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所謂“為藝術(shù)獻身”,大抵不過如此。</br> 如果不是在一起拍戲,祝以臨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見到陸嘉川,他需要私人空間冷靜一下。但生活似乎在嘲諷他們:你們感情好的時候,拍戲成為吵架的導火索,你們分手了,要因為拍戲繼續(xù)受折磨,怎么樣?這部戲接得值不值?</br> 值,太值,祝以臨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br> 他不是會因為私事故意在工作上找事的性格,只好咬碎牙齒往肚子里吞,表面云淡風輕,和陸嘉川一起上了馬。</br> 這場戲比較復雜,在劇本設定里,陸嘉川飾演的方玉春是一個武功高手,高手騎馬自然不在話下,還會輕功飛來飛去,他帶祝以臨飾演的盛無風一起去風雪中縱馬,在馬背上做那檔子事,其實不是為了情趣,而是故意虐待。</br> 盛無風愛花,愛酒,也愛美人,活得風流瀟灑,但他似乎又什么都不愛,因為他不怕失去,你燒了他的花,把他的藏酒全扔了,他也不會動怒。</br> 方玉春被他勾引,恨上他之后,每一天都在尋找他的弱點,費盡手段去威脅他、虐待他,試圖讓他露出恐懼的表情,但沒有,盛無風從來不會恐懼。</br> 他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余生僅剩的,是害人的樂趣,他最喜歡別人為他要死要活,愛也好,恨也罷,每個人因他而生出的笑容、淚水、怒火,在他眼里都是樂子,供他消遣。</br> 因此,方玉春對他恨得牙癢癢。</br> 方玉春問柳長歌:“師妹,他找你護鏢,說過原因么?他為什么要去漠北?”</br> 柳長歌答:“不知道。”</br> 方玉春問:“你沒問過?”</br> 柳長歌:“問過,他不肯說。”</br> 真是稀奇了。</br> 這是盛無風身上最大的疑點。</br> 方玉春想,他在密謀著什么嗎?或者,遙遠的北方有他想見的人?</br> 似乎都不是,他說,他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那個人和方玉春長得很像,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這句話是真是假,除了盛無風本人無人知曉,反正方玉春不信。</br> 八成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那個男人嘴里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都是勾引他的手段。</br> 在這段馬背劇情到來之前,方玉春把盛無風鎖在馬車里,關(guān)了三天三夜,讓他冷,讓他餓,恨不得他直接死了,但是不行。</br> 方玉春對盛無風說:“如果你不是鏢局的雇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我扔出去喂野狗了。”</br> 盛無風虛弱地躺在馬車里,沖他笑:“你舍不得。”</br> 方玉春滿心憤怒,把他拖出來,丟到馬背上抱住,揚鞭沖進風雪里。</br> 這是已經(jīng)拍完的上一場戲。</br> 今天要拍轉(zhuǎn)場后的馬背虐待戲,為了讓祝以臨表現(xiàn)出“融入風雪的虛弱感”,造型師給他換了一套白衣,很薄,穿上特別冷,臉也擦得白,化了一個病態(tài)的妝。</br> 他戴著古裝假發(fā)套,長發(fā)從肩膀鋪到后腰,很有美感,也很礙事。</br> 陸嘉川的造型沒這么浮夸,是一身很簡單的深色勁裝,頭發(fā)束著,從頭到腳顯出一種冰冷的味道,祝以臨和他一起騎在馬背上,中間隔著段距離,沒有身體接觸。</br> 以往是不會這樣的,陸嘉川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祝以臨身上,但程導演粗心,發(fā)現(xiàn)不了這種小細節(jié),不知道他們之間出問題了。</br> 導演和攝影師一起坐在車上,等馬跑起來之后,他們要全程跟拍,別的角度還安排了其他攝影師,以及無人機航拍鏡頭,祝以臨和陸嘉川的前后上下左右都被包圍了。</br> 程解世對他們說:“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員,別人我都清出去了,你們別緊張,湖岸的這一段不對游客開放,我跟景區(qū)辦了申請手續(xù)才進來,今天你們隨便跑,但注意別跑到冰面上,容易摔——好,準備好了嗎?”</br> 祝以臨和陸嘉川應了聲。</br> 程解世再三囑咐:“我們可以慢慢拍,千萬記得,安全是第一位啊,注意安全!”</br> 一切準備就緒,導演喊了聲開始。</br> 入戲的一瞬間,祝以臨被陸嘉川從背后勒住了脖子。</br> 他強迫自己從“祝以臨”的身份里靈魂出竅,變成盛無風,然后順勢往后一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親昵地靠進陸嘉川懷里。</br> 盛無風是個沒脾氣的人,不論在什么環(huán)境下,他的心態(tài)都是“來都來了”,怕什么?讓自己舒服最要緊。</br> 祝以臨本人脾氣不好,常年冷著臉,讓人不敢招惹,演這種和他有反差的角色,不僅要從情感上對角色進行理解,也要揣摩一下,這種人平常會有什么小動作?神態(tài)是什么樣的?</br> 想把一個角色演活,那些看似不影響大局的小細節(jié)往往至關(guān)重要。</br> 祝以臨原本有一只手握著韁繩,這意味著他想在馬背上為自己的安危做一定保障,但靠進陸嘉川懷里的時候,他把手松開了,把自己的全身交付給對方。</br> 這不是信任,是一種挑釁——你來啊,想怎么對我都行,我不在乎。</br> 對著陸嘉川那張臉,祝以臨原本不太能入戲,但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他忽然微妙地代入了自己的情緒:挑釁,自暴自棄,你可以隨意打壓我、虐待我,甚至殺了我,我什么都不在乎,更不可能向你屈服,你的手段沒用。</br> 他的情緒表現(xiàn)得如此生動,仿佛借著表演的機會,表達他本人對陸嘉川的嘲諷。</br> 陸嘉川沉下臉,突然把他從馬背上翻轉(zhuǎn)過來,讓他正面對著自己。</br> 這個動作很危險,但陸嘉川的騎術(shù)相當不錯,比祝以臨這種只緊急培訓了半個月的初級水平好得多,一手摟著他的腰,另一手竟然還能控制韁繩,讓馬急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加速往前狂奔。</br> 祝以臨一驚,冰冷的風從耳邊掠過,他被慣性摔進陸嘉川懷里,不等他回過神,衣服里突然鉆進一只冷且硬的手,陸嘉川解開他的衣帶,摸到了他的腰。</br> 劇本里是有這一段的,但實拍不會把動作規(guī)定得太死,要給演員自由發(fā)揮的空間。</br> 祝以臨散開的衣帶在冷風里亂飄,他被放倒在馬背上,陸嘉川單手控著韁繩,俯身來吻他。</br> “你怕嗎?”這是臺詞,“你最好怕,我才會輕點。”</br> 盛無風沒吭聲,風寒和饑餓使他身體虛弱,面色蒼白,但神情依然是悠哉的,他主動把手伸向方玉春的腰帶,輕巧地解開,然后將那條窄窄的布料系到自己眼睛上,彎唇一笑:“來吧。”</br> ……</br> ……</br> 此時此刻,實在不應該有感覺,但欲望和心愿常常相悖,盛無風為什么沒有痛苦,祝以臨曾經(jīng)在分析角色的時候很理解,現(xiàn)在卻突然覺得理解不了了。</br> ——人只要活著,就不會沒有痛苦。</br> 馬還在跑,韁繩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回到了陸嘉川手里。</br> 祝以臨的衣服亂了,長發(fā)也亂了,整個人被蹂躪得不成樣子,而這場馬背上的茍合還沒結(jié)束。</br> 后來祝以臨的意識有點模糊了。</br> 陸嘉川做得太逼真,也有照顧到他,讓他分不清,他們是不是真的在假戲真做?</br> 發(fā)泄出來的那一刻,陸嘉川的右手還攥著韁繩,突然低頭俯在他身上,額頭壓著他的肩頭,一動不動。</br> 這一場拍得足夠久了,導演沖他們喊停。</br> 陸嘉川仍然保持剛才的動作,不肯抬頭。</br> 祝以臨咳了兩聲,推他:“起來吧。”</br> 馬兒乖乖站在原地,身上的人沒有動,祝以臨忽然發(fā)覺肩膀濕了,陸嘉川在哭。</br> 他沉默了一下,推第二次:“起來,導演要過來了。”</br> “我知道。”陸嘉川突然說,“你能不能別這樣不理我?昨天晚上,我感覺我好像死了一遍,太陽一升起來,我就在想,為什么我還活著?我怎么還能看見太陽呢?”</br> “……你別說這種話。”祝以臨渾身不適,這會兒熱度散光了,他被風吹得冷得不行,“你是不是覺得威脅我特別過癮?什么意思,我不點頭,你就要去死,然后掛個熱搜:祝以臨負心逼死陸嘉川?”</br> 這話說得太狠了,祝以臨自己都覺得有點不留情面。</br> 但陸嘉川對他下手的時候不是更狠嗎?</br> 拿刀殺人的是陸嘉川,哭著訴苦的也是陸嘉川,強勢和弱勢的戲都被他唱完了,祝以臨應該唱什么?</br> “我拿你特別沒辦法。”祝以臨說,“剛才做成那樣,如果是別的演員,我就喊停了,為什么允許你那么過火?因為我真的不想重拍,我現(xiàn)在和你在一起,多待一秒鐘都是受罪。”</br> “……”</br> 陸嘉川不吭聲了,好半天才說:“我可以道歉嗎?我不威脅你了,我把公司還給你,以后好好做人,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和別人拍親密戲我也不吃醋,再也不作了,行嗎?你原諒我吧,別分手好不好?”</br> 祝以臨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br> 陸嘉川抓緊他的手:“哥哥,你救救我吧,求你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