中最柔軟地方似是被人微微牽動,千言萬語漫上心頭,出口只成了一句——“本候答應(yīng)夫人。”</br> ……</br> 韓國公府。</br> 書房。</br> 韓燁憑欄而立,望著欄桿外那叢隨風(fēng)颯颯而動的瀟湘竹,玉面上神色幽幽。</br> 他生的鬢若刀裁,目如朗星,依舊是一襲白衣,銀冠束發(fā),清心寡欲的一張臉,更顯溫潤端方,倜儻出塵。</br> 那廂,有近衛(wèi)捧著托盤前來,在他跟前頓足,頷首道,“請主子更換甲胄。”</br> 那紫檀木的大托盤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套銀色軟甲,正不斷閃著爍爍寒光。</br> 韓燁淡淡掃了一眼那套他無比熟悉的銀甲,竟是揚起一抹微笑來。</br> ——著舊甲,會故人,于刀尖舔血,窺見前塵往事,乃是此生一大樂事。</br> 他真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br> ……</br> 京郊,梵凈山。</br> 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滿山翠色蔓延。</br> 云山霧海之間,禪院寺廟時隱時現(xiàn),廟中稥客往來,絡(luò)繹不絕。</br> 馬車緩緩?fù)S阼髢羯缴介T前,丫鬟靛玉從車廂中跳出,又轉(zhuǎn)身扶出自家小姐。</br> 顧熙言今日做了尋常婦人打扮,只著一襲輕紗素衫,下頭是條月白色八幅湘裙,頭上也只點綴著數(shù)朵珠花,看上去清新素雅至極。</br> 紅翡上前,皺著柳眉道,“今日小姐出門來伽藍(lán)寺上香,也沒來得及和侯爺說一聲,婢子這心里頭總覺得不安心。”</br> 這幾日,蕭讓為軍中之事殫精竭慮,忙的早出晚歸。</br> 顧熙言心中擔(dān)憂至極,一連數(shù)日,午夜夢回之際,回想起夢中一身血污卻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顧熙言都驚起一身冷汗,心中久久難以平靜下來。</br> 故而,今日顧熙言特意來這梵凈山的伽藍(lán)寺里為蕭讓祈福,也好求個心安。</br> 顧熙言本來還以為蕭讓不信神佛,可是上次兩人一同來隱翠峰上的尼姑庵,顧熙言見他那副誠心誠意的模樣,還以為他只相信梵凈山、隱翠峰的寺廟道場,故而今日出了平陽侯府的大門,馬車便直奔梵凈山而來了。</br> “哪有給人祈福,還要專門叫人知道的!”</br> 顧熙言笑道,“若是叫侯爺知道了咱們來梵凈山上求平安,那晚上我把平安符拿出來,還有什么驚喜可言嘛!”</br> 紅翡、靛玉聽了這話,竟是覺得有理,便也不再反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