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俞小姐事件下
褚韶華一夜未睡,可她的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好, 她心里甚至是感謝聞知秋的, 如果沒有聞知秋給她的警醒,她可能真會相信聞知秋的那些個鬼話。政客的嘴, 簡直沒一句可信的。
褚韶華撇撇嘴,露出個不屑模樣。她的心反是愈發(fā)的沉靜,天色微亮?xí)r她洗了把臉, 然后細(xì)致的涂了些雪花霜,如今天氣漸涼,褚韶華對穿戴素來細(xì)致, 自然也很注意肌膚的護(hù)理。推開窗戶,便是一陣馥郁花香撲面而來, 褚韶華望去,見是院中桂樹不知何時長出了一簇簇的金黃色小花苞。褚韶華心說,來上海后倒是吃過兩回桂花糕,當(dāng)時就覺著香噴噴的,不想這桂花竟這樣的香。她索性將窗子大開, 也好讓花香進(jìn)來給她熏一熏屋子。
待她將床褥疊好,便出得門去,墻角的幾叢青竹也愈發(fā)蒼翠,褚韶華不禁深深的呼吸,將清晨最新鮮的帶著花香的秋意的空氣吸進(jìn)去,把身體里一夜的濁氣吐出來,覺著整個人似乎都被這秋意染透。先是與褚韶華住對門的吳太太起床開門, 吳先生是中學(xué)教員,因并非本地人,就在容家租房暫住。褚韶華跟吳太太打招呼,“早上好,吳太太。”
吳太太也忙跟褚韶華問好,還說,“褚小姐起的真早。”
褚韶華活動下手腳,問吳太太,“我出去買早餐,吳太太要帶嗎?”
吳太太忙道,“不用不用,一會兒我自己去就好。”
褚韶華便先去了,出門是青石鋪地的小弄堂,這青石不知鋪了多少年,不少地方已有破損殘缺,濕漉漉的長出青苔。褚韶華過慣了北方干燥的日子,很出奇的對南方的濕潤竟也不討厭,她甚至很喜歡南方時不時的青濛細(xì)雨,那樣的祥和與靜謐。不過,今天是沒雨的,看東方天色,定是個極好天氣。
褚韶華出了弄堂,就拐到了一條小街上,街角便是一家賣粢飯團(tuán)的,褚韶華更喜歡吃燒餅油條,容家人也會這樣吃,因?yàn)樵俾宰叩倪h(yuǎn)些,就是一家做燒餅油條的早點(diǎn)鋪,油條炸的又松又酥,好吃極了。燒餅烤的也好,有蔥油有梅菜,褚韶華兩種都喜歡。褚韶華買早餐回去的時候,容太太泡飯已經(jīng)做好了,容太太笑著接過,“又麻煩褚小姐你買早飯。”
褚韶華笑,“我看早上空氣實(shí)在好,桂花也開了,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容小姐擺上四個醬油碟,分別倒上醬油。說來,這也是來上海后新學(xué)的吃法,上海人吃油條會醮醬油。褚韶華和容小姐把泡飯盛好,容老爺在院里一套功練好了,也進(jìn)屋吃飯。容小姐先把一幅碗筷放到父親的碗上,“今早上褚姐姐你沒背英文啊。”
褚韶華笑,“昨晚看的入神,一宿沒睡。”
容太太擺上燒餅油條,忙說,“今天還要上班嗎?”
“沒事兒,我精神頭好著哪。”褚韶華笑,“我這人是越忙越有精神。”
容太太道,“還是得注意身體,以后可別這么著了,當(dāng)心熬壞身子。”容老爺則道,“年輕求學(xué)可不就得這樣才成。”說褚韶華,“有點(diǎn)兒向?qū)W的樣子了。”
容老爺說話依舊不大招人待見,褚韶華卻是早就習(xí)慣的,笑道,“那我以后肯定再接再勵。容叔叔,你每天早上練的是什么功?”
“八段錦。”
“是祖?zhèn)鞯墓Ψ騿幔俊瘪疑厝A打聽。
容老爺皺眉,認(rèn)為褚韶華依舊無知,特想收回前話。容太太忍俊不禁,容小姐道,“什么祖?zhèn)鞴Ψ虬。医憬悖@就是我爸隨便練練,強(qiáng)身健體的。”
容老爺輕咳一聲,“那也不是隨便練的,當(dāng)初我是跟你朱伯伯學(xué)的,你朱伯伯是老大夫了,他這套功夫,是有講究的,同外頭那些隨便練練的可不一樣。”
褚韶華問,“長期練是不是能延年益壽?”
“對身體是好的,身體好了,延年益壽是自然的。”容老爺?shù)馈?br/>
“容叔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也特想身體好,延年益壽。”褚韶華跟容老爺商量,容老爺還沒說話,容小姐先道,“褚姐姐你這么年輕,學(xué)這些老年功夫做什么。慢吞吞的,還不如學(xué)交際舞呢,現(xiàn)在可流行學(xué)跳舞了。”
容小姐其實(shí)是好意,她知道自己父親凡事愛拿個架子,若是父親不樂意,豈不讓褚韶華沒面子,故先這樣駁了褚韶華一句。卻不料,她這話反是正中褚韶華心事,褚韶華想到聞知秋昨天請自己陪他參加舞會的事,便正色同容小姐道,“那些跳舞之事,不過消譴,誰還當(dāng)真呢。容叔叔這八段錦不一樣,這一看就是有來歷有傳承的功夫,老祖宗傳下來的,比跳舞什么的強(qiáng)百倍。”
褚韶華也是覷著容老爺?shù)纳裆匾夥畛腥堇蠣斠换兀唬堇蠣斆寄块g大悅,一捋須道,“強(qiáng)百倍都不止,那些西洋舞很不成個體統(tǒng),這八段錦要敘起歷史來可就長了。八段錦這名字最早出現(xiàn)在南宋洪邁撰寫的《夷堅乙志》中,可見八段錦的歷史比起南宋是只早不晚的,至今也有幾百年的光陰了。那些西洋舞是什么,不過是些未開化的洋人摟摟抱抱、扭扭捏捏之事,焉能與八段錦相提并論。”
“那是,差遠(yuǎn)啦。”褚韶華道,“我就是看容叔叔你每天早上練這個就覺著氣韻不一樣。”
容老爺再一捋須,臉上帶了歡喜,“還成吧,我這也才練了十來年,當(dāng)時練的時候年紀(jì)就大了,要是從你這個年紀(jì)開始練,遠(yuǎn)非現(xiàn)在能比啊。”
褚韶華奉承著容老爺,笑道,“那我就當(dāng)你應(yīng)了啊。”
容老爺略一頜首,那架子拿的,大大的。
容小姐朝母親眨眨眼,容太太笑著勸他,“快吃吧,泡飯一會兒就冷了。”
待褚韶華去上班后,容小姐也上學(xué)去了,她年中升入師范大學(xué),如今已是大學(xué)生了。待倆人都走了,容太太才說,“褚小姐瞧著,總有些不一樣了。”
容老爺別看性子刻板,說話很能一語中的,“嗯,更有眼光了,與外頭那些個乍乍呼呼的新式小姐不一樣的。”
容太太白他一眼,容老爺把自己的胡子梳好,用根紅繩系了,道,“更有人氣兒了。以前我看她,像一柄未入鞘的刀,瞧著客氣,實(shí)則鋒銳。如今倒是添了些人氣。”
容太太原是形容不出,給丈夫這樣一說,不禁點(diǎn)頭,“就是這么個意思。”
容老爺問容太太,“老宅那邊大侄女不是九月的嫁期么,禮可備好了?”
容太太道,“我備了四樣,一會兒你瞧瞧。”
老兩口隨意的說著些家常瑣事,其實(shí),不只容家夫婦看褚韶華不同了,就是同在容家租宅子的吳太太也倍覺稀奇,一早上就在屋里跟家里男人說,“不知道褚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今早可高興了,見我主動問好來著。”
“褚小姐什么時候見你不問好了,我看她挺有禮貌,見人都會說話。”吳先生對鏡整理著新做的石青長袍。
“以前就是順嘴兒打聲招呼,今天還問我要不要幫忙帶早點(diǎn),唉喲,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人家褚小姐是要工作的,早出晚歸,你以為像你呀,整天在家沒事情做的。”
“我怎么沒事情做,我事情多的很咧。早起晚睡的伺候你,這不是事?洗衣做飯,這不是事?你現(xiàn)在請個傭人得多少錢?”原只是夫妻二人隨口閑話,結(jié)果卻險些引起家庭大戰(zhàn)。
*********
褚韶華的變化,吳太太都能感覺出來,沈經(jīng)理更是覺著稀奇,突然間就覺著褚韶華從一個很急切的狀態(tài)緩和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褚韶華依舊做事認(rèn)真,對人對工作的態(tài)度一如往昔,可就是覺著,這個人不一樣了。
褚韶華是帶著聞知秋借給她的英文書到的公司,褚韶華提前用塊小碎花的四方布包好的,她直接讓送她上班的黃包車車夫把這書送到市政廳,交給聞知秋就好。相信今晚聞知秋會有別的舞伴,兩人以后來不來往,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待月末最后一天營業(yè)結(jié)束,九月剛剛開始,沈經(jīng)理的辦公室就收到了俞小姐的新婚請?zhí)蚪?jīng)理看過后遞給褚韶華,與褚韶華道,“去花店定個花籃,介時讓花店送去。”
褚韶華見是大紅的燙金請?zhí)蜷_來看,是俞小姐與陸公子的結(jié)婚大喜,褚韶華道,“不是說陸公子家里有妻有妾么?俞小姐進(jìn)門兒也應(yīng)是妾室,這上頭說是同陸公子結(jié)婚,是不是陸公子同元配和離,娶了俞小姐。”
“你可真會想。”沈經(jīng)理道,“什么結(jié)婚啊,自己糊弄自己哪。這不過是做了陸公子的外室,還結(jié)婚!連個妾都沒爭上呢!”
褚韶華這才知道里頭的講究,把定花籃的事記在心里,褚韶華道,“一會兒我去問問別的經(jīng)理室是個什么意思,要是都定花籃,便一起定好了。”
沈經(jīng)理讓褚韶華去安排了,褚韶華想,現(xiàn)在真是不得了,外室的威風(fēng)比正室還大。只是這樣沒名沒分的,像沈經(jīng)理說的,連個妾都沒爭上,還這樣大發(fā)喜帖做什么,難不成只怕人不知道俞小姐給陸公子做了妾?
可結(jié)果,褚韶華出去一圈,聽回的各路八卦完全不是她這種想法,因?yàn)椋胁簧偃司故茄哉Z間流露出了羨慕,“俞小姐可真有福。”,這樣的話,不在少數(shù)。
還有的說,“陸公子也不算無情無義了。”天哪,讓女人沒名沒分做著外室,就是有情有義?
再有知根底的說,“俞小姐家里父母沒有工作,弟弟在上學(xué),都指望著她。聽說陸公子幫俞小姐的弟弟轉(zhuǎn)到了教會小學(xué)念書,一月還給她家三百塊大洋的開銷。”
“天哪,三百塊!”
當(dāng)然,也有人會說,“到底沒名分,以后還不知怎么著?”,可這個時候就會有人反駁,“待俞小姐生了兒子,一輩子依靠就有了。”
當(dāng)當(dāng)然,還會有類似這種,“不就是長得好么”,完全赤果果的在酸俞小姐生得好。
褚韶華也沒說什么,要是以前,她肯定把這些個沒見識的話一一的頂回去,可現(xiàn)在,她突然就想開了,也釋然了。人與人終是不同的,就是每個人都這樣說這樣做,也不意味著她褚韶華就要與世浮沉。只是,強(qiáng)悍如褚韶華,聽了這一耳朵的閑言碎語后,也需要回辦公室看會兒上個月的銷售賬目醒醒腦,何況,還有些個消息要同沈經(jīng)理說,“經(jīng)理,聽說三樓宋經(jīng)理是打算去參加俞小姐婚禮的。”
沈經(jīng)理只是“哦”了一聲,問褚韶華,“你要不要代我去?”
“我可不去!”褚韶華當(dāng)即拒絕,隨后又解釋一句,“都知道我是您的心腹,您把俞小姐開了,俞小姐見我更得遷怒。”
沈經(jīng)理好笑的睨她一眼,沒說什么,低頭繼續(xù)寫報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