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仲歡笑了一陣,看那兩人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用兩手壓住眼角,“你們……你們這是……”嘴角又有咧開的趨勢。
那狐妖瞪他一眼,哼道:“不語那小子就和你一樣,總是氣我。那次我氣極教訓(xùn)了他,就和我鬧起別扭來,說要和我比試一番,而我們又正好慶英縣附近。”
“哈哈 ——”仲歡又笑起來,轉(zhuǎn)頭問陸檢,“就這樣,師兄就追了他們一個月?”
“不止如此,”陸檢搖頭,“他們不只騙了錢縣令一家,在我行路途中,已經(jīng)聽到好幾宗男子發(fā)病,便有兩位道友去收妖的傳聞了。”
“哈!”狐妖輕笑一聲,涼涼道:“那是他們活該,那些公子哥們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壓鄉(xiāng)民慣了,怎能不給他們點教訓(xùn)。”
陸檢眉頭蹙起,“我察看過錢公子,他是受了迷魂術(shù),失了魂魄。”
“這個……”狐妖干笑,左右張望,站起身來,抖抖衣袖,“不這樣做又怎能顯出我們的手段?”
陸檢皺起眉,嘴角緊抿,與那狐妖互相瞪視。就算那些公子們行為不正,稍微教訓(xùn)一下便可,卻不應(yīng)該用妖術(shù)收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受那等煎熬。
“我說,這也不是什么嚴(yán)重的大事。”仲歡敲敲石桌,“雖收人魂魄確有不對,但不語也曾被師兄打傷,依我看,這事便這樣算了吧。”
陸檢聽罷沉吟一番,也就放開了,點下頭。
仲歡笑顏逐開,指著狐妖介紹道:“他是胡不言,他那二弟叫胡不語。”
陸檢抬手一禮道:“陸檢。”
“陸檢……”胡不言重新坐下,嘴角一挑,“路撿嗎?”
陸檢愣住,路撿嗎?自己的身世,十歲那年師父方對自己說過,說是師父好友臨終托孤。而這個名字,他從來便沒有解釋過,自己也總是認(rèn)為師父起這個“檢”字是希望自己能自行約束,品行端整。
難道不是這樣?這個念頭一起陸檢心生恐慌,不會,師父怎么會騙自己?他搖了搖頭,想壓下心中的疑惑。
仲歡看陸檢這樣,臉上閃過驚愕,隨即黑下臉來,輕罵道;“胡說什么啊你!”
胡不言眼神轉(zhuǎn)動,看著兩人,輕笑道:“他打傷我二弟,我可沒說就這樣原諒他。”
“既然這樣,便無話可說了,師兄我們走吧。”仲歡站起身來,看著還在發(fā)愣的陸檢,眉頭蹙起,“師兄?”
“啊?”陸檢回過神來,見仲歡擔(dān)心地看著自己,勉強笑道:“什么事?”
仲歡蹙著眉頭打量著陸檢,見他心神恍惚的樣子,幾縷頭發(fā)落了下來貼在臉上,襯得臉色更加蒼白,下巴更加瘦削,與之前堅強穩(wěn)重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看向亭外,亭外雨已住,雨水順著檐瓦斷續(xù)滴下,回過頭來說道:“沒什么,雨住了,我們走吧。”
陸檢聽了也就起身,看向胡不言,胡不言笑容漸止,面容平靜看著他們。
兩人作了手勢以示告辭,抬腳便走,胡不言突然說道:“不就開個玩笑,仲歡你這么緊張干什么?”隨后一笑,“想不想知道怎么整治那個猖鬼?”
仲歡回過頭來,見胡不言坐在石椅上伸了個懶腰,細長的眼睛笑得快看不到了,便問道:“怎么治?”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一個人。”胡不言向他招手。
仲歡看了陸檢一眼,走了過去,胡不言趴到他耳朵邊,陸檢便見仲歡蹙起眉來。
“一定得這樣?”仲歡問道,胡不言嘿嘿笑起來,點頭。
“好吧,那我們走了。”仲歡拍拍胡不言肩膀,走到陸檢身邊,看陸檢疑惑地看著他們,就對他一笑,“走吧。”
“誒?再等一下!”等兩人走出亭子幾尺,胡不言突然又叫住他們,喊道:“如果我真做了什么不合天理的事了,你要怎樣?”
仲歡停住腳步,面色陰沉轉(zhuǎn)過身來,“那我便只能大義滅親了。”
胡不言臉色突變,與仲歡對視良久,兩手一伸便倒在石桌上。
仲歡面色不變,挑一挑眉毛,轉(zhuǎn)身與陸檢繼續(xù)走。
亭內(nèi)胡不言坐起身來,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消失,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卻聽到仲歡的笑聲傳來。
兩人穿行于竹林間,竹葉蒼翠欲滴,簌簌搖曳,不時有水珠落在他們身上。
仲歡與陸檢并肩走著,不時轉(zhuǎn)頭,看他落下的幾縷頭發(fā)已被捋了上去,嘴唇緊抿,眼光堅定,目視前方,步履輕健,已是恢復(fù)平日模樣,卻是看不出什么來。
仲歡看向前方,開口道:“我是十歲那年認(rèn)識不言和不語的。”
陸檢不解看向他,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仲歡瞟了陸檢一眼,又將目光投注到前方,輕笑道:“也是那時,我才知道自己也是個妖怪。”
陸檢大驚,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卻只是笑,并不回看他。陸檢想起前幾次被他戲弄的情景,認(rèn)定仲歡這次也是開他玩笑,嘴角一扯,淡淡道:“是嗎?”
仲歡一愣,隨即苦笑道:“你不相信?”
陸檢點頭:“你身上沒有妖氣,而且……”他上下打量仲歡,卻是沒有說下去了。
仲歡緩緩搖頭,問道:“你難道不奇怪我們家為什么搬到這應(yīng)海縣來?而且這么多年來我爹也沒有帶我回去過茅山?”
陸檢沉默,這些他是有想過。上清派不若全真派,規(guī)定門內(nèi)弟子必須出家住觀,仲明魁既然成了家,住到這應(yīng)海縣其實也可以理解,但是這之后卻不再回茅山,觀里也無人提起,是很奇怪,那只能是……
仲歡笑容褪下,沉聲說道:“我爹是被逐出來的。”
陸檢無言,心下卻是一動,果然如此。他看向仲歡,仲歡又輕笑起來:“因為我爹愛上了身為妖怪的我娘,并且生下了我。”
沉默了一會,陸檢才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我娘本來便是住在隱山的。”仲歡看向四周,眼神梭巡過一棵棵綠竹,“就是剛才那個石洞。”
“嗯。”陸檢點頭,不知該說些什么了。他想起與洛成響第一次來到這里,看到的仲歡的母親。雖然那時年齡尚幼,對她的樣貌已是模糊了,可是對她溫柔的印象卻還殘留著。
洛成響雖待他如子,卻甚是嚴(yán)厲。
想到這里,他真誠說道:“你母親很溫柔。”
仲歡一愣,臉上便綻開笑容,兩眼直直看著他,“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
陸檢看著他那樣高興的眉眼,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舒暢了不少,卻看到仲歡突然蹙起眉來,臉色煞白,左手猛地抓住陸檢的衣角,右手抓住心口。
陸檢大驚, “仲師弟,你怎么了?”
仲歡冷汗落下,說不出話來,手越抓越緊,身體突然便倒了下來,陸檢急忙一扶,仲歡便倒在他懷里。
陸檢眉頭蹙起,輕搖了他幾下,“仲師弟,仲師弟……”仲歡雙眼緊閉,完全沒有反應(yīng),陸檢竟然有種錯覺,好像他沒有了呼吸一樣。
這樣想著,陸檢便抬起手指靠向他的鼻子,呼吸微弱,陸檢松了一口氣,猛抓起他的手一脈,不覺大駭,仲歡竟然沒有脈象,完全沒有跳動,馬上摸上他的胸口,心還在跳著。
怎么可能!陸檢心下愈慌,腦袋卻愈發(fā)清醒起來,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馬上將背上寶劍取下掛在腰間,抬起仲歡的手圈在自己脖上,兩手一使勁,將仲歡背了起來。
仲歡兩手無力地落下,落在陸檢胸前,頭軟軟倒在陸檢左肩上,微弱的呼吸噴在陸檢脖頸上,一下一下似敲在他心上。
陸檢臉色蒼白,抓緊身后仲歡,抬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