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出去
裴景半蹲在缸邊,瞳孔微縮,張著嘴,一臉復(fù)雜。雖然知道楚君譽(yù)身份不普通,早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可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是他。</br> 突然就想起上次遇到的時候,他問他是誰,他留給他一個莫測回答——下次再見就知道。果然這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了。</br> “楚君譽(yù)?”裴景有點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不過聲音很低。</br> 但兩人隔得那么近,再低楚君譽(yù)也聽得見了。</br> 楚君譽(yù)垂眸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br> 裴景渾身一怔,仰頭。</br> 楚君譽(yù)的唇角帶著一絲很淡的笑意,純粹如血玉的眼眸,如深淵,看不清真實。他俯下身,說:“裴御之,謝謝你。”</br> 聲音極輕極珍重,像久逢一個故人。</br> 聽得裴景莫名有些難受。</br> 可他并不喜歡這樣,楚君譽(yù)的語氣讓他很不喜歡。</br> 裴景也只錯愕了幾秒,回神后,迅速抓住了楚君譽(yù)的手,有點別扭:“先別感謝了,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里吧。”</br>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身后傳來巨大爆破的聲音。</br> 轟,青黑的光四濺,怪物痛苦的嗚咽聲此起彼伏,張青書忽然仰天發(fā)出一聲猙獰的大笑。裴景回頭,對上了一雙沒有眼白,黑得詭異的眼。</br> 張青書的模樣在慢慢發(fā)生變化,頭發(fā)不斷伸長,皮膚越來越白,像是被水泡的太久,直至透明,身形猛的拔高。</br> 他浮在空中,低頭,與裴景對視。</br> 腳下那些不死的怪物陷入魔怔,把自己扭曲、盤旋著,以一個被折彎關(guān)在缸里的姿勢,絕望又痛苦地尖叫。</br> 張青書桀桀笑起來,笑到最后,發(fā)出聲音,雌雄莫辯,已經(jīng)徹徹底底成了一個怪物。</br> “我求死你們都不讓,非逼著我先殺你們。”</br> “那就殺了吧!反正這個地方,死的人也不少了!”</br> 他手中的筆成利刃,一股詭異的威壓從四面八方滲透空間,懸在空中的紅鎖在咔咔咔動搖這一回的氣勢太過強(qiáng)烈,沙塵飛揚(yáng),把張家的院子旁的門都振開。</br> 裴景早在遇到千面女的時候,就在猜想,他們這種怪物全盛時期,實力到底有多恐怖。現(xiàn)在算是見到了,張青書魔化的瞬間,忠廉村又下起雨來,潑天的黑雨淅淅瀝瀝,詭異陰冷。</br> 天地黑云重重,遮蔽天光。</br> 半空中,腳踏萬千橫鎖的怪物,一支筆,橫劃之間,天崩地裂。</br> 裴景:“這就發(fā)瘋了?!”</br> 而離奇的是,即便世界凄風(fēng)苦雨,這口缸周圍都仿佛是一片圣地,白色的光淡淡,被某種和天地相融的力量守護(hù)著。張青書的力量根本碰不到這片地。</br> 怪不得他需要依靠季無憂來雜碎這口缸。</br> 裴景在光的范圍內(nèi)不怕,可是季無憂暈倒后,就躺在雨中。</br> 每一道血刃自天而降,都在地上留下焦黑色很深的痕跡,要是落在人身上,絕對四分五裂。</br> 他把季無憂帶出來,就沒有理由讓他死在這個地方。</br> “你先想辦法,我去救他。”</br> 裴景說完,站起身來,默念口訣,周圍出現(xiàn)一層薄薄的冰藍(lán)色的屏障,拿著劍就沖入雨中,跑到了季無憂身邊。這里的邪氣惡意太重,季無憂在昏迷中也被驚擾,神色惶恐絕望,一身汗,手腳都在顫抖。</br> 從天而降的血刃四面八方,裴景小心躲避,一個翻滾在地上,把季無憂抱了起來。</br> 這個年紀(jì)的主角,還是個小胖子,有幾分吃力。裴景低頭看了一眼,他緊皺的眉頭,不由想:“大概這就是主角吧,天將降大任,于是前期磨難重重。”</br> 張青書大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他。”</br> 漫天黑雨下落的速度,突然一下子變慢了,雨滴停在空中,時間停止,而后一滴一滴開始匯聚在一起,密密麻麻涌至一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br> 沒有實體,沒有五官,但怪物一腳踩過來的剎那,裴景周圍的冰藍(lán)屏障碎了。</br> 他抱著季無憂瘋狂閃躲。</br> 張青書嘴角咧出一絲猙獰的笑。</br> 他以天地為書,執(zhí)筆寫了什么東西。</br> 裴景耳邊嗡嗡作響,怪物就在身后,快要到缸的邊緣、白光范圍內(nèi)時,忽然一行漆黑的小字浮現(xiàn)在他身邊,封鎖住了他全部的退步。</br> 每一個字眼甚至清晰可見,他仰頭,發(fā)現(xiàn)一顆一顆,停在空中的雨,全部變成了字。千千萬萬,從上至下。</br> 這場景,讓他頭皮發(fā)麻。</br> 破舊的院子,橫空的血鎖,雨水變幻文字,最多的是殺。</br> 那首七殺歌。</br> “殺,殺,殺!”</br> 裴景想,張青書現(xiàn)在是真的瘋了。</br> 一個極端到用自己的是非善惡觀要求別人的人,對自己卻更嚴(yán)。</br> 張青書一輩子追求仁義禮智信,看著這一地在缸里養(yǎng)成的怪物時,終于被內(nèi)心的憤怒和崩潰逼瘋。他知道自己制造了災(zāi)難,一心求死,可只有事實血淋淋擺在眼前,才會明白是多深的罪惡。</br> 裴景抽出凌云劍,以為會迎來一場惡戰(zhàn),但是并沒有。一道很輕微的響聲過后,集聚空中的那些字,忽然像被抹去存在般,變淡變消失。</br> 雨不下了,甚至,黑云也開始消散。</br> 天光漸漸明亮。身后傳來了腳步聲。</br> 裴景錯愕回頭,首先看到的,是楚君譽(yù)的衣襟。純黑暗繡銀紋,衣袖寬廣。他從光中走出,身形頎長,銀發(fā)如雪,卻與周圍的氣氛渾然一體,甚至更為神秘和陰冷。</br> 張青書的眼睛落在楚君譽(yù)身上,半響,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居然沒死?”</br> 楚君譽(yù)收回視線,其實他并不想管張青書。洪水滔天,世界傾覆又如何。</br> 只是他都還沒來得及阻止,就已經(jīng)看見裴景沖出去救季無憂了。</br> 裴景剛才心驚膽戰(zhàn),東躲西躲的差點就涼,現(xiàn)在終于可以舒口氣。坐在上,低頭看一眼季無憂,小胖子還在噩夢中顫抖,所幸沒事。</br> 裴景捏了把汗,對楚君譽(yù)道:“謝謝。”</br> 他剛剛滾了趟地,泥水把臉弄的臟兮兮的,衣袍上也是斑斑點點的污痕,看起來挺狼狽的。</br> 楚君譽(yù)低頭看著他。</br> 裴景有點心虛,當(dāng)初把楚君譽(yù)騙到上陽峰,就是答應(yīng)他離季無憂遠(yuǎn)點。結(jié)果,他現(xiàn)在就當(dāng)著人家的面這么出生入死就了一回季無憂。</br> 少年有點窘迫地抓了下頭發(fā)。</br> 楚君譽(yù)半蹲下身體,衣袍委地,銀發(fā)冰涼觸到了裴景的手臂,他血眸沒有情緒,喜怒莫測。</br> 裴景不知道怎么開口,突然楚君譽(yù)伸出手,手指蒼白冰冷,扶上了他的臉頰。</br> 裴景:“?”</br> 楚君譽(yù)嘴角似有若無扯出一點笑意。</br> ——執(zhí)迷不悟的下場是什么呢?在那個天道存在的空間里,時間靜止,一遍一遍輾轉(zhuǎn)當(dāng)年的無能和絕望。是抽骨斷魂的煎熬,反反復(fù)復(fù),輪回不止。</br> 云霄宗滅門,問天峰慘敗。</br> 尊嚴(yán)、期待碾入塵土,少年時的意氣成為郁結(jié)心中的一口氣,生生世世,地獄不散。</br> 他的神色非常平靜,緩緩說:“她讓我憐季無憂的痛苦,憐他的這一世的悔悟,憐他如今年幼尚存的善意。”</br> 他的手慢慢滑下,勾起裴景的下巴,唇角勾起一絲譏諷又冷淡的笑意。</br> “那么誰來憐你呢?”</br> “憐你現(xiàn)在的善良,現(xiàn)在的勇敢,現(xiàn)在的一腔赤誠。”</br> 書閻在空中怒了:“呵,你活出來了又如何?——既然來了,你就別想出去了!”</br> 平地罡風(fēng)起,張青書本就是這個地下世界的惡魘,主宰一切。嘩啦啦,一直以來不曾錯位的紅鎖終于露出本來的面目,除了那口缸外,其余地方,土地寸裂。</br> 緊扣的鎖拔地而出,一條一條橫在四方。形成一個牢籠,一個困境。鎖的本源在缸底,身上自有一股神秘而玄奧的力量。</br> 裴景感覺身下的地皮在涌動,身后殺氣血色齊飛。</br> 他想回頭,但被楚君譽(yù)捏著下巴,還往前了一點。</br> 楚君譽(yù)低頭,銀發(fā)幾乎融入白光里,血色的眼眸卻是第一次露出真實的感情,冰冷又溫柔。</br> 他語氣輕得似情人低語,但其間的冷意讓人徹骨冰寒。</br> “雖然你的善良愚不可及,勇敢也猶如送死。”</br> “雖然我現(xiàn)在很生氣,但我答應(yīng)過要守護(hù)你,就不會食言。”</br> 裴景被他渾身的威壓嚇到了,楚君譽(yù)身上的那股力量超乎他所見,甚至好像不是這世界的天地五行——以楚君譽(yù)為中心,一股黑色的能量開始蔓延。</br> 裴景愣愣抬頭。</br> 背后是萬千猙獰血鎖橫布成籠,腳下是裂開的大地,鬼魅奔涌。天地昏暗,書閻在大笑,人怪在尖叫,血氣與黑光糾纏里。</br> 楚君譽(yù)逆著光,靠近他的耳邊,說:“凌塵劍借我。”</br> 裴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還是松開了抓住凌塵劍的手。</br> 每個劍修對自己的劍都有一種奇異的感情。而劍對劍修也是的,通靈之后會有依賴感。可是當(dāng)楚君譽(yù)從他手里奪過凌塵劍,他竟然感受不到排斥。</br> 他不排斥,凌塵劍也不排斥。</br> 楚君譽(yù)握著劍,笑了一下,他站起身來,負(fù)劍而立。</br> 裴景抿唇——楚君譽(yù)不是個好人——這是他第一眼懸橋上看到就知道的,現(xiàn)在也沒有改變過這種想法。這個人骨子里就流淌著揮之不去的血猩煞氣,性格陰晴不定,靈魂如在地獄滋生,</br> 可當(dāng)他拿著凌塵劍,背著光站立的一刻,裴景心里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熟悉感。</br> 熟悉感。</br> 書閻怒道:“你別掙扎了,這有她的力量,你出不去的!”</br> 楚君譽(yù)饒有趣味地笑了:“她困住我這一遭,就已經(jīng)耗費了九成精力——你覺得她還會在這里?”</br> 書閻眼睛猛地睜大。</br> 同一把劍,在裴景和楚君譽(yù)手上,是完全兩種感覺。</br> 寒光綻鋒芒,鳳鳴鶴嘯,整片天地被一股來自世外的力量撕散,摧枯拉朽,毀滅天地——書閻的永生是天道賜予,但他的力量,在規(guī)則之外。</br> 劍意浩瀚,凡落到血鎖上,無一不將其斬斷。</br> 這個牢籠在崩離,書閻感受到了痛苦,呲目欲裂,整個人手里拿著筆,成利器,往楚君譽(yù)臉上撲。</br> “不自量力。”</br> 凌塵劍的刃鋒利了萬倍,書閻進(jìn),他擋,一劍血墨四濺。藍(lán)光大盛,光影混亂絢麗。裴景坐在地上,只聽到書閻一聲大吼,把張家的屋瓦都震碎。</br> 書閻身體僵硬在半空,眼里是不可置信,手上的毛筆咚地掉在了地上,但它并沒有死,被天道眷顧的怪物,本就已經(jīng)是天道的一部分,他在暴躁的邊緣。</br> 眼中是惡毒,是怨恨,是一切人世間負(fù)面的情緒。</br> 一股詭異的力量在書閻身邊蓄積,他此時要是自散元神,除了楚君譽(yù)外,這個村子里所有死人活人,都得給他陪葬。</br> 書閻的身體一點一點腫脹,龐大,臉也變的恐怖起來。</br> 時間仿佛靜止。</br> 裴景心中有不好的感覺,這瘋子又在打什么注意?</br> 只是那股正在凝聚的力量沒有持續(xù)多久。</br> 張家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一個女人的聲音急切的傳來。</br> “張青書!”</br> 這一聲仿佛穿透了人世生死,穿透了百年的生死無常。</br> 瘋癲的人,眼睛一瞬呆滯,而后慢慢醒過來。</br> 張青書。</br> 這聲音真熟悉。</br> 混亂痛苦的記憶里,有一道溫柔。是少女妃色的宮裙,在一個明凈的午后,翻飛如粉色蝴蝶。她小跑過宮廷的回廊,臨行前,錯愕地回眸,和他冷倦的目光對上,緩緩露出一個有幾分羞澀的笑意來。雨后一切都空澈,她的眼睛也像泉水,流過人心。</br> 那是他被圣上下旨定的未婚妻,離國的最小的公主。</br> 小公主偷偷跑到御花園來看他,中途卻被侍女喊住暴露身份,忙不迭地跑走,有點懊惱又有點狼狽。</br> 草木扶疏,宮檐相鳴。</br> 他的未婚妻。</br> “噗——”</br> 停在空中的怪物,突然吐口一口鮮血,整個人下墜,落到了地上。</br> 趙又晴提著群跑了過來,她渾身都在顫抖,手腳冰冷,心也是冷的。手臂僵硬扶起在血泊中的青年,什么話沒說,眼淚先落了下來。五百年,執(zhí)念糾纏五百年,而這一刻,所有壓抑的情緒卻都奔涌而出。</br> “張青書,張青書”她手指痙攣,緊抓著他的手臂,一遍一遍重復(fù),卻話都說不完整。</br> 張青書慢慢轉(zhuǎn)醒,睜開了眼,臉色蒼白如紙,眉宇間的郁氣揮之不去,但眼眸卻有了幾分釋然——他快要死了,剛才楚君譽(yù)的一劍,直接殺了他。原來這世上還有另外的死法啊,體內(nèi)的靈力在消散,他又要變回凡人,五臟六腑都在劇烈的痛,但心情出奇地平靜下來。</br> 耳邊是少女的低聲抽泣。</br> 她的哭聲其實他聽過很多次。</br> 張青書說:“別哭了,都結(jié)束了。”</br> 趙又晴咬唇,眼淚無聲,但氣息很快平復(fù)下來,聲音顫抖:“你不覺得,你其實才是最大的惡人嗎。”</br> 張青書唇角溢出血,神色冷漠:“我知道。所以我該死。”</br> 趙又晴:“是啊,你該死,你是個惡人。可我更該死,我居然喜歡上一個惡人。”她笑起來,眼角還掛著淚,絕望又瘋狂,“那么夫君,這一回,一起死吧。”</br> 一起死吧。</br> 張青書搖頭,說:“你不會死的。”</br> 趙又晴眼淚落下來:“離國人人說你是文曲星轉(zhuǎn)世,而文曲星是神仙,神仙是沒有感情的。可我又覺得,張青書,你應(yīng)該是喜歡我的,是不是,夫君?”</br> “三年前那個人是你吧——傳承之夜,那個誤闖神殿的女孩,是你救了她,對不對。”</br> 張青書說:“忘了。”</br> 趙又晴說:“你又在騙我。你把我一絲魂魄安放在了那個女孩體內(nèi),為了什么?為了我的新生?人的壽命只有百年,百年后我就是她——可當(dāng)我真的用別人的身體,從棺材里爬出來。這世界沒一個我愛的愛我的人,新生的意義又是什么?”</br> 張青書沉默不言。</br> 趙又晴低下頭,眼淚滾燙,流過書生蒼白的臉頰,她吻住了張青書的唇。唇齒顫抖,絕望又深情:“求你了,我們一起死吧,夫君。”</br> 一起死吧。這個地下世界的本源是那口缸。</br> 缸內(nèi)是天道的力量。如今天道不在了,張青書也死了。</br> 缸的周圍,白光在一絲一絲變淡。</br> 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也在化為粉末,化為星輝。</br> 裴景遙望著血泊中相擁的男女,神色復(fù)雜。</br> 阿茹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兩色,是因為她體內(nèi)沉睡著一股不屬于她死去的靈魂,而他驅(qū)除不了。現(xiàn)在明白了,驅(qū)逐不出是因為書閻的力量。</br> 趙又晴在影響著阿茹,她的情緒甚至她的世界,忠廉村最沉郁的顏色就是黑色、白色。</br> 這一回,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地崩塌了。這個世界,草木生靈,都在緩慢僵硬,石化,然后成灰屑碎沫,消散天地。</br> 留下來的,只有他們。</br> 一股力量在將他抽離出這個世界,裴景最后回頭,看一眼,發(fā)現(xiàn)張家的祠堂門是打開的,上面掛著一幅字。白紙黑字,一筆一劃,分明愛很。</br> “天地萬物以養(yǎng)人,世人尤怨天不仁。”</br> “不知蝗蟲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br> “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br> 當(dāng)初鬼域先祖游歷之時,看到的,大概就是掛在張家祠堂這一副。</br> ——我生不為逐鹿來,千年滄桑大夢還!</br> 身體在被抽離出這個混沌陰暗的世界,季無憂感覺渾身暖洋洋的,他揉了揉眼,起來,卻發(fā)現(xiàn)周圍一片柔和的白光。</br> 他在天上,而低頭,是那個噩夢一樣的村子——跪立的,尖叫的,奔跑的,怒目的,一切鬼怪化為石雕,奔涌的青色河流靜止。</br> 他活著出來了?!但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他只盯著自己的手,久久不言。</br> 季無憂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br> “無憂。”聲音是個女人,溫柔到讓人落淚。</br> 季無憂猛地抬頭,卻只看到光影里一個模糊的身影,即便她變了模樣,但季無憂還是下意識地知道。</br> 是她——那個幫他引路的老人。</br> “你”季無憂想說些什么。</br> 那個人微笑著,先開口,堵著了他的話。</br> “我來跟你告別,我可能會沉睡很久,不能繼續(xù)伴隨在你身邊。”</br> 季無憂愣神。</br> 那人道:“不過,不用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也沒人會傷害你。”</br> “我曾希望你走另一條沒有捷徑的路,但是世界的規(guī)則已經(jīng)被人打亂,你要更快地變強(qiáng)起來。”</br> 季無憂喃喃:“變強(qiáng)”</br> 那個人聲音飄渺空靈說:“你要盡快到化神期啊。”</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