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六合之外
血蛛母走出了孽鏡,雙生子緊跟著進去。對他影響最深的人,果不其然,是他的父母。孽鏡里的女子神情蒼白,空蕩蕩的白衣上全是血,發(fā)鬢凌亂,眼神猙獰到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br> “我懷你們的時候,就感覺不太對勁,果然是那個妖道對我下了詛咒。我真恨,我當初就不該留下你們。我死了,也該拖著你們在娘胎里一起死。”她旁邊的是個神情嚴肅古板的男修,看了他,氣的胸口起伏,卻咬緊牙關(guān),只罵了句“畜牲”</br> 雙生子面色沉沉,眼里卻是不屬于這個年齡的陰狠,他獰笑了下“你們自找的,如果不是你們試圖掐死我,我又怎么可能對你們出手。”</br> 白衣女子久久凝視他,尖聲“我那是殺你哈哈哈哈,我那是殺你”滿腔的恨聚集在胸口,她牙齒都在抖“你一出生腦袋上就有一個血色巨瘤,邪毒之氣盡在其中,我和你父親不過是想把那個瘤砍下來而以結(jié)果你一口咬死了我們,孽子你這個孽子”男修皺了下眉,上前安撫的按著女子的肩。</br> 雙生子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他輕聲說“不是殺我”</br> 他聲音極其古怪,沙啞低沉,混雜著兩種音色。</br> 忽然少年的頭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后腦勺面對著夫妻二人,抬起手,扶開發(fā)絲露出了那個漆黑丑陋巨大的瘤。</br> 夫妻二人驚恐瞪大眼。</br> 凹凸不平的瘤表面,五官若隱若現(xiàn),似乎是另一個人。再出聲,截然不同的聲色,瘤說“爹娘,你們是要殺我嗎”</br> 受不了這樣的驚嚇,夫妻大叫一聲,身形突然扭曲,而后瞬間在空中化為一縷青煙。雙生子又把頭轉(zhuǎn)了回來,厚重的頭發(fā)披下,遮住了他的同胞兄弟,少年臉上掛著冷笑,像看一個笑話“我在你肚子里的時候就有了神志,一直和它殊死拼搏,好不容易殺了它,讓它的力量成為我的一部分,怎么能讓你們砍了呢。”</br> “一胎只能活一個。怪就怪,你非要懷兩個。”</br> 少年拍了拍后腦勺,往前走,無視孽鏡里各種惡鬼哭嚎,陰沉說“沒想到他的力量我吸食完,最后卻成了害我之物。雙胞胎共生共死,想拖我一起死,呵,沒那么容易。”</br> 他也徑直穿過孽鏡。待雙生子的背影消失,孽鏡又歸于平靜。</br> 裴景連續(xù)看了兩個人,也大概明白了。</br> 前往內(nèi)城,似乎每個人都有所求。</br> 血蛛母想要恢復容貌解除劇毒,雙生子想要除掉腦袋上的瘤。</br> 裴景疑惑地問道“內(nèi)城之中是不是住著一個神仙,專門幫人實現(xiàn)愿望”</br> 楚君譽平靜說“他們求的是天魔一族。”</br> 裴景嘀咕“那他們又拿什么跟天魔一族換呢”</br> 那邊碧衣少女也不急著催促他們,對那個青年修士伸手,笑“道長,請。”</br> 青年修士面無表情,往前走。</br> 他殺妻棄子,斷情證道。</br> 孽鏡里自然也只是他妻子女兒的魂魄。</br> 他在孽鏡中是呆的最久的,因為他的羈絆最深。甚至險些被妻子反殺在孽鏡中。最后重復當年畫面,把妻子橫腰斬斷,用手捂死女兒,才跌跌撞撞爬了起來。</br> 他依舊是沒有表情,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奄奄一息走了出去。</br> 碧衣少女說“沒想到啊,他對她妻子居然還有一分歉疚。哪怕是極小極小的一分,在這孽鏡中也足夠弄死他了。”她的驚奇很快掩去,繼而望向裴景二人,笑問“兩位,你們誰先”裴景下意識就去看楚君譽,卻被楚君譽按著肩膀,往前,淡淡吩咐“你先過去。”</br> 裴景撓撓頭“也行。”</br> 他其實還想看看楚君譽的孽鏡呢。但,總感覺楚君譽的孽鏡應該是空白一片。</br> 想想也是,楚君譽這樣的人,哪會有愧疚的情緒。</br> 他往前走了一步,鏡子周身泛著銀白色的光,腳步一踏入,如破水簾,感覺是過了另一個世界。猶豫片刻,裴景整個人進入了孽鏡中。</br> 只是他面臨的,卻和另外三人完完全全不同。</br> 他沒有看到任何人,視線一點點清晰,是一條白茫茫的路,霧氣特別重,潮濕沉重得令人窒息。</br> 裴景在鏡中愣住。他感覺自己前面似乎站著個人。</br> 那人身上的衣裙融入白霧里,氣質(zhì)柔和寧靜而又遙遠,聲音也是那種滲透到人心的溫柔,“裴御之,我終于見到你了。”</br> 裴景愣愣抬頭,玉白石階三層外,云霧為引勾勒出她的身形,看不清真實,但裴景也不需要看到真實了。</br> 浮世青蓮在微微顫抖,息壤之蟲再次醒來。</br> 天地萬物,風與云與塵,都緘默。</br> 日月并存,投下的光,交錯在她指尖。</br> 裴景輕聲說“是你。”</br> 鏡外。</br> 楚君譽一揮手,一行黑色蝴蝶如同刀劍,繞在了碧衣少女脖子上。</br> 銀發(fā)如雪襯得他眼眸血色近淵,似笑非笑“你是第四個”</br> 他的氣勢讓碧衣少女笑容僵硬,水靈到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眼,終于露出本來的模樣,寫滿毒蛇般的厭惡。少女的軀體立刻就化成水,頭顱融化,身體融化,從黑蝶的啃噬下逃出。</br> 她唇角溢血地站到了孽鏡之前,笑得猖狂又得意“我是沒想到,隨隨便便接引一群獵物,居然會遇上你不過遇上了,那就更好了。當年的賬,我還沒跟你算清。”</br> 頓了頓,少女深深淺淺吐息,似乎是俏皮的一笑“你猜,我給你那愛人準備的是什么。”</br> 楚君譽往鏡中看了一眼,前面幾人所經(jīng)歷的都特別清晰。</br> 唯獨此時,裴景入內(nèi),孽鏡是一片模糊。</br> 碧衣少女見他神情,終于放聲大笑“哈哈哈是往生之海上逆行的天梯我在那里獲得新生,現(xiàn)在,我讓他”她咬字如斷鐵干脆冰冷“也重新獲得新生”</br> 楚君譽眼眸一瞇“你在找死”</br> 少女的臉皮開始蒼老生皺,頭發(fā)也寸寸灰白,她恨極,顫聲“你當初入我天郾城,奪我城主之位,將我趕到往生之海上,沒想到我會有重新回來的一天吧。”從亭亭玉立的少女,瞬間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嫗,碧色的衣裙成了一團青色膠體,覆在她手上。</br> 前任天郾城主“天不亡我哈哈哈哈,天道自始至終,想要殺的都是你”</br> 楚君譽唇角勾起嘲弄之意“真巧,我想殺的,也是天道。”</br> 他腳下灰塵簌簌,騰起空中成嗜血黑蝶,密密麻麻朝那個女人撕咬過去。</br> 楚君譽聲音漫不經(jīng)心“你以為我真沒認出你只不過礙于他在場,不方便罷了。”</br> “你現(xiàn)在將他封閉在虛空,正好給了我殺你的機會。”</br> 前任城主欲反抗,但是她的能力在這個男人面前似乎不值一提,手臂上的肉被撕扯,她大叫,怒聲“你若是殺了我你的愛人也會和我一起死”</br> 楚君譽笑了“就你,也想從我手上奪他的命”語氣甚至連嘲諷輕蔑的情感色彩都沒有。</br> 前任城主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震驚。她自以為承天道之力,脫胎換骨,能一雪前恥。沒想到,最后竟然還不是他的對手。用修為在身邊聚起一層綠色的護盾,神魂肉體被撕扯,痛不欲生,但她斷斷續(xù)續(xù)說“我差點死在往生之海上,死前,天降圣光出現(xiàn)了那道天梯。是天道救了我,給了我永生,我是永生的,我不會死。”</br> 楚君譽說“張青書,西王母,秦千幻,加上一個你。一個比一個無用。”</br> 天郾城前任城主瞪大眼珠子。</br> 充血一般盯著他。</br> 腦海中有一個念頭在慢慢成型。</br> 楚君譽神色疏離“在極度的怨恨之中得到永生,模仿我的過往,自以為是,稱為審判者。你們也配”</br> 天郾城城主嘴唇顫抖。</br> 楚君譽道“審判我,她想告訴我什么呢仇恨是沒有必要的,或者恨帶來的力量并不強大終有一天,我將如你們死在我手里一樣死在她手里”</br> 銀發(fā)青年極輕的笑了一下。“真諷刺。你們怎么可能是過去的我。”</br> 黑色蝴蝶一哄而上,前任城主的修為屏障破碎,她大聲尖叫。</br> 楚君譽淡淡說“我的地獄是我自己走過的。這是我們最大的區(qū)別。”</br> 前任天郾城城主眼睛瞪大,幾乎快要裂開。</br> 她完完全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br> 她以為楚君譽沒認出她等著讓他和他的小情人一起死在被她做過手腳的孽鏡里</br> 前任城主一口氣提在嗓子口,手指只剩白骨和鮮紅的蔻丹,她畢竟也是元嬰大圓滿修士,極度的憤怒之下,自爆元嬰,狠狠碾碎一只黑蝶。那只黑蝶粉碎的片刻,她的神情忽然就安靜下來。</br> “你能殺我”她聲音很輕又很低“審判者,我都不知道我是審判者,你卻知道了。你是天道對付的人,你能殺我,因為你在六合之外。你是世外之人,所以當你真正斷情絕愛,與這塵世再無一絲瓜葛后,你擁有了這樣恐怖的力量。”</br> 六合之外。</br> 六合之外。</br> 她嘴里不斷念著這四個字,最后霍然抬頭,神經(jīng)病一樣的大聲笑起來</br> 神情是徹骨的恨,眼神瘋狂,窮途末路,這真是她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br> 半步化神,早就和天地有了感應。當初她創(chuàng)天郾城,就是因為世人罪惡懦弱,七情六欲都是罪惡,讓人惡心的東西。</br> “六合之外,六合之外。”</br> 她極其嘲諷地笑了“真有意思,當無情的人動了情,當為恨而生的人懂了愛,你與這世界有了最深的羈絆。你還是世外之人你還在六合之外”</br> 她披頭散發(fā)站起來,身形血肉模糊,卻聲嘶力竭“哈哈哈我等著你楚君譽我等著你死”</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