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第二天一撲明兒,嚴(yán)志和到南關(guān)里雇了一輛騾車來,把被套和包袱裝在車上,叫貴他娘和孩子們坐上去。嚴(yán)志和跨上外轅,朱老忠跨上里轅,趕車的把式拿起鞭子,哦吁了兩聲,車子向前移動了。</br>
大車走過南大橋,出了南關(guān),一直向大敞洼里走去。正是仲春天氣,柳樹發(fā)芽,麥苗青青,也長得老高了。經(jīng)冬的土地開凍了,松泛起來,田野上有人轟著牛驢翻耕土地。有一伙伙的人們在耩地。嚴(yán)志和一見了土地,土地上的河流,河流兩岸蔭濕的涯田,涯田上青枝綠葉的蘆葦,心上就漾著喜氣。心里說:“還是回到家鄉(xiāng)好。”</br>
朱老忠一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就象投進(jìn)母親的懷里,說不出身上有多么舒貼。他說:“東北季節(jié)晚,四五月里才耩地呢!”</br>
嚴(yán)志和說:“咱這里也比過去耩得早了,我記得咱小的時候,麥芽兒發(fā)耩棉花,谷雨前后才種高粱谷子。這早晚人們覺得莊稼還是耩早點好,都把高粱谷子提前耩了。常說:‘秩兒秩女秩莊稼’。就象你吧,早早有了兩個大小子,也就幫上生活了。要是老得哼哼拜拜地才有孩子們,咱老了孩子們還沒長大呢!”</br>
貴他娘瞅著志和說話不緊不慢,象細(xì)水長流,不住地抿著嘴兒笑,說:“看志和會說的!”說完這句話,她的臉上驀地陰暗起來。她有一樁心事:說起回老家,就覺得回到老家一輩子才有落腳之地,心上才踏實。可是到了家鄉(xiāng),連個站腳地方都沒有,她問:“志和!俺回去就在你家里落腳?”</br>
嚴(yán)志和說:“那有什么說的,你們回去了就住在我院里。今年糧食不多,托著掖著也過得去。然后,我和運(yùn)濤、江濤幫著你們一家子,把房蓋上。看樣子你們也不能空著手兒回來,再把我種的你們那一畝地利,算給你們。合計合計,籌借籌借,也能要個三畝二畝地,再打著個短工,日子也就過得去了。”</br>
朱老忠說:“常說‘手眼為活’,走遍天下是指著兩只手鬧飯吃。”</br>
嚴(yán)志和說:“可不是,用咱的兩只手蓋起房屋住處,再用咱的兩只手刨土種地。”</br>
貴他娘也說:“咳!走遍天下是為了端個碗哪!”</br>
這輛大車,走在干涸的明光大道上,在春天的陽光下,慢慢悠悠,搖搖蕩蕩,迎著南風(fēng)走去。嚴(yán)志和身上象漾著酒意,暈得想要睡著,似乎在睡中想起他離家的情景:</br>
在失敗的日子里,朱老明拄上拐杖走到他的家里——朱老明在鬧著暴發(fā)火眼,用破袖頭子擦著眼淚說:“兄弟!官司輸?shù)降琢耍瑹o法再翻案。我的莊園土地去賣一光,是朋友的湊湊錢吧!”嚴(yán)志和看著朱老明憤慨的樣子,點點頭說:“放心吧,老明哥!輸成房無一間地?zé)o一垅,我嚴(yán)志和沒有翻悔。”</br>
等朱老明摸著路走出去,他也送到門口,兩只眼看他走遠(yuǎn)了才回來。不言聲兒走到小棚子里,牽起牛向外走。濤他娘問:“你下地嗎?”嚴(yán)志和嘟嘟噥噥地說:“我不耕地了!”他這么說,濤他娘可是沒有聽出意思。他走到集上賣了耕田的牛,把錢給朱老明送去,把剩下的幾塊錢掖在腰里。嚴(yán)志和覺得沒法回家,濤他娘要問“牛呢?”他沒法答對。一個人在村邊大樹底下坐了半天,一時又想起他的老爹;年紀(jì)老了,獨(dú)自一人流浪在關(guān)東,不由得眼上掉下淚來。就在那天晚上,一家人都睡著覺的時候,他把心一橫,背上行李,拿上瓦刀走出家門。</br>
他想:如今轉(zhuǎn)游了一溜遭又回去,怎么板著臉見人呢?</br>
第二天太陽平西,這輛大車才走到鎖井村邊。朱老忠老遠(yuǎn)望見千里堤上大楊樹的枝干在太陽下閃著白光。今天天氣和暖,桃李樹正是放花季節(jié),映著夕陽放散著香氣。梨樹的嫩枝上長出綠葉,生了茸細(xì)的白毛,黑色的棉花蟲兒在樹枝間飛舞。</br>
朱老忠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跳下車來。停了一刻,揚(yáng)起下巴笑笑說:“到家了!到家了!”一股熱烘烘的感情,在渾身蕩動。</br>
嚴(yán)志和一縱身跳下車轅,說:“這才是真正到了家哩!”他一看見自己的土地,就高興起來。走進(jìn)梨樹行子,單腿跪下,把手伸在垅溝里一刨一刨,用手指在潮黃土里輕輕描著,捏起一顆谷種,拿到眼前,瞇細(xì)了眼睛看了看。</br>
朱老忠走過去,彎下腰來問:“出了芽兒?”</br>
嚴(yán)志和說:“剛扭嘴兒,是我離家前一天才耩上的。”說著,又把那粒谷種好好放進(jìn)垅溝,芽兒朝下插進(jìn)土里。先撥上點濕土,再埋上潮黃土,然后撥上干土蓋好。</br>
自從那一年嚴(yán)老祥下了關(guān)東,嚴(yán)志和也就離開嚴(yán)老尚家,頂門立戶,過起日子來。媳婦又在土坯小屋里生下江濤,當(dāng)江濤一落草的時候,嚴(yán)志和聽得說“又是個小子!”笑嘻嘻地,高興得合不上牙兒,驕傲地說:“咱門里幾代單傳,到了我這一代,算是改換門戶了!”其實改換門戶的,是他不愿祖祖輩輩在土里刨食兒吃,春冬兩閑學(xué)起手藝來。學(xué)了學(xué)木匠,覺得手指頭挺粗。學(xué)了學(xué)鐵匠,還是不行。最后學(xué)到泥瓦匠,覺得對路了。從此半工半農(nóng),一藝頂三工,一家人才不吃糠咽菜了。這時他又在村邊要了三畝沙土地,在沙地上栽起梨樹。</br>
騾車走到九龍口上,看見窯疙瘩上坐著兩個人。一忽兒那個小人兒從窯上跑下來,喊著:“借光!你們看見我爹了嗎?”</br>
嚴(yán)志和一看是江濤,疾忙把腦袋躲在朱老忠身子后頭,拍拍朱老忠說:“看吧!這就是咱跟前那個小的,叫江濤。”</br>
朱老忠直起脖子,笑著說:“光問你爹,你爹是個什么樣的人兒?”</br>
江濤走到跟前,說:“我爹呀,他是個連鬢胡子,長腦瓜門兒,大高個子。他呀,你要是不跟他說話,他就一天不開口。你要是不叫他吃飯,他就低下頭做一天活。我娘要是不說給他洗衣裳,他就一年到頭穿著那個破褂子。你們要是知道,就說給我吧!要是不知道,也給打聽打聽。自從他跑了,愁得我娘不行呀!”</br>
聽問得懇切,朱老忠對嚴(yán)志和說:“你聽,把孩子想糊涂了。”又對江濤說:“你問的是濃眉大眼的那一個,是吧?”</br>
江濤說:“是呀,你們一定知道。”</br>
朱老忠說:“我只知道一個。”</br>
江濤說:“一個就行了,還要多少呢?”</br>
說著,嚴(yán)志和一下子從朱老忠背后抬起頭來,張開胡子嘴呵呵笑著。江濤看見父親,跑了兩步蹦上車去,摟住嚴(yán)志和的脖子說:“你可回來了,早把我娘牽壞了!”他把頭扎在嚴(yán)志和的懷里笑著。眼上滾下兩顆大淚珠子。</br>
嚴(yán)志和抱起江濤,說:“回來了,回來了,我怎么能不回來呢!”</br>
運(yùn)濤離遠(yuǎn)看見江濤坐上大車,慢慢走過來。心上一陣顫抖,也提上水罐,從窯疙瘩上跑下來。一眼看見父親,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說:“我爹回來了!”當(dāng)他看到幾個陌生人,又合上嘴不說什么。</br>
嚴(yán)志和指點說:“這是你虎子大伯,那是你大娘,那是大貴二貴。從今以后,你們在一塊打短工,拾柴拾糞有了幫手了。”</br>
“虎子大伯?”運(yùn)濤睜起大眼睛說:“光聽得說過,還沒見過面。”</br>
朱老忠走到運(yùn)濤面前站住,歪起頭左看看右看看。拍拍運(yùn)濤,兩手扳著他的肩膀撼動了一下,提高了嗓門說:“好孩子,長了這么高!”</br>
嚴(yán)志和出走以后,濤他娘每天打發(fā)運(yùn)濤和江濤出去,找遍了親戚朋友家,都異口同音地說:“沒見個蹤影!”每天夕陽趴在地皮上,弟兄倆才走回來。一進(jìn)門老奶奶還坐在門檻上絮叨:“沒良心的,又走了!又走了!”</br>
濤他娘在灶堂門口吹火做飯,看老婆婆想兒想得瘋瘋癲癲的。抬起頭來,眼里掯著淚花說:“娘!甭說他了吧,你兒不是那沒情沒義的人哪,他能忘了咱們,一個人走了?”</br>
老祥奶奶用拐杖戳著地說:“小的時候有情有義,人一長大了,翅膀管兒硬了,就沒清沒義了。唉!我這條老命也算活到頭了!”</br>
一說起志和,濤他娘就心慌。定了定心,才說:“娘!什么事情是命里注定的,人死不了就有回來的一天。別上愁了吧,愁得好兒歹的,老人家又該受罪了。大長的天道,梨樹也該收拾了,我又沒空閑伺候你老人家。”</br>
老奶奶停了一刻,嘟嘟囔囔地埋怨說:“咳!為起個女人,連個男人也管不住!”說到這里又停住,她本來想搶白濤他娘兩句,責(zé)備她為什么好好兒的叫志和走了。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沒有辦法攔住自己的男人,就把話頭縮回去。濤他娘聽話不順耳,立時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心里說:“俺也在年輕時候過來,俺也長得花枝呀似的,可是……”</br>
運(yùn)濤坐在臺階上,聽祖母和母親談話,他覺得父親出走,還有更重大的原因。抬起頭來,望著清涼的天空,抱起胳膊說:“活閻王們,要趕凈殺絕呀?”江濤坐在運(yùn)濤一邊,他不哭也不說什么,只是張著兩只大眼睛,看著天邊上一顆大明星慢慢升起。這孩子年歲雖小,心靈上卻已經(jīng)擔(dān)負(fù)起自從遠(yuǎn)祖以來的深重的憂愁和不幸。</br>
老奶奶受不住小院里的沉悶,拄起拐杖站起來,彎著腰出了一口長氣。在門道口破斗子里抓了把土糧食,嘴里打著咯咯,把雞叫過來,看著雞群吃食兒,看雞點著頭再也看不見啄食,才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門前小井臺上,拿起拐棍磕磕那兩棵楊樹,嘴里象是嘟念什么。這是“老頭子”在家的時候,在井臺邊上栽下的兩棵小樹。“老頭子”不管早晨晚上端著水瓢澆灌,伸手摸摸,兩眼盯著盼它們長大。小楊樹長了一房高,嫩枝上挑起幾片明亮亮的大葉子的時候,給志和把濤他娘娶了來,住在這小屋里。自從那時,她做活做飯才算有幫手了。在小楊樹冒出房檐,葉子遮住蔭涼,風(fēng)一吹葉子嘩啦啦響的時候,媳婦生下第一個孩子運(yùn)濤。她喜歡得什么兒似的,好不容易才當(dāng)上奶奶了。她親手在窗欞上拴上塊紅布條,在小楊樹上拴上一條繩,晾上運(yùn)濤的紅兜兜綠褂褂。等到楊樹長了兩房高,風(fēng)一吹大楊樹的葉子,象滹沱河里流水一樣豁啷啷響的時候,嚴(yán)老祥舍棄她下了關(guān)東。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惹得她常在楊樹底下徘徊,說:“老頭子沒良心的!沒良心的!”過了幾年,媳婦又生下江濤。她親手抱大了運(yùn)濤,又抱大了江濤。可是她覺得老了,頭上生出白發(fā)。后來嚴(yán)志和學(xué)會泥瓦匠,弄得夠吃夠燒了,她又想:老運(yùn)還不賴,就是“老頭子”不在家!</br>
運(yùn)濤看老奶奶在井臺上呆了半天,盡眺著北方,翹起嘴唇不住聲的罵:“死王八羔子們,活閻王們!把俺家的人都欺侮跑了!”運(yùn)濤一聽,心里酸酸的,實在難受。他想:“為什么人間的苦難都落在俺門里?”走過去扶著***肩膀說:</br>
“奶奶!快家去吃飯吧!”</br>
老奶奶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星群,自言自語:“唔!你們娘兒們先吃吧,我不饑……”又對運(yùn)濤說:“你給我把雞窩門堵上。”</br>
運(yùn)濤走回來,搬起大石頭把雞窩門堵上。心里實在難受,為了想念父親,老奶奶有三天沒有好好吃飯了。</br>
濤他娘看著孩子們吃完飯,把家伙泡在鍋里,蓋上蓋簾。早早把門閂上,扶持老婆婆睡下,就走出來坐在階臺上。幾天以來,只有看見青色的天空,她心上才是豁亮的。直到兩個孩子躺在炕上響起鼾聲,她還在院子里坐著。左想想右想想,她想不出在什么時候,什么樣的魔鬼,使她交下不幸的命運(yùn)!</br>
她自從做小姑娘的時候,針頭線腳不離手。過了門,一年四季不離三臺(鍋臺、碾臺、磨臺),一天到晚沒個空閑。志和脾氣倒是溫順,知道怎樣體貼她。也愛鬧莊稼性子,一鬧起來,就象開春時節(jié)打悶雷。有時候翻臉不認(rèn)人,睡著睡著,舉起拳頭就要打。到了這刻上,她就把頭伸過去說:“打吧,打吧,照我腦袋打!打死了,看誰給你做鞋做飯,伺候老人?”這時,嚴(yán)志和又悄悄地把拳頭收回去,笑笑說:“嘿嘿!舍不得!”她斜起眼睛瞟著,一渦笑意掛在臉上,說:</br>
“看你也是舍不得!”</br>
那是年幼的時候,莊稼人一上了年歲,有了衣食的吃累,就缺少恩愛了。象老樹上長了皴皮,受不到雨露干枯了。有時她也渴想著年輕時候的情愛,可是歲月不由人,他們一天天地老下來。</br>
夜深了,天光似水一樣涼。她把懷襟掩緊,走進(jìn)屋門。老婆婆正在佛堂里燒上三炷香,跪著磕頭祝禱:“志和!你扔下一家子人,去周游四方吧!你也不管我了,盼你身子骨兒結(jié)實!”她不只想念志和,更想念老頭子,用衣襟擦著淚。</br>
第二天,濤他娘起來抱柴禾做飯的時候,坐在炕沿上看了看,運(yùn)濤蹙著眉梢,枕著兩只手睡得熟熟的。江濤臉面朝天躺著,滿臉上又是愁戚又是希望。她微微嘆氣說:“累了,累了,孩子們都跑累了!”搖搖運(yùn)濤的胳膊,說:“起來,起來呀!”</br>
輕輕搖著,運(yùn)濤醒過來,伸直右手和左腳,打了個舒展說:“嗯,天亮了?”</br>
濤他娘說:“早亮了呢,看你們一睡起來就沒個醒。”</br>
運(yùn)濤抬起頭看了看,太陽露了紅。坐起身來,又搖搖江濤說:“起來,太陽出來了!”</br>
江濤聽得說,還沒睜開眼睛就爬起身來。用手掌揉著眼睛,說:“啊!我上學(xué)去?”</br>
濤他娘說:“先甭去上學(xué),再去找找,看看能找到你爹嗎?要是找不到,日子怎么過下去呢?”她又掂起衣襟,擦著淚濕的眼睛。</br>
運(yùn)濤看母親悲愁得厲害,就說:“娘!甭發(fā)愁了吧,爹頂多跑幾年關(guān)東,也就回來了。要是不回來,江濤也別念書了。我忙時種莊稼,收拾梨樹,閑時上機(jī)子織小布兒,還是夠嚼用的。”</br>
濤他娘禁不住插了一句,說:“你爺爺出去了十幾年,總也不見回來!”說著,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br>
聽得濤他娘哭,老奶奶又喊起來:“甭說他!甭說他!老頭子壞了良心,他把家忘了!”</br>
濤他娘說:“娘,別說了吧!你不是小年紀(jì)了,老人家也不是小年紀(jì)了。老是念叨他,老人家在關(guān)東,也會心驚肉跳的。”</br>
老奶奶說:“他是不跳啊,要跳,還會想到念叨他的人兒呢。咳!死王八羔子們,憑著他們有錢有勢,把俺窮人們都欺侮跑了!”</br>
運(yùn)濤說:“奶奶!甭說了,他們給咱窮人種下的冤仇啊!”</br>
江濤緊接著說:“一輩了,十輩子也忘不了。”老奶奶拄上拐杖,走過來說:“好孩子,有這點心氣就好。”</br>
濤他娘說:“你們?nèi)グ桑〉骄琵埧谏希艞l道兒都從那里經(jīng)過,過路的人多。有過去過來的人,你們就問,‘借光!看見我爹了沒有?’問一問,也許能問著。你們提上個水罐兒,拿著塊餅子,坐在大窯疙瘩上看著,餓了就吃點兒,嗯?”</br>
兩個孩子聽了母親的吩咐,提上水罐走出來。春天的早晨還有些涼,踏著路旁的草芽,走到九龍口大窯上。</br>
小弟兄兩個,坐在窯疙瘩上說著話,翹起下巴,盡望著北方。在深遠(yuǎn)的天邊,有朵朵白云,擦著土地飛馳。過來個擔(dān)挑的,他們跑過去問一問。過來個趕車的,他們跑過去問一問。一直等到太陽平西,才從北方那個長遠(yuǎn)的道路上,來了這輛騾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