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血簾
追魂山頂,煉神樓前。十八樓矗立天地,青色檐角下綴著紅色的絲帶。隨過山巒的風(fēng),揚起血色的弧。窗門漆黑,石柱斑駁,遠看就一股蕭瑟沉郁之氣。</br> 裴景御劍到一半就停了下來。</br> 煉神樓前,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滋生在地底下。濕寒,陰冷,仿佛來自極深之淵,無盡之海。</br> “煉神樓,這名字取的就那么張狂,里面肯定有秘密。”</br> 他收劍,皺起眉,仰望巍然立在前方的高樓。</br> 抬頭,看不到盡頭。</br> “不過,早晚我要把你這里搞的天翻地覆。”</br> 裴景輕聲說著,笑了一下,淡淡收回視線。</br> 當務(wù)之急,還是先找到瀛洲神女的本體,浮世青蓮。</br> 他把困怏怏的胖青蟲弄醒,彈了下它的觸角,說“快點。帶我去找那片湖。”</br> 青蟲極不情愿睜開眼,縮了下觸角,緩慢挪動身體,從裴景的手指上滾落,到旁邊一片還沾著露水的葉子上。蟲身和葉子連在一起,浮空中,憑著嗅覺,邊聞邊走。比蝸牛還慢。</br> 裴景也不急。跟著它在這野草雜樹叢生的追魂山上行走,用劍劈開一條路來。</br> 最后,他們穿越曲折的黑樹林,看到了一片湖。湖是黑色的,純黑如寂夜,風(fēng)過沒有一絲水紋,平靜的像是面鏡子,只是映不出影子。</br> “就是這兒嗎”</br> 裴景往前一步,鞋底踩過一片枯葉,發(fā)出清脆碎裂的聲音。</br> 而就這一聲響動。</br> 整片湖的旁邊</br> 瞬間一個暗紫色的陣法現(xiàn)形</br> 這在裴景意料之中,他握著凌塵劍,已經(jīng)做好了對戰(zhàn)準備。但那只胖青蟲往前,站到陣法邊緣,陣法令空氣都凝結(jié)的殺意便淡了。不止淡了,還自行轉(zhuǎn)動,八方互換,整片地落葉飛揚。</br> 同時。</br> 正中央漆黑的湖中心處,出現(xiàn)一個漩渦。</br> “你用處倒是還挺大的。”</br> 裴景跟著蟲子往前走。</br> 胖青蟲脫離葉子,爬到了湖面上,水是固態(tài)膠狀的。</br> 裴景停了下,也緊隨其后。</br> 青蟲入了漩渦之內(nèi)。</br> 他的腳步踏上去,身體也開始下陷。過程非常慢,黑色慢慢侵蝕四周,光一點一點被吸收。</br> 黑色的水漫過腰、漫過肩、漫過眉眼,漫過發(fā)頂。</br> 最后他感覺自己處在一個異世界,周遭一片漆黑,青色的蟲子渾身通透,發(fā)出柔和碧色的光,為他指引前路。</br> 裴景張嘴,想說些什么,可是這里五感被剝奪。聲音也散在虛空。若不是青蟲迎路,他說不定會被困在這里。</br> 這就是浮世青蓮所在的地方嗎</br> 等等。</br> 裴景身體一愣,眼眸慢慢變冷。</br> 萬年前諸神之戰(zhàn),如瀛洲神女所說,她是把自己封印在了天魔之域的入口處。</br> 她與本體分離,蘇醒在那片蓮花池里,那么本體,就該還在原地。</br> 所以其實這是通往天魔之域的路</br> 裴景瞬間神色嚴肅起來。</br> 黑暗盡頭,是片純白。</br> 他以為穿過去,會看到尸山血海、白骨成山,凄惶地獄。只是,腳步邁出第一步,迎面而來的先是珠簾相碰發(fā)出的悅耳清脆之聲。</br> 光漸暗,眼前的場景也清清楚楚落在裴景眼中。</br> 腳下延展開的是一條冰晶做的路,寬可供三人行,冰藍色,冒寒氣,光滑可鑒,低頭隱約能看到自己的模樣。</br> 路在前方一處分叉三道,而后分支又分叉,再分叉,一眼望去,如細網(wǎng)般錯綜復(fù)雜。</br> 藍色冰道上。是一粒一粒血色珠子串成的珠簾,從頂部的巖壁上垂下來,美麗又驚悚。</br> 而冰道鋪成巖漿上,暗紅色的巖漿如沉睡猛獸,此地有風(fēng),把珠簾吹動,擠挨叮咚清脆響。</br> 也讓巖漿活動,漫過邊緣,炙熱之氣燙在腳底。</br> 青蟲一到這里,整只蟲都嚴肅起來。觸角筆直著,胖胖的身體半立起,有一種詭異的莊重感。它一路向前,在冰道上流下了層淡白液體。</br> 珠簾越到盡頭越密,甚至到了阻礙人視線的地步。血色的如淚滴形狀,森森冰冷。</br> 裴景用手扶開,那一滴一滴滾過手腕,如同真的淚水,紅塵苦痛燒灼皮膚。</br> 風(fēng)吹叮鈴響,清脆悅耳。</br> 背后卻有人千面千口在咒罵在哭嚎在尖叫。</br> 裴景面無表情,視線卻漸冷。</br> 胖青蟲又遇到陣法。它是活過來的息壤之蟲,與浮世青蓮雙生雙伴,自然有破解的辦法。但是似乎也有些困難,將自己蜷縮成一個圈,在那里僵持了很久。</br> 裴景在它后面等的也有些閑。</br> 旁邊是一條一條從天壁垂下的珠鏈,太多了,疊在一起,把他四周的視線隔絕。血蒙蒙一片。</br> 裴景心里就覺得這簾子不詳,現(xiàn)在興趣更大的,反而是腳下的巖漿。</br> 他這是到了地心嗎</br> 沒那么深的距離吧。</br> 暗紅色、金色、黑色,各種鮮明滾燙的液體,相互交融相互侵蝕。</br> 裴景稍微一彎身,就感覺熱氣烤著發(fā)稍。</br> “這巖漿從哪兒冒出來的天魔之域不是已經(jīng)被摧毀了嗎。而師祖說天魔一族隱隱有復(fù)蘇的痕跡。難不成現(xiàn)在,天魔之域又重建了”</br> 他心生疑惑,半蹲下身子。</br> 突然</br> 一直看起來平靜無波的巖漿,扭曲成一張人的臉,砰,滾燙巖漿化成人的手,伸手要把他拖下去。</br> 裴景神色不變,笑了聲“可真沉不住氣呢弟弟。”</br> 手腕一翻,凌塵劍卷動紫光,自上至下,就要把這只手砍斷。</br> 但是他被阻止了。</br> 三千珠簾清脆響動,有人的衣袍輕軟扶過地面,沙沙像落雪。</br> 裴景愣住,他的手半空中,被人緊握住手腕,不能動。</br> 但那試圖攻擊他的巖漿,也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別恐懼的東西,人面模糊,哀嚎一聲滾了回去。</br> 裴景聽到了那人冷淡嘲弄的嗓音,“可真沉不住氣。”</br> 明明是譏諷的語氣,但裴景這一刻,偌大的狂喜過后,心間都溢滿了溫柔。霍然回頭,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br> “楚君譽”</br> 裴景笑了起來,少年眼中都似乎帶著亮光。</br> 楚君譽神色卻不是很好,譏誚說“你揮出去那一劍,被捕捉到氣息,就等著葬身巖漿底吧。”</br> 裴景好久不見他,恨不得把他每一分眉眼都細細描摹。</br> 懶得去解釋剛才自己的意圖,不想讓夫人操心。</br> 本來興致勃勃,想問一堆。可是一回憶到他那一日把自己拒在屏障外的舉動,瞬間又萎了。</br> 他還是有點惱的,這混蛋什么都不告訴他。</br> 于是裴景把狂喜壓下,哼了聲,故作高冷道“你看你躲著我,閉門不見有什么用呢。我隨隨便便進片湖,不就又見到你了。緣分這事根本擋不住,我們就是天生一對”</br> 不是,他說的啥</br> 他本意是想表示憤怒的。</br> 操。裴景悔的腸子都青了。</br> 楚君譽對他的了解,遠超裴景想象。他唇角勾起絲笑意,血色的眼眸暗了暗“你還真是什么都能扯到緣分上。”</br> 裴景惱羞都顧不上了,更開心“不是緣所以你是特意尋我而來我等了那么久,你終于承認了唔”</br> 楚君譽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他還要喋喋不休的嘴上。青年陰郁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冷淡道,“裴御之,你能不能正常點。”</br> 裴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眸是無比的清澈溫柔。</br> 楚君譽手指微頓,眼一瞇。</br> 裴景說“這不是不正常,我喜歡你,要我說多少遍我沒什么愛人的經(jīng)驗,但是看他們,好像都是這么追人的。男人要面子的話,媳婦就走了。”</br> 楚君譽垂眸看他,似笑非笑“你還要面子,花錢給自己買個丈夫的面子夫人,你的夫君呢,一口一個喬喬叫的可真親切。”</br> 他最后一句話,從夫人開始,帶了點輕佻的色彩。純粹血玉般的眼眸波光流轉(zhuǎn),輕笑一下時,仿佛真是人間鬼魅,只是話語里寒意森森。</br> 裴景不喜歡一個人時,覺得那人處處都可疑,比如第一次紅葉山林初遇,他就覺得楚君譽是個三觀扭曲還試圖帶歪他的變態(tài)。</br> 現(xiàn)在,看他銀色的發(fā)血色的眼,只覺得心軟成一塊。</br> 聲音也不由自主溫柔。</br> “那是特殊情況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叫他喬喬,顯得太親昵了,像是愛人之間的稱呼。那我不叫了,好不好,楚楚”</br> 楚楚</br> 明明是一個極其可笑的稱呼。但從少年刻意放軟的嗓中說出,卻像春三月的風(fēng)扶過青色山巒。</br> 楚君譽收回手,靜靜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前走。</br> 又是這樣</br> 裴景一愣,抱著劍上去“楚楚挺好聽的啊,你覺得這名字如何。我也不建議你叫我阿裴的。”咳,能叫老公最好了。不過修真界應(yīng)該還是相公居多</br> “或者你想我喊你什么。”</br> 楚君譽把擋道的珠簾全部扯下。</br> 珠子一路噼里啪啦掉了一路,滾到光滑的地上。</br> 他視線一頓,突然想起裴景甚至能在青橋上摔跤,在這,估計就是跌入巖漿。</br> 楚君譽停了腳步。</br> 同時目光望了眼盡頭,青蟲蜷縮破陣處。</br> 心中漠然想單單依靠這蟲,怕是得三天三夜。</br> 裴景見他停下,也就不急了,看到一路滾到自己腳下的珠子,當即慶幸。在這里摔一跤可不是好玩的。</br> 他嘴上還道“你說啊。想讓我叫你什么。”</br> 楚君譽心中涌起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br> “你不如喊我”</br> 他笑了下,意味不明“哥哥。”</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