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陸府
褚韶華原以為,俞小姐之事也就到此為止, 卻沒想到, 還是出了事。
這事,并不與俞小姐直接相關(guān), 卻也有些脫不開的干系。陸督軍在上海灘權(quán)勢赫赫,陸家自然也就成為上海的有名人家,先施公司自開業(yè), 就成為上海第一流行,陸家不少太太奶奶都在公司定貨,一向有什么新鮮東西, 都是公司著人送到陸府。化妝品在整個公司的經(jīng)營中并不占大頭,但是, 這是女人最青睞的項目,陸家太太奶奶各有傾心洋牌,每次上新后,都是柜臺立刻給陸家送去。
以前做這件事就是俞小姐,俞小姐走后, 就換了現(xiàn)在的柜臺小組長楚小姐。褚韶華為此特意交待過楚小姐,讓她到了陸家要客氣恭敬,俞小姐的事也不必多提,只說離職就好。
卻是不想,這次送到陸家的東西,連帶楚小姐都被扣在陸家,帶信回來的車夫說是陸家說東西不好。
褚韶華連忙把這事告訴沈經(jīng)理, 沈經(jīng)理問,“是誰扣的人?”
褚韶華已經(jīng)把這車夫帶了進來,車夫道,“陸家的門房只說公司這次送去的東西很不像話,老太太要問楚小姐個究竟。別的話并沒說,我就趕緊回來了。”
褚韶華先問,“別的時候不都是把東西交給陸家管事,拿過單賬就回來的嗎?”
車夫連門房都進不去,這些全不知曉。
沈經(jīng)理對車夫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車夫退出經(jīng)理室,褚韶華看向沈經(jīng)理,二人心里都明白,這怕是俞小姐的事叫陸家知道,陸家內(nèi)宅遷怒到了公司頭上。沈經(jīng)理拎起掛在一畔衣架上的大衣,對褚韶華道,“你在這里盯著,有什么事看著辦。我出去一趟。”
沈經(jīng)理出去后,褚韶華也挺記掛這事,不大時候,就見沈經(jīng)理一推門,同褚韶華道,“跟我一道出去。”
褚韶華也裹上外套,拎上手包就隨沈經(jīng)理去了,待到外頭,褚韶華才發(fā)現(xiàn),老板娘已經(jīng)在汽車里等了。司機為沈經(jīng)理拉開車門,褚韶華有眼力的坐在副駕駛的位子,就聽老板娘對沈經(jīng)理道,“我一直就擔心小俞這里出事。”
沈經(jīng)理忙道,“這事也怪我未料想周全。”
老板娘道,“陸家老太太是老派人,出入必要有丫環(huán)服侍。哎,現(xiàn)在也沒人講究這個,偏生陸家老太太是個講究的,以往我到她家去必也要帶上個人的,今天就委屈褚小姐了。”
褚韶華連忙說,“楚小姐也是我們二樓的職員,能略盡些心,也就是我的心意了。”
出了這樣的事,也無人有心交談,待到陸督軍府上,門外都有持槍的士兵在守衛(wèi),褚韶華因是要客串丫環(huán),便脫了外頭的呢料大衣,手包也沒帶,退后一步跟在老板娘身后一起進了陸督軍府。這是一樁三層西洋式建筑,拱門高聳,華麗至極,褚韶華真心覺著,比洋人那些教堂也不在話下。一行人穿過雕花長廊,經(jīng)過爭奇斗艷的花園,再經(jīng)華美的客廳,到了一處中式布置暖若三春的小廳,說是小廳也絕對不小,坐北朝南的正中供一案,案正中是一尊白玉觀音與鮮花鮮果四樣,椅榻之物皆地靠東墻安置,其他擺設(shè)各有其所在,陸老太太極好辯認,就坐在中間大榻上,頭上一只金簪,額間圍著繡花勒子,衣裙皆是華麗繁復的舊時樣式。再加上或坐或立在陸老太太身邊的幾位衣飾或明麗或穩(wěn)重的太太奶奶,另有藍色夾棉衣裙頭綁紅頭繩梳著光油油大辮子統(tǒng)一著裝的丫環(huán)數(shù)人,故而,廳內(nèi)也是滿滿當當。
沈經(jīng)理因是男子,連花園都沒能進來,故,便是褚韶華隨老板娘給陸家老太太見了禮,陸老太太擺擺手,臉上明顯不大悅,不過,依舊對馬太太道,“坐吧。”
褚韶華便知這位老太太倒還不算是完全不講理的那種。
老板娘坐下,陸家一位模樣極俏麗的少奶奶模樣的年輕婦人對丫環(huán)們擺擺手,陸家的丫環(huán)便都退了出去。褚韶華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對她點點頭,褚韶華便也要一起退下,就聽陸老太太突然說了句,“你身邊兒這些個丫環(huán),倒都是好模樣。”
褚韶華心下一沉,對陸老太太福了一福,低眉斂目的恭敬答道,“不敢當老太太的贊,自先夫過逝,我已斷發(fā)明志,終身不嫁,為先夫守節(jié)。皆因家里還有孩兒要養(yǎng)育,故出來做工掙錢。模樣好賴,也不過皮囊。《般若經(jīng)》上說,空既是色,色既是空。紅顏枯骨,也未有什么不同。”
陸老太太剛剛看到褚韶華是剪了短發(fā),便以為她是外頭的新式女子,故而,話說的頗是陰陽怪氣,實未料到褚韶華是個寡婦。褚韶華剛剛的判斷沒錯,陸老太太的確是個講理的,倒還有幾分不好意思。老板娘遂對褚韶華道,“老太太是看你合了眼緣兒,你也給老太太見個禮,這是你的福分。”
褚韶華想曲身再福一福,結(jié)果,見有一個丫環(huán)自外進來,竟是捧來一個拜墊,褚韶華就給陸老太太磕了個頭,陳老太太賞她個荷包。褚韶華就知這老太太完全是舊派人中的舊派人了,賞荷包什么的,褚韶華以往只在北京時聽周太太說過,聽周太太說,還是大清國時的舊俗。褚韶華接了荷包謝過賞后道,“求老太太再賞我件事,我曾在佛祖上發(fā)下宏愿,逢廟必進,逢佛必拜。我看老太太這里供奉觀自在菩薩,見菩薩不拜,是為無禮。”
陸老太太對菩薩也很虔誠,雖覺褚韶華只是下人,難得這片對菩薩的心,遂道,“那你就去拜一拜吧。”
褚韶華拜了拜菩薩,方則退了出去。陸老太太憋的那口氣想來也是叫褚韶華又是佛經(jīng)又是菩薩的消了不少,再對馬太太(老板娘)說話時便和緩不少,道,“可見你身邊也不是沒有懂事的……”
剩下的話,褚韶華便沒聽到了。
褚韶華在外一直等了大半日,連午飯都是在陸家與陸家丫環(huán)們一起吃的,待得午飯后,老板娘方與一位少奶奶一并出來,褚韶華迎上前,見正是上午打發(fā)丫環(huán)下去的那位,那位少奶奶見到褚韶華倒是說了句,“真是個機伶丫頭。”
老板娘與褚韶華道,“這是四太太。”
褚韶華行個禮,只笑不說話。
與那位四太太告辭后,老板娘就帶著褚韶華離開了陸府。楚小姐自也放出來了,正與沈經(jīng)理一處,看模樣嚇的不輕,這都多半晌功夫了,至今臉上仍有驚懼。褚韶華給沈經(jīng)理一個眼色,沈經(jīng)理便知是有驚無險,先為老板娘開了車門,褚韶華拿了外套和手包,讓楚小姐坐前面座位,與沈經(jīng)理說,“我叫個黃包車就行了。”
老板娘卻是道,“韶華你進來,我們?nèi)齻€也坐得開。”
如此,便是褚韶華坐中間,一面兒是沈經(jīng)理,一面兒是老板娘。就聽老板娘道,“下次再過來陸家送東西,你親自來。”
褚韶華應(yīng)了。
待回到公司,老板娘先叫了沈經(jīng)理去說話,褚韶華帶楚小姐到辦公室,給楚小姐倒了杯水,問她,“沒事吧?”
楚小姐捧著熱茶杯,此方好了些,搖了搖頭。待她臉色好些,就讓她回柜臺做事了。沈經(jīng)理自老板娘那里回來時臉色就很不錯了,接過褚韶華新給他沏的茶,問褚韶華,“老板娘都夸你機伶,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說說。”
褚韶華就大致與沈經(jīng)理說了說,褚韶華道,“后來我就退了出去,具體怎么樣,也就不知道了。”
褚韶華悄同沈經(jīng)理說了四太太的事,褚韶華道,“那位四太太像是在陸家管事的,同老板娘關(guān)系也很好。”
沈經(jīng)理道,“那是陸督軍的四太太。”遂多與褚韶華說了些,“聽說陸督軍先前一妻二妾都無子,直待娶了這位四太太進門兒,一口氣得了三個兒子。四太太在陸家很能說得上話,陸老太太也覺著她有福氣,陸督軍長子三子都是她所出。”
褚韶華認真聽了,問,“那陸二公子是哪位太太所出。”
“大太太。”
沈經(jīng)理轉(zhuǎn)而問褚韶華,“你真信佛啊,吃肉吃的那么歡。“
褚韶華道,“我這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兩人說笑幾句,此事便算揭過。褚韶華并不信這些佛祖神仙,倒是大順哥去后,陳太太篤信菩薩佛祖,那樣一字不識的蠢笨婦人,竟也能誦《般若經(jīng)》,褚韶華偶爾聽過幾回,大致記住了些罷了。
想到舊事,褚韶華心口微微發(fā)疼,褚韶華轉(zhuǎn)而將這些舊事壓到心底,與沈經(jīng)理道,“經(jīng)理,經(jīng)俞小姐這事,你看是不是給咱們這層的女售貨員開個會。”
“就晚上吧,下班以后。”
“我先去跟她們說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ps: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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