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極惡之人
船繼續(xù)往前行,后面?zhèn)鱽砣龑拥鬲z拔舌剪指、鐵樹扯皮的聲音,人的哭喊毛骨悚然,在這陰冷寂靜的石洞內(nèi)回響。</br> 裴景盤腿坐在船上,表面還是掛著笑,偏頭打量著四周。</br> 他生的唇紅齒白,收了一身的凌厲劍意,黑發(fā)如墨白衣皎皎,頗像人間的富貴公子,沒什么威脅。是以,在場的另三人都沒怎么把他放心上,所有的戒備都給了楚君譽。</br> 裴景想搗鼓點東西,左右看了看沒功夫,低頭把船上沒人用的輕漿拿起來,在水里撥了撥,水面劃過一道銀藍色的痕跡。好像水很淺,下面有什么東西。他直接伸手,從河底,掏出了一塊通身玉白色的石頭。唇角一彎,眉梢一挑,送到了楚君譽面前“上次你送了我顆珠子當(dāng)定情信物,我還沒回禮呢,你覺得這個怎么樣,好看嗎”</br> 一直暗暗觀察他們二人的三人“”</br> 楚君譽輕輕看他,卻問“定情信物”</br> 裴景“對啊,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東西,還那么珍貴,怎么能不算定情之物。”</br> 珍貴到沉睡著人家青鳥一族少族主之魂。</br> 他現(xiàn)在心情非常好,不介意秀恩愛給那暗暗偷聽的三人看。略偏頭,露出兩個小虎牙,笑“你還沒回答我,好不好看呢。”</br> 楚君譽慢吞吞回復(fù)“恩。”</br> “你喜歡就好。”裴景現(xiàn)在就喜歡逼著楚君譽說話。</br> 用靈氣在石頭上鉆了洞,然后扯了根自己的頭發(fā)穿進去,做成個吊墜,身體往前傾,討好地道“我?guī)湍銕显趺礃樱?dāng)初你給我珠子我可是貼胸口帶的呢。”雖然后面與西王母大戰(zhàn)時,青迎出來就碎了。</br> 知道他又要放肆。</br> 楚君譽先伸手,掐住了裴景的腰,牢牢定住他。</br> 銀發(fā)青年容顏禁欲冷淡“坐好。”</br> 裴景樂得不行。</br> 但是從鐵樹地獄到孽鏡地獄的路,突然變得湍急。一個往下的坡出現(xiàn)在前方,船直接下墜。搞得他笑意僵在臉上,一個不穩(wěn),往前栽直接載到了楚君譽懷里。腦門撞上了楚君譽的鎖骨,痛的臉色都變了,手里握著的那個吊墜也飛出去。</br> 楚君譽心中嘆息一聲,把少年的腰摟住,固定在懷中。</br> 血色的眼眸一抬,空中嗤嗤有幾只黑色的蝴蝶,將飛出去的吊墜咬住。送到了他手里。</br> 船往下流,近乎九十度,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閉上眼。</br> 等平穩(wěn)之時,才驚魂未定睜開眼。</br> 發(fā)現(xiàn)所在的空間一片幽藍,一面通天地的鏡子立在正前方。</br> 孽鏡地獄。</br> 所有人臉色都冷了下來。</br> 船后方。</br> 裴景坐在楚君譽懷中,捂著額頭,倒吸涼氣“什么鬼,突然就那么一下。誒不對,我的吊墜呢。”</br> 還沒感嘆完,一雙修長的手,從后面繞過,給他的脖子戴上了個冰涼的東西。</br> 楚君譽的聲音幾乎貼在他的耳側(cè),看似溫柔實則警告“裴御之,我對你的耐心也是有限的。”</br> 離得那么近,裴景耳尖一下子就紅了,但黑發(fā)遮掩。</br> 楚君譽看不到,裴景膽子也大了幾分,笑了下沒回答。他現(xiàn)在不是很怕楚君譽,注意力反而被脖子上那么石頭吸引,用手扯了下,沒注意力度,發(fā)絲就斷了。</br> 他皺眉,然后回頭,小聲問“向你借樣?xùn)|西。”</br> 楚君譽眼眸一暗,就感覺一點微痛。</br> 少年的手指勾著他的發(fā)絲,扯下了一根銀發(fā)。然后再從自己頭上扯下一根。垂眸模樣認(rèn)真而乖巧,將兩根發(fā)絲纏在一起,穿過石頭,帶了自己脖子上。裴景做完,才想到一件事,笑“我們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結(jié)發(fā)”</br> 楚君譽“”</br> 裴景道“結(jié)發(fā)與君知,相要終以老”</br> 隨隨便便就記起一首詩,他簡直是個文武雙全的天才。</br> 他偏頭,側(cè)臉在微藍的光中格外溫和,笑容卻燦爛。</br> 楚君譽垂眸,淡淡說“相要以終老,夫人,你記錯了。”</br> 裴景“啊”</br> 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楚君譽推著站了起來。</br> 早就下了船站在孽鏡前的眾人,就沉默地看著他們膩歪半天。</br> 血蛛母語氣冰冷“兩位還真是恩愛呢。”</br> 碧衣少女的笑沒散,視線卻帶著極深打量看著楚君譽。</br> 裴景沒理血蛛母,把那塊石頭,小心翼翼放進衣衫內(nèi),納悶說“明明是我送給你的東西,怎么又回到我身上了。”</br> 那個殺妻證道的青年修士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過孽鏡后就是往生之海了嗎。”</br> 碧衣少女收回視線道“別急,孽鏡之后,還有刀山火海呢。”</br> 青年修士道“怎么過孽鏡,穿過去”</br> 碧衣少女繞著頭發(fā)“是啊,穿過去,孽鏡照死人生前的種種罪惡。對于修士而言,卻是你辜負(fù)最深的人。他們會化成惡鬼,糾纏你身邊。”</br> 青年修士猛地臉色一變。</br> 那邊裴景還在問“那我去往生之海上看看有沒有沒什么好東西吧,弄回來給你。”</br> 楚君譽道“不用。”</br> 血蛛母臉色也變得不好“化成惡鬼是哪種惡鬼”</br> 碧衣少女道“取決于你。”</br> 取決于你。這四個字如一塊重石,壓在眾人心間。</br> 雙生子問“取決于我怎么對他們”</br> 碧衣少女笑“應(yīng)該是取決于你怎么看他們。”</br> 與眾人格格不入的裴景繼續(xù)問“為什么不用,我想讓你開心啊。”</br> 楚君譽聲音冷淡“你之后安靜,會讓我開心。”</br> 裴景說“剛剛結(jié)法,你還叫我夫人來著”</br> “”忍無可忍的眾人。</br> 血蛛母、雙生子、青年修士沉默。他們每一個人都心懷極深的惡,為報血海深仇而來,命都不顧,打算和城中惡魔做交易。</br> 只有這兩人,仿佛是來談情說愛的。</br> 修羅地獄,也是風(fēng)花雪月。</br> 裴景大概不知道自己一個戀愛腦在一堆苦大仇深的人眼中有多可惡。畢竟孽鏡地獄,對他來說,也不過是面鏡子。</br> 他現(xiàn)在心思都放在楚君譽身上,后知后覺“不對,你怎么也知道那首詩”</br> 那首詩,他是現(xiàn)代的時候背的啊。</br> 碧衣少女終于決定打斷他“小師傅,我們已經(jīng)到了孽鏡地獄。”</br> 裴景眼眸終于落到他們身上,看著那面通天地的鏡子,鏡面藍白之色,之上金色橙色的光一圈一圈,像游走的細蛇。</br> 他臉上的神色淡了,道“這就是孽鏡”</br> 碧衣少女點頭,笑說“我見小師傅坦蕩瀟灑,不如你先孽鏡對生平無惡之人,沒有威脅。”</br> 裴景倒是不介意第一個,但楚君譽剛剛的警告,他還是放心上的。</br> 忙擺手“不了不了,我犯下的罪孽還挺深的,仇人太多,耽誤時間”</br> 血蛛母冷笑一聲。心中不屑,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害過誰</br> 碧衣少女來了興趣“小師傅也害過人”</br> 裴景微微笑“恩,成千上億呢。心都被我弄沒了。”</br> 云霄內(nèi)峰偷心賊,了解一下。</br> 三人“”</br> 原來這個看起來干干凈凈的少年,背地里食人心修邪術(shù)</br> 但裴景這樣,他們心中卻稍微安定了點。畢竟一個看起來光風(fēng)霽月的少年出現(xiàn)在惡人城,太過可疑。</br> 楚君譽低聲笑了一下。</br> 碧衣少女眼珠子如黑葡萄清潤,說“這樣啊,可這孽鏡一次只能過一人,我們誰先入呢”</br> 血蛛母似乎是不愿意呆在這里浪費時間,往前走,“那就我先來吧。”</br> 眾人默不作聲。</br> 她的身形一半入鏡。</br> 鏡面扭曲。畫面是驚雷雨夜,出現(xiàn)了一個村莊,濁黃的燈被吹的晃晃,掛在墻壁上的長弓照出影子,像坐在桌前的婦人手中的蛇。</br> 窗戶沒關(guān)緊,黑雨飛入戶,打濕她的裙角。紫衣婦人懷里還抱著一個沉睡的女嬰。空中有女人輕輕的哼唱,她溫柔哼著曲,雷電一閃,卻把女人臉上的神情照清楚。面容姣好,卻詭異森冷,邪惡得驚人。她對那女嬰說“囡囡,不要怪阿娘。你出生在這里就是個錯的。你爹是個窩囊廢,自己走火入魔修為廢盡,想著吞噬你阿娘的靈力。他算計我被五毒分尸,卻沒想到我活了下來。那個賤人,枉我那么信任他。”說到這,她眼中怨氣極深。</br> 另一只手敲開了手中毒蛇的嘴,聲音卻溫柔“罷了,一個死人也沒必要說了。你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尸骨無存,我人不人鬼不鬼,也沒那個心情照顧你。與其讓你以后受盡欺凌,不如阿娘現(xiàn)在就了結(jié)了你。囡囡,不痛的,睡吧,不痛的”</br> 咔,鮮血濺上墻壁,毒蛇鉆進了襁褓,把女嬰的脖子狠狠咬斷。</br> 紫衣夫人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起來,但她笑意停止在女孩睜眼的一刻。</br> 嬰孩睜開眼,睡醒已經(jīng)身首異處,但是她并不慌亂也沒哭,只是懵懂呆愣伸出手,手指刮到了紫衣夫人的臉,還不會說話,她虛弱,奶聲奶氣地說“娘疼”被五毒之蛇入侵,女嬰渾身都是毒。</br> 紫衣夫人愣愣聽著她說話,沒反應(yīng),半邊臉已經(jīng)被毒侵蝕。</br> 女嬰眼眸清澈似有光,在她心中割開傷。她自己費盡心血養(yǎng)出的五毒之首,毒性極強,又痛又癢,但她沒有動,很久,紫衣夫人突然尖叫一聲,瘋了一樣,把手中的襁褓扔到了地上。狂風(fēng)把窗紙吹破,她半邊臉流著鮮血,眼中赤紅。</br> “你爹是個賤人你是他的種你也是賤人賤人賤人小賤人,死了還要刮我層皮是嗎”</br> 她狠狠踩過女嬰的身體,扯下墻壁上的蓑衣,跌跌撞撞走了出去。</br> 孽鏡照出生前惡行。</br> 鏡中惡鬼取決于你。</br> 裴景算是明白碧衣少女的意思了。</br> 血蛛母害過不知道多少人,就他所見,已經(jīng)兩個的入城那條河前就殺人奪令,血色桃林前又折磨死一個女修。只是她害了那么多人,出現(xiàn)在孽鏡中的,卻只有她的女兒。大概因為她心中的愧疚。</br> 取決于你你心存一絲良善,越發(fā)愧疚,惡鬼就越發(fā)強大。</br> 裴景心道,果然是天郾城的選拔,天魔測試。什么樣的人可以過孽鏡呢</br> 要么就是極善之人,那么就是極惡之人。但極善,這個世上能有幾人</br> 裴景都自認(rèn)做不到。所以天魔一族,是要選取極惡之人。</br> 孽鏡中。血蛛母現(xiàn)在面臨的就是她女兒的輕聲質(zhì)問。旁邊是五毒窟,她女兒坐在一條巨大的蜈蚣上。手腳都又短又白跟藕一樣,神情懵懂又無知。她感覺到了痛,眉宇隱忍,卻不會說話,只無助虛弱地喊“娘”</br> 血蛛母沉默很久,忽然冷冷一笑“別喊我娘。你都死了那么久了,怎么還不去投胎”日積月累被殺戮鮮血蒙蔽雙眼,當(dāng)初雨夜里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她已經(jīng)再也沒有了。甚至扭曲出了被毀容的恨。她上前一步,也不顧女孩哀傷的目光,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臉色猙獰“那我再送你一程賤人如果沒有你我怎么會深中劇毒賤人賤人沒有你我怎么可能求到天郾城內(nèi)城來”她恨極,手指用力到青筋崩起,把女孩活生生掐死。</br> 小孩的神情難過又痛苦,嘴角流出的血,身影虛了下來。血蛛母呼吸很重,望著前方,極冷極冷笑了一下“現(xiàn)在告訴你真相也無妨。你爹那個窩囊廢,實際上是我嫌他沒修為,想毒死他,被他發(fā)現(xiàn),他反過來對付我而已。可他就是個廢物,怎么會是我的對手,呵,你也一樣。”</br> 她用沾滿女兒鮮血的理了理發(fā)鬢,往前走,孽鏡內(nèi)再無糾纏。</br> 孽鏡重新歸于平靜。</br> 碧衣少女望著一切,眼中是極深的厭惡“這就是人心啊。人,真是種骯臟的生靈。”</br> 裴景笑了下,血蛛母這種殺女喂蛇的惡人,他生平都沒見幾個。這綠衣服的也太以偏概全。</br> 不過,她對人的偏見那么大她不是人會是什么呢</br> 血蛛母這樣過的孽鏡。</br> 對于雙生子和青年修士來說,反而松了口氣。</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