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眾生螻蟻
煙云渺渺,白階層層而上不見盡頭。少年衣衫翻卷,握著劍的手微微用力。</br> 風(fēng)卷過他耳邊的發(fā),身形頎長挺拔,腰與肩每一處弧線充滿朝氣。</br> 光是站在那里,都像是青松明月,出鞘的劍。</br> 離他三步外的少女輕輕笑了一下,說“裴御之,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的。”</br> 裴景心中對她的提防更甚,只問“你是天道嗎”</br> 少女聞言,手指似乎動了一下,扶開了一點(diǎn)云霧,輕聲說“天道,什么是天道,天之道法,天之意志意志又怎么會有意志呢。可世人都這么喚我,那便是吧。”</br> 裴景眼一沉,身上的殺氣驟然變得劇烈。</br> 天道明顯的察覺到了,笑意飄渺柔和“你想殺我”</br> 裴景沒說話。</br> 心道我若是有一天擁有能力殺你,必然會殺你。</br> 天道輕聲“為什么這應(yīng)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br> 誅劍握于手一片冰涼,眼前的少女給人的感覺太過溫柔,讓人如同回歸最初回歸母親懷中,無憂無慮迷戀放松,稍有不慎就會神志恍惚。</br> 一直提醒阻止他的,是藏于身上的浮世青蓮。花瓣冰冷潔白,把他從道的影響中抽出來。</br> 裴景皺了下眉,還是沒說話。</br> 天道微笑“云霄門規(guī)不是有一條,不得濫殺無辜”</br> 這個地方,裴景也不知道是哪。旁邊被白霧遮擋,茫茫只能看清腳下的階梯。但他知道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人,絕對不會是真實(shí)的天道本體,可能是千萬分之一的一縷魂。不太敢輕舉妄動,裴景輕聲冷靜說“可你為道不仁。”</br> “為道不仁”</br> 天道輕輕念著這句話,依舊是溫柔的,笑起來似乎還帶了點(diǎn)無奈“裴御之,我還是想和你聊聊。”</br> 裴景想說,我和你沒什么好聊的。</br> 但是抿了抿唇,沒有選擇反抗。</br> 或許,他也想從她這里知道些什么。</br> 她的衣裙星紗層層,揮袖,玉雕般的指尖,讓石階的前路清晰出來。她在一團(tuán)純白的光里,裴景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裙擺和手指。天道化形成的少女氣質(zhì)不高冷不圣潔不陰沉不傲慢,光明與黑暗都不是,簡單誠樸,似巍巍山河。</br> 少女的聲音也是溫柔的“三千世界,萬萬規(guī)則。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是我所見的最特別的存在。我一直都挺想知道,你原來的世界是怎樣的,那邊有你的親人愛人嗎”</br> 她往前走。</br> 裴景停了停,眼眸一沉,也跟著往前走。</br> 雪衣拾階而上,空氣都是深遠(yuǎn)清新的。</br> 天道喚了聲“裴御之裴景”</br> 裴景。</br> 聽到這兩個字,裴景有點(diǎn)恍惚。畢竟對他來說,“裴景”才是真真實(shí)實(shí)兩個世界不曾變的名字。名字真是一種奇妙的羈絆,牽扯前后生,一切愛恨過往。原來的世界是怎樣呢離開的時間太久,久到已經(jīng)快忘記故鄉(xiāng)。</br> 可是,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來。</br> 裴景說“你不用迷惑我,我在現(xiàn)代并沒有牽掛。”</br> 天道問“你的父母”</br> 裴景沉默很久,有點(diǎn)出神,才道“他們死在了自己喜歡,且為之驕傲的領(lǐng)域上。”在他十六歲的時候。</br> 天道又問“真的一點(diǎn)牽掛都沒有嗎朋友,恩師,畢竟你是這樣一個重情的人啊。”</br> 她說完后面的話,停了停,笑意帶了份悲憫和涼薄。</br> 裴景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定義人類的情感,如果是以時間長短來的話,現(xiàn)代的那二十年太微不足道。畢竟,我在這個世界已經(jīng)活了快五百年。”</br> 天道走在他旁邊,聽他說完,又輕輕說“可最初的記憶對一個人影響不該是最深嗎裴御之,如果我現(xiàn)在讓你回到現(xiàn)代社會,你會愿意嗎”</br> 裴景笑了,在天道面前笑得淡然無畏“你急著送我走,是怕我殺了你嗎。”</br> 天道沒有情感波動,手指一點(diǎn),云霧散盡,露出了高遠(yuǎn)的藍(lán)天,和綿延萬里的青山、江河。裴景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的梯子,在空中,極高極高的地方,低頭似乎能把整個大陸映入眼。</br> 天道說“我不怕你,我只是不想事情再次步入一個死循環(huán)罷了,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卷到這個世界的嗎。”</br> 裴景有有了點(diǎn)興趣,偏頭,看她。</br> 少女完美無暇的指尖有流光,銀色淌過萬載的光輝“我當(dāng)初以誅劍為軸,集萬物惡氣,創(chuàng)天魔。在諸神之戰(zhàn)中,天梯被砍斷,整個世界混亂,能量穿破規(guī)則束縛,扭曲甚至涉及到了你所在的時空。于是把你帶了過來。”</br> 裴景想起了穿越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的金雷紫電、浩浩天光。</br> 原來,那就是諸神之戰(zhàn)嗎。</br> 天道說“不過,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你會過來。或許有一個我所不知的契機(jī)。”</br> 契機(jī)。裴景心一提,有一種很深的預(yù)感,天道口中的契機(jī)或許和那本書有關(guān)。</br> 天道往上走,繼續(xù)道“為道不仁這話是誰跟你說的云霄劍尊,瀛洲神女,鳳凰,佛陀或者你云霄那位化神期的先祖”</br> 裴景說眼眸清凌凌“你創(chuàng)天魔一族,就已經(jīng)不仁了。”</br> 天道愣住,雖然純白一片看不清容顏和神情,但裴景還是感覺的到,她應(yīng)該是在笑的,視線投自極高之處,溫柔又遙遠(yuǎn)。</br> 裴景道“逼得諸神輪回,人類修行舉步維艱。你所做的,不是惡嗎”</br> 天道說“這就是惡了”</br> 裴景心里補(bǔ)充了一句,你還讓我的愛人背負(fù)一段沉痛的過往。于是,感同身受,恨到極致。</br> 天道的反問很輕,如在人耳邊輕輕絮語,這條梯子走了不知多久,星月似乎都在腳下。</br> 她出聲“裴御之,你往下看。”</br> 裴景往下看,深深震撼住了。是大陸星羅棋布,星海湛藍(lán)無垠,山脈起伏一道一道鬼斧神工的弧度,一眼望去,長天廣闊,清風(fēng)徐來。似乎是站在世界之巔。森林、谷底、高山、海洋,赤紅的土,深白的云,勾勒成一副畫。濃墨重彩,草木蟲魚,眾生蕓蕓。</br> 這一眼,撞在裴景心頭,他感受到了寒冷。</br> 天道慢悠悠地說“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擁有了意志。或許,是這個世界再向我求助,所以我醒了。我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朵花枯萎在我面前,腳下的土地在顫抖,所見的江河在枯萎。我站起身,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力在逝去,在干涸。”</br> “他們都說天道不仁,什么是仁我又為什么要對他們?nèi)省!?lt;/br> 她說到這,溫柔的外表剝落一角。露出身為規(guī)則冷冰森嚴(yán)的一面,說“你們汲取天地靈力修行,將它們化為己有,歸于丹田。可曾想過,金木水火土,這些靈力是我力量的本源,也是一草一木的生之根本。而歸于修士體內(nèi)的靈力,在你們死后,就是骯臟的廢物。你們靠奪去我的力量變強(qiáng)大,然后然后排山倒海。”</br> 她笑了“可是與我而言。山、海,又怎么不是生靈”</br> 裴景使勁握住凌塵劍,才能穩(wěn)住呼吸和心神,不被這個女人帶偏。</br> 天道一字一句,目光隔著虛無望過來徹骨深邃。聲音溫柔平靜“你們一直在剝奪我的力量,糟蹋我守護(hù)的世界,憑什么怪我不仁。”</br> 生而為敵,沒什么好說的,裴景道“你可以設(shè)立天劫,劈死逆天之人,為什么要創(chuàng)天魔一族。”</br> 天道笑了,說“因?yàn)槟銈冃奘浚蓝恍荩捌秃罄^。”語氣一冷“我必須來一個徹底終結(jié)。”</br> 裴景現(xiàn)在確定了,這個天道瘋了,或者不是瘋,是她心中有了另一套秩序和規(guī)則。</br> 天道偏頭問“你的那些前輩是不是都說我失德,說我以眾生為螻蟻”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所謂眾生,不過就是單指你們修士罷了,或者范圍更廣一點(diǎn),人。”</br> 她輕輕一笑,星紗月織的衣裙在云端翻飛,純白的光影里,若隱若現(xiàn)露出無塵飄渺的身形。</br> “螻蟻,是呀,我把人當(dāng)螻蟻可這世上,萬萬生靈,人又何其微不足道。”</br> 聲音來自至高的天空,來自這個世界深處。她甚至沒有釋放威壓,已經(jīng)讓裴景覺得胸口都堵在一起,丹田內(nèi)靈力暴躁,只能緊緊握著誅劍,才能在它身上找到了一點(diǎn)清醒。</br> 天道說“我若不殺盡天下修士,終有一天你們的自私,讓這里的靈力耗盡。所有生靈,將一起死。”</br> 純白的光散去,少女站在高高的白玉階上,衣裙簡單而精致,極度冰冷道“所以我創(chuàng)天魔,斷天梯,絕了你們飛升的路。培養(yǎng)九幽魔域,創(chuàng)天魔一族,他們靠吃食修士汲取丹田之力成長我要這世間,再無修士,再無人逆天。”</br> “”</br> 空氣凝固。</br> 裴景久久的沉默。</br> 天道把不小心外露的情緒收回,繼續(xù)她的話“這會是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沒有人修仙,天魔就不會出動,我封印它們在九幽,成為世界暗的一面多好,靈力不會枯竭,眾生欣榮,天下太平。”</br> “可是”天道頓了頓,她說“一萬年前,我錯在低估了那群化神修士的威力。諸神之戰(zhàn),兩敗俱傷,誰也沒討到好處。萬幸天梯崩塌一半,神妖佛步入輪回,現(xiàn)在這世上也不剩幾個化神修士了。我想,我的孩子”她將天魔稱之為自己的孩子,輕聲說“我的孩子會重新覺醒,拿起誅劍,把一萬年前沒斬?cái)嗟囊蚬麛財(cái)唷R磺卸荚谟?jì)劃中,我守著他長大,讓他奪回自己該有的東西,本來事情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步,他要破化神圓滿,飛升斷天梯了。然而”</br> “我還是錯了。”她伸出手,精致瑩白的手緩緩指向了裴景,笑了下,帶著極深的疲憊和無奈,是極恨和極怨的妥協(xié)。</br> “一萬年后,我低估了你”</br> 天道的聲音近乎泣血。</br> 裴景這回真的愣住了。什么叫低估了他。</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