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隱山不高,勝在 “清幽”二字。
滿山的蒼松古柏,灌木叢生,綠蔭蔽日,不見陽光。怪石嶙峋,中有一巖石突兀,巖下滴水,風(fēng)吹作響。
過了山腰,便見一瀑布,順澗急流飛墜,水聲高低相間,水霧迷茫。下有一湖,方圓十余里,接著瀑布處水花飛濺,到岸邊已是平靜如鏡,水深如黛。
陸檢跟在仲歡身后,兩人正穿過一片竹林。只見修竹萬桿,鋪滿山道,風(fēng)吹葉舞,綿延向前。他卻無心欣賞,愈走心下便愈發(fā)驚疑,仲歡一路上雖還是滿臉笑意,卻不發(fā)一言,輕車熟路領(lǐng)著他走在前面,偶爾回過頭來示意他。
妖氣越來越明顯,陸檢皺緊眉頭,走前幾步,就見前面一亭子,緊靠巖壁,飛檐挑出,依稀可辨“仰浩亭”三字。右邊有一洞,洞口直立,高約九尺,樹葉懸垂,旁邊壁上刻著摩崖浮雕,佛像莊嚴,下方文字已是漫漶不清。
仲歡徑直走進亭里坐下,向陸檢挑一挑眉,陸檢不明,他就輕笑起來,“這就是那倆狐妖的住處。”
陸檢訝然:“你怎么知道?”
“這個嘛——”仲歡拖著音調(diào),眼珠子靈活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坐正身體,嚴肅道:“師兄難道看不出來我也是妖怪嗎?”
陸檢皺眉,這才細細打量起仲歡來,面容清俊,屬中上之姿,只有一雙大眼顧盼流轉(zhuǎn),神采飛揚。不可能,仲歡身上根本就沒有妖氣,而且仲師叔怎么說也是掌門當(dāng)時最看好的弟子,怎么可能?但是,仲師叔一家人為什么要住到離茅山這么遠的地方來?而且這么多年都沒有回過茅山?難道……
“你……”陸檢遲疑了,眼神開始動搖。
“哈哈哈——”仲歡終于繃不住了,以手捶桌大笑起來,“師兄,你……”他用衣袖掃落飄到石桌上的一片竹葉,慢慢說道:“果然有趣。”
陸檢微惱,看著那片竹葉慢慢飄落,淡淡道:“是嗎?”突然反手拔劍,擋在身后。
“叮”的一聲輕響,一道白光撞在劍身上,落在泥上,消失不見。
仲歡騰地站起身來,笑容盡收,瞪著陸檢身后。
陸檢轉(zhuǎn)過身,便看到一人站在不遠處。白衣翩然,容貌研美,雙眼細長,正是那兩個狐妖中其中一個。
那狐妖看了仲歡一眼,皺起眉來,又看向陸檢,冷笑道:“道長還真是有耐心,追了我們一個月,打傷我二弟,還追到這里來了。”
陸檢正色道:“爾等妖孽為非作歹,貧道自有責(zé)任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那狐妖嘴角抽動,怒氣上升,周圍強風(fēng)突起,吹得地上的落葉索索動起來,飛向陸檢。
陸檢微錯開右腳,左手掐訣,口中默念六丁護身咒,在周身張開結(jié)界,那些落葉移到腳下時便順著結(jié)界的軌跡轉(zhuǎn)開。
妖狐瞪著眼睛看著,冷笑一聲,反手一招,身后巖壁上的大石塊便紛紛滾落,挾著強風(fēng)向陸檢而去。
陸檢退開一步,單手結(jié)印,默念巨木咒,身前地上搖動,泥土破開,一棵大樹拔地而起擋在陸檢身前,那些大石撞在大樹上,發(fā)出巨響。隨后大樹便化為白光消失,只剩陸檢腳前一堆石塊。
“好!”仲歡一聲叫喊,撫掌贊道。他竟已又坐在石椅上,好整以暇似看戲般以手肘撐在石桌上。
陸檢不為所動,沉著臉看著狐妖,那狐妖恨恨地瞪了仲歡一眼,又瞪回陸檢。
陸檢低頭看著石堆,扯開嘴角,淡淡道:“輪到我了。”
那狐妖一聽,臉色突變。
陸檢左手四指微弓,大指押定藏甲,掐了個妖雷訣,口中急念五雷咒:“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遷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fā)陽聲,急急如律令。”
那狐妖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五雷咒的厲害。
亭中仲歡臉色也變了,站起身來。
狐妖瞪向仲歡,破口大罵道:“仲歡,你這混小子見死不救嗎?”
隱隱聽得雷聲漸起,“師兄!”仲歡著急奔出亭外。
陸檢耳聽得兩人的話,已知兩人相識,無奈五雷咒已念出,貿(mào)然收回恐會反噬自身。
那邊仲歡站定,急忙從身上摸出黃紙,咬破手指以血畫符,左手掐訣念咒,燃燒后拋向天上。陸檢一愣,已是明白仲歡意圖,將手上劍插入地上,結(jié)印急念巨木咒,大樹破土而出后,拿出黃紙快速撕出人形,以手點符結(jié)印念幻身咒,將符貼在樹上,隨即退開。
兩人做完這些不過頃刻。
大雨突降,電閃雷鳴,天邊巨雷滾過,轟隆隆一道閃電劈了下來,五聲巨響,白光亮起,那大樹便被炸為兩段,倒地冒出黑煙,隨即消失。
大雨還在下,三人衣衫盡濕,你看我我看你,仲歡哈哈笑起來,招手讓兩人進亭子避雨。
石桌邊陸檢與狐妖對坐,仲歡坐在中間。
狐妖瞪了陸檢一眼,低頭擰起自己的衣袖。陸檢臉色蒼白,低頭輕咳起來,仲歡轉(zhuǎn)頭關(guān)切問道:“師兄可還好?”
陸檢按住心口輕笑,“無妨。”將劍平放于身前,用布慢慢擦拭。
仲歡皺起眉來,那狐妖怒道:“你怎么不問我怎樣了?”
仲歡看向他,仔細打量后嘴角一挑輕笑道:“看你的樣子就知只是受了驚嚇,還是你想要我給你念個收魂咒?”
狐妖噎住,一會又問:“是你帶他來的嗎?”
仲歡笑瞇瞇點頭。
狐妖一拍石桌,“為什么?”
仲歡卻不回答,反問道:“不語在哪里?”
“不語?”狐妖皺眉,眼神閃爍, “你問他干什么?”
“我和師兄在上山之前遇到一個女子,裸露身體做出媚態(tài),聽她丈夫說是昨日上山之后返家才這樣的。”
狐妖瞪大雙眼,“難道你認為是我們干的?”
仲歡點頭來,“因為你們素行不端啊。”
“你……”狐妖氣得說不出話來。
仲歡擺擺手,輕笑道:“據(jù)我所知,這隱山可就只有你們兩個妖怪了。”
狐妖瞪了他一回,問道:“那女子還有什么癥狀?”
仲歡看向陸檢,側(cè)頭想了一想,說道:“好像是又哭又笑,連她丈夫都不認識了。”
狐妖想了一會,問道:“那女子是不是容貌非常?”見仲歡點頭,狐妖吐出兩個字:“猖鬼。”
“猖鬼?”仲歡不解反問,陸檢身體一顫,自己雖然沒有遇過,但以前聽師父說過,怎么就想不到那里去?
狐妖看兩人反應(yīng),嘴角扯開冷笑:“猖鬼是種山鬼,其性最淫,喜歡糾纏美貌女子,女子被纏上后,不認親人,哭笑無常,且動輒裸體。”
“癥狀倒是符合。”仲歡點頭接道。
狐妖大怒:“就為了這種事你把他帶到這里!”他指著陸檢。
陸檢“啪”地把劍按在石桌上,“一個月前,我路過慶英縣,聽人說起縣令錢大人家獨子突發(fā)大病,神智迷糊,旁人皆醫(yī)治不得。錢縣令便懸賞請人,后說有一道友言縣令公子是妖怪纏身,取了賞金進府捉妖,錢府大亂。半個時辰后,又有一道友自請捉妖,期間錢府府門緊閉,錢家人都在府門外等。”
陸檢停下,平視狐妖,狐妖被他看得身體微微往后仰。
仲歡奇怪地看著他們。問道:“難道那縣令公子是被他們纏身?”
陸檢繼續(xù)說道:“我行路途中常有聽聞妖怪行惡,那次聽聞有兩道友進府捉妖,覺得奇怪,這樣大的動靜,想那妖怪法力不弱,便想去相助。誰知進去一看,府中狼籍一片,哪是兩位道友,卻是兩個狐妖。”
仲歡怔愣了一會,忽然拍桌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