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瀛洲長老
送悟生出村子,一路奔波,最后在一條河前停下。</br> 虞青蓮皺眉,問道:“你感覺怎么樣?”</br> 悟生的臉色很蒼白,沒有回答她的話,河邊有一片林子,他扶著一棵樹慢慢坐下,閉眸盤腿,將體內(nèi)氣息運行了一個小周天。他生命的氣息很弱,在這樣的關(guān)頭虞青蓮也走不開,安靜站在他身后,為他提防這地防不勝防的鬼怪。</br> 沒多久,天空忽然下起雨來,純黑色,如潑墨,邪氣與怨恨四溢。</br> 整片天地都是蒙蒙黑色。</br> 虞青蓮眉頭皺得更緊,指尖變幻出一柄紅傘來,舉起手,為悟生遮開一片寧靜的世界。鈴鐺輕微搖晃了一下,合著風(fēng),僧人的睫毛隨之輕顫。</br> 很快,悟生捂著胸口吐出了一口血。</br> “如何?”虞青蓮半蹲下身子。</br> 悟生緩慢睜開眼,對上虞青蓮焦急的神情,搖搖頭:“書閻不在附近,影響微弱。我舍利為心,能驅(qū)散一部分陰毒之氣,應(yīng)該已無大礙。”</br> 虞青蓮心中松了一口氣,說:“好。”</br> 悟生凝視她,淡金色的眼眸是擔憂和憐惜,說:“快回去吧,他等你應(yīng)該很久了。”</br> 虞青蓮勉強地笑了一下:“你摘下眼紗,還真就成了火眼金睛?”</br> 悟生笑了一下,眼眸卻還是悲憫的,道:“鈴鐺聲,我記起來了,你帶我走的時候,院子傳來了鈴鐺聲——你那時就不該管我的,應(yīng)該先救他。”</br> 虞青蓮頓了頓,舉手把傘架在樹的枝椏里,撐開在悟生頭頂,光落在少女臉上,復(fù)雜而又冰冷。“哪那么容易做選擇呢。我只慶幸,當時不是裴御之和你讓我選。”</br> 悟生不說話。</br> 虞青蓮道:“你先在這呆著,等我。”</br> 少女匆忙離去,潔白的腳踝踏過泥濘的黑土,暗色的雨,青色的河,所有的色彩沉郁冰冷唯她紅裙如火,金鈴明亮。</br> 哪那么容易做選擇呢?只是拋棄就是拋棄,沒有借口。</br> 小胖子啊</br> 虞青蓮冒雨前行。雨落在發(fā)上衣上,冰冷徹骨。</br> 她在雨中低聲說:“真是對不起了。”</br> 她逆著雨,沿著奔流的河,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原來的地方,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響起。一群鬼怪如潮水涌過來,奇形怪狀,爬著、蹦著、跳著,但無一不是赤紅著眼,神識瘋癲地往一個方向趕,視她如無物,往她來的方向跑。</br> 虞青蓮微愣,手指握著鞭子,屏住呼吸,也不敢做多余動作。</br> 逆著尸海鬼潮,她的心慢慢提了起來。</br> ——這是出了什么事?</br> 又不知多久。</br> 她終于回到了那間房子,這里的鬼怪都跑空了,一路暢行無阻到那個院子。</br> 三口缸都被打翻,濁黃的帶著一絲血的液體留在地上,缸里的場景,她也看清楚了,是人的皮膚,頭發(fā),凝結(jié)在一起,中間還有灰白的眼珠子,泡的太久邪祟的身體腐爛如泥、</br> 現(xiàn)在缸里怪物估計已經(jīng)跑出了,可殘留下來的陰冷和血腥還是讓她久久地怔在原地。</br> ——所以季無憂當時就和一個鬼在同一個缸里嗎?</br> 再往前走幾步,虞青蓮的足尖碰到了什么冰冷的東西。她低頭,在雨水泥地里,淺埋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鈴鐺。</br> 她的身體這一刻僵硬無比,表情凝固。</br> 那個小胖子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搖鈴鐺。</br> 而又是以怎樣的心情丟了它呢。</br> 肯定哭了吧。</br> 虞青蓮緩緩地蹲下身,伸出手拾起,金鈴落在掌心,冰冷磨著血肉。</br> 她一點一點握緊,吻上了拳心,閉上眼,落下眼淚。</br> 緊接著天地突然翻覆,一道刺眼劇烈的白光,由遙遠的方向滲透過來,光影里這個世界萬物都僵硬,化成塵埃、微粒。時間靜止里,只有微塵浮動。</br> 虞青蓮豁然睜開眼,站起身來。</br> 她只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把她拉扯出這個空間。</br> 這是什么?</br> 一夜之間,狀元廟化為廢墟。一夜之間,離國好幾位官員,暴斃家中。</br> 村民們清早起來,看的就是自己信奉一百年的神廟,只剩下一堆碎瓦。頓時氣得差點當場暈過去,抄起袖子,拿著扁擔,拿著木棍,就堵在村長的門口,沸反盈天,叫嚷著要給個交代,村婦門破口大罵,鄉(xiāng)音能傳遍這個山頭。</br> 村長家住在林深處,也是第一次那么熱鬧了。</br> 人們總喜歡自己嚇自己。</br> “都說了不能叫外人進來!現(xiàn)在好了吧!”</br> “狀元廟都沒了,文曲星生氣了,天要亡我們啊!”</br> “這日子也沒法過了,能活幾天都說不準,我聽說,我那出去當官的侄子就是昨晚死的!天要亡我啊!”</br> 裴景不是很想聽他們吵,而村長顯然也沒有一點放人意思,把門關(guān)的死死的,閉門不見,就在屋里,一張一張燒著紙錢,也不知是在祭拜誰。</br> “爺爺,爺爺。”</br> 從樓梯上跑下來一個少女,如穿著單衣,如夢初醒。</br> 此時清澈的眼眸里寫滿了惶恐,手緊緊拽著村長的袖子,扁嘴委屈說:“爺爺,我剛剛,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br> 村長低頭,瞥她一眼,沉著氣說:“做夢而已,怕什么。別在這里礙著我,出去,我和別人有話要說。”</br> 阿茹撓撓頭,那個夢亂七八糟,但陰森恐怖的氛圍她現(xiàn)在回憶起,還是渾身顫抖。不過睜開眼看到至親之人,心中也多了分踏實。她很乖地離開了。</br> 裴景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道:“她沒有了記憶,倒也好。”</br> 村長良久,才道:“這一回,多謝你了。治好我孫女的病,也救了這整整一個村子。”</br> 裴景站在這里都能聽到外面的罵聲,一下子覺得有點好笑,他側(cè)過頭,道:“還行吧,斬妖除魔本就是我輩職責。”</br> 少年的打扮很樸素,褐色粗葛,草繩束發(fā)。</br> 但是這么云淡風(fēng)輕的一笑,窗邊的光影都落在他的眼角和嘴角,恍若一柄立天地間的劍,刃卻溫柔。</br> 村長久久地看了他一眼,說:“你那幾位朋友如何?”</br> 裴景聽他問起這個,唇角的笑意就僵住了。季無憂昏迷也就算了,楚君譽從那里面出來后,居然也身體不對勁,踏出狀元廟就臉色蒼白,倒在了他身上。好在楚君譽那時是少年模樣,裴景也能扶著他出來。</br> “受了點傷,應(yīng)該沒事。”</br> 村長點頭:“這一回辛苦你們了。”</br> 裴景問:“之后你打算如何?”</br> 村長沉聲說:“他們選我為村長,我就該給他們引出條路來,文曲星有沒有又有什么必要呢。這地方邪氣太重了,換個地方繼續(xù)開始吧。”</br> 裴景歪頭笑:“也挺好。”</br> 他出門找了一趟阿茹。</br> 阿茹清醒過后,卻還是對他有莫名的好感。</br> 裴景半蹲下身:“做了一個夢,你還記得夢的最開始發(fā)生了什么嗎?”</br> 阿茹看著這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哥哥,手里提著水,試探著去回憶,幼兒般純澈的眼眸里是恍惚,還有一絲迷茫。</br> “我半夜和難受,去找哥哥,然后看到了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他們把哥哥抬進了棺、棺材里,地上好像還有手,從下面伸出來的。我很怕,往后移了下,發(fā)出了聲音,廟里的人都看了過來。”她的手指緊緊攥著衣服,“他們的臉被掏空了,朝我走過來。”</br> “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是文曲星顯靈,救了我。”</br> 文曲星顯靈,救了我。</br> 他那哪是救你呀,是為了利用你。</br> 虞青蓮出來后,居然親自照看季無憂,這倒是讓裴景怪驚訝的,關(guān)上門,從房間里退出來,虞青蓮的表情有幾分復(fù)雜和不是滋味——她直接和裴景坦白在忠廉村發(fā)生的事,末了,稍愣說:“我覺得,我給小胖子應(yīng)該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你對他那么特別,大概是起了收他為徒的心思,回云霄后,可能得疏導(dǎo)一下。”</br> 裴景扯了扯嘴角:“你自己闖下的禍,責任就這么推給我?太不是人了吧。”</br> 他也算是明白為什么在缸前見到季無憂,主角會是那么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估計是被嚇傻了,或者,是被拋棄后懷疑人生了。</br> 從地下世界出來看到季無憂安然無恙后,虞青蓮的心也落下來。聽了裴景的話,翻個白眼,“說的好像你是人一樣。以前在外干了什么壞事,你不就直接報我們的名頭?”</br>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裴景道:“你要我怎么跟他說?”</br> 虞青蓮的臉色鄭重起來:“季無憂這一行性格變化了很多,我先提醒你一句。”</br> 她怕裴景太粗心,看不出,認真道:“可能你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但對他而言,并不一樣——季無憂的性格敏感又自卑,從小估計都是被欺凌的,我救他一回,他能感動得直接哭出來,那么這樣徹頭徹尾的拋棄,就能讓他陷入另一個魔怔。”</br> 說到此處,虞青蓮皺了下眉:“這個小胖子為什么入了你的眼,我現(xiàn)在還不明白。你欣賞他的心思純澈?”</br> 裴景在好友面前也懶得遮掩,說:“我看中他骨骼清奇,他以后會是個厲害的人,你信我。”</br> 虞青蓮:“骨骼清不清奇我不知道。但我并不相信,你當人師傅的能力。”</br> 裴景:“為什么?”</br> 虞青蓮:“裴御之,我現(xiàn)在是認真的。你和季無憂完完全全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性格天壤之別。很多微小的事情,你不曾在意,但可能影響他的一生。我怕你自己給自己挖坑。”</br> 裴景沉默了會兒:“你這說的跟我要養(yǎng)孩子似的。”</br> 虞青蓮:“季無憂現(xiàn)在什么觀念都沒形成,你跟養(yǎng)孩子有什么區(qū)別——是不是覺得很麻煩?”</br> 裴景:“嗯。”</br> 虞青蓮:“覺得麻煩,那行,換一個徒弟吧,或者別收了。”</br> 裴景:“”</br> 五人之中,屬虞青蓮的心思最為細膩。將季無憂的事說清楚后,回歸到書閻的正題。虞青蓮身為瀛洲未來島主,這次親自出動,本就說明了書閻在瀛洲所做之事的嚴重性。</br> “你還記得瀛洲那一次動亂嗎,我母親閉關(guān),幾位長老只手遮天囚禁我的那一次。”</br> 裴景:“怎么突然提起這個。”</br> “那些魔修是怎么混進瀛洲,甚至混入長老之中的,我這些年一直在調(diào)查。前幾月才出了一點線索,就是被書閻殺死的那個長老。我的女官從她的行蹤里打探出一絲蛛絲馬跡。”</br> 虞青蓮道:“那個長老”她的眼眸有幾分冰冷:“一直都和天郾城的人有來往。”</br> 裴景一愣。</br> 天郾城。</br> 虞青蓮道:“只是我剛打算對付她,去找她時,推開門,看到的就是她的尸體,然后旁邊是書閻的字。”</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