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當空,月華如水銀瀉地,窗邊的樹沙沙搖動著。
陸檢仰面躺于床上,眼眸輕闔,鼻息悠長穩(wěn)定。
夜空飄來薄云,晃晃悠悠遮住了明月,天地瞬間便暗了下來。一陣風過,陸檢房里的窗戶無聲地開了,一只蒼老無肉的手顫顫巍巍從窗下伸了出來,猛地扒住了窗欞。屋內(nèi)一團黑霧驟起,緩緩移動向窗邊而去。
陸檢猛地睜開雙眼,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動彈,身體不適感越來越強,周圍壓力驟升,他雙眼努力轉(zhuǎn)向右邊,發(fā)現(xiàn)自己掛在床頭的劍不見了,一驚之下,頭腦開始混沌起來,連手指都不能動彈,只有口中的舌頭還能動。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大力咬上自己的舌頭。
一個激靈,陸檢猛地坐起身來,額角微微發(fā)痛。
四周寂靜,窗口緊閉,劍還掛在床頭,只是發(fā)夢。
陸檢動動手指,抬起手愣愣看著。他記得自己入睡之前有像平時一樣念了醒魂咒,怎么還會發(fā)噩夢?
有點懊惱。陸檢從來就不喜歡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狀況,在能力范圍內(nèi),他希望可以把握住自己。服食藥物,固定的作息與習慣,一絲不敢懈怠,每走一步都要計算好,確保萬無一失。
睡夢之時,魂魄會暫時離開人體,這時身體正神便易受外邪侵擾。所以他睡前都會念醒魂咒,開通天庭,使魂魄居于左右,也保證自己睡眠良好,神氣長堅。今晚他依舊念了三次醒魂咒方才安然入睡,可還是發(fā)了噩夢,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得原因,陸檢躺回枕上,右手掐訣默念:“太靈玉女,侍真衛(wèi)魂。六宮金童,來守生門。化惡返善,上書三元。使我長生,乘景駕云。”念完后咽液七次,叩齒七通,如此反復三次,方才閉目入睡。
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天剛蒙亮之時,陸檢提劍推門而出。在院中站定之后,一個起勢,劍勢便連綿地施展開去,一式緊連著下式,上一式還是緩慢遞出如飛絮,下一式就變?yōu)榭焖賱澇鋈缌巡硇我苿娱g瀟灑若行云流水。
一套劍法舞下來,陸檢已是微汗,他走回房里洗了臉,換了衣服,剛把頭上道髻再仔細挽好,便聽到敲門聲,回頭一看是阿梨端著個木盤站在門口。
阿梨看他回頭,就直直走了進來,把木盤放在桌子上,對他點下頭便轉(zhuǎn)身出門了。陸檢征愣,這連一句話都還沒說,昨天也沒有聽到阿梨開過口,難道……他低下眼走過去,只見木盤上是一碗山藥羹,不由心生感激。
吃完山藥羹,拿出羅盤,背上寶劍與袋囊,將出門口時突然似想到什么般急轉(zhuǎn)回身,奔到墻上畫前仔細察看,眉毛皺了起來。
待回過神,方才走出門口帶上門,正轉(zhuǎn)過身就聽一聲“師兄——”響起,抬眼一看,仲歡笑臉盈盈走了過來。
“師兄早!”仲歡站定,看一眼陸檢手中的羅盤,再看回陸檢,“我讓阿梨做的山藥羹還合師兄胃口吧?”
陸檢點頭,香味甜淡,入口滑而不膩,確是美味。他微笑謝道:“多謝仲師弟了,也多謝阿梨姑娘。”停頓一下,“……恕我冒昧,這阿梨姑娘她……”竟是問不出口。
仲歡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他,恍然大悟道:“阿梨自到我們家以后便沒有聽過她說話,想來師兄也是奇怪這個吧,是我忘記跟師兄說了。”
沒有聽過她說話,那是到這以后才沒有說話還是本來就不會說話?陸檢的疑問也不能問出口,也就點點頭。
仲歡又問道:“師兄是要去哪?”
“進山,煩勞仲師弟跟師叔說一聲。”說完陸檢抬步便往大門走去,不想仲歡也跟了過來,跟陸檢并肩走著。
陸檢停下來看著仲歡,仲歡就挑了挑眉,嘴角含笑回看他。
陸檢皺眉,問道:“仲師弟這是干什么?”
換做仲歡皺眉,“跟師兄進山啊,昨兒下午不是說好的嗎?”
“有嗎?”陸檢側(cè)頭回想,“我自己一人去便行了。”
仲歡瞪著眼看著陸檢的背影,笑了一下又跟了上來跟陸檢齊肩。
陸檢看向他,仲歡目視前方,“我可不是跟著師兄,我是自己進山。”說完向陸檢咧嘴一笑。
陸檢皺眉想著仲師弟怎么能夠總是這樣笑著,也就隨他去了。
兩人出了門,陸檢拿出一張黃紙折了一只符鳥,右手掐訣,閉眼在心中默念咒語。頃刻,那符鳥漸漸動了起來,頭微轉(zhuǎn),低下后啄了陸檢的手背一下。陸檢睜開雙眼,用力往隱山方向一拋,符鳥便翅膀扇動飛了過去。
仲歡輕笑起來,“師兄你就這么肯定那妖怪還在山里?都過去一夜了。”
陸檢嘴角一扯,“我追了他們一個月,看他們逃跑的方向,目的地就是隱山。”
“他們?”仲歡收回了笑容。
“嗯。”陸檢將羅盤對著隱山,轉(zhuǎn)動內(nèi)盤,仔細看著,“有兩個妖怪,其中一個半個月前被我打傷了。”
仲歡不說話了,陸檢奇怪地看向他,只見他抬頭望著隱山,臉上沒有了平時總掛著的笑容。
“來了。”仲歡忽然說道。陸檢抬頭望過去,遠處符鳥正晃晃悠悠飛回來。他舉起手背,符鳥便落在上面,頭左右轉(zhuǎn)動點著翅膀,已是有點皺了,陸檢抬起來聞了一下符鳥,淡淡道:“被發(fā)現(xiàn)了。”
“什么意思?”仲歡不解。
陸檢手掌一收一捻,符鳥便燒了起來,化灰落在地上,“這符鳥上有狐臊味。”
“所以是狐妖?”仲歡語氣有點急起來。
陸檢不解點頭:“兩個都是。”
仲歡卻輕笑起來,“那我們走吧。”
眼看隱山便在面前,三條羊腸小道蜿蜒通向山里,兩人停了下來,就聽一女子的笑聲傳來,兩人不覺回頭,卻見一女子裸著上身跑了過來,見到他們之后便停了下來,對著他們做出媚態(tài)。
兩人見那女子容貌豐美卻做出這種大膽行為,不覺啞然,面面相覷。
“秀兒——”一男子氣喘吁吁追了過來,一把拽住那女子,把衣服往她身上披。那女子掙扎不已,臉上現(xiàn)出厭惡,男子硬用衣服包住拿女子的上身,猛地抱住。
這才抬頭看向陸檢他們,滿臉通紅顫聲道:“這……對不住兩位,拙荊失態(tài)了……”
陸檢和仲歡對視一眼,尷尬道:“不,不……”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仲歡抬手搭住陸檢肩膀,輕按了下,對那男子道:“這位大哥,夫人是得病了嗎?”
那男子嘆了一口氣,“拙荊進了山回來后就說不舒服,大夫看了說只是吹了山風,頭痛復發(fā)而已。也不知怎么的昨夜就開始哭鬧,又哭又笑的,還不認得我了。今晨一大早起身后,突然就脫了衣服往外跑,我在后面追到現(xiàn)在。”
“夫人是幾時進的山?”陸檢突然問道。
“昨天。”男子抱緊了掙扎的女子回道。
陸檢低下頭沉吟了一會,轉(zhuǎn)頭看向隱山,仲歡面無表情,卻是看向陸檢。
“我現(xiàn)在便帶拙荊去看大夫,兩位再見了。”男子說著點一點頭,便將女子抱了起來,轉(zhuǎn)身走了。
看著那人走遠,兩人怔愣了一會,陸檢走到中間那條路前,正想從袋囊中取出羅盤,不妨旁邊仲歡伸出手來按住他的手。
他奇怪地看向仲歡,卻見仲歡搖了搖頭。
陸檢大奇,“這是……”
仲歡對他一笑,“跟著我走。”說完便向右邊那條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