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玄隨江展羿一直走到梅園外。
    開春季節(jié), 梅花都謝了，只余松柏為這蕭條時(shí)節(jié)添上幾許碧意。江展羿在松柏前頓住, 回過身。
    “青衫宮的蘇凈，你知道是誰嗎？”
    姚玄沉吟：“大概是他, 但我不確定。”
    “他是。”江展羿肯定道，“蘇簡說他看過九冥陣圖，天下除了京城姚家，還有誰會(huì)有這張陣圖？”
    京城有姚家，表面上做的是鏢局生意，實(shí)際上卻精通五行遁甲之術(shù)，擅長布陣設(shè)關(guān)。數(shù)年以前, 姚家因得罪朝廷, 一家老少皆亡命于一場火災(zāi)之中，只有早年離家的大公子姚軒得以死里逃生。
    姚玄默然片刻：“有貞他，果然還活著……”
    “猴子！”梅園的另一端，忽然傳來唐緋的叫喊聲。
    姚玄一笑：“莊主, 那安和先走了。”
    “猴子你沒事吧？”唐緋走近問道, 又朝四周看去，“暮雪宮可真大，我走了沒一會(huì)兒就迷路了。”
    江展羿道：“那下回我?guī)阕咭淮危阌浿贰！?br/>     唐緋欣然答應(yīng)，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兒，又說：“猴子，你跟我來。”
    江展羿隨她走到一座小丘前。小丘上萬年青蔥蘢葳蕤, 一條小徑蜿蜒通向綠林深處。
    唐緋遙指著小徑：“猴子，我想去林子里采草藥，可又怕弄臟靴子。”
    “那你上來，我背你。”
    唐緋欣然爬到江展羿背上。小徑泥濘崎嶇，兩人走了一段，唐緋忽然問：“猴子，你覺得穆三小姐好看不？”
    “很好看啊。”江展羿不假思索。
    背上的人頃刻沒聲兒了，過了許久，才又問：“那你覺得我好看不？”
    “也好看啊。”
    “……那你覺得誰更好看？”
    這個(gè)問題卻難倒了江展羿。他想了半晌，如實(shí)地說：“不一樣的好看吧……”
    唐緋一聽這話，即刻來了氣，嚷嚷道：“怎么隨便一女的擱你眼里都是好看的啊？！”
    “哪里隨便誰都好看了……”
    “我就問了兩個(gè)女的，你都說好看！”
    江展羿很費(fèi)解：“那我是真覺得好看……”
    唐緋想想也是，穆情是江湖第一美人，江展羿總不能說她丑吧。于是她便變了個(gè)法兒問說：“那你覺得蘇簡呢？他長得好看不？”
    “也……不錯(cuò)。”
    “那要是我跟他比呢？”
    江展羿被唐緋問得一團(tuán)混亂，煩躁道：“你們一個(gè)男的，一個(gè)女的，怎么比啊？”
    唐緋也是怒極，隨即在他背上掙扎起來。
    “我不去采藥了，你快放我下來！”
    “怎么了啊？”
    “我都被你氣死了！”
    唐緋在背上胡亂撲騰，江展羿只好放下她。
    腳尖甫一著地，唐門阿緋便怒氣沖沖地往山下走。
    江展羿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吼了聲：“站住！”
    “你兇什么兇？兇什么兇？！”
    江展羿跑過去，撓了撓頭：“那不然你們都好看，我丑，這總行了吧？”
    唐緋頓時(shí)驚呼：“你怎么能丑呢？猴子你長得非常非常好看！”
    江展羿嘴角一抽。
    畢竟和唐緋相處了這么久，她心里盼著什么，他也能略略猜出。江展羿又思索片刻，試探著道：“那什么，其實(shí)這些人里面，你……最好看……”
    “真的？”
    江展羿如實(shí)說：“別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在我眼里，真是這樣的。”
    只一個(gè)瞬間，恰如春暉燦漫，唐緋忽然就很高興。她指了指鞋子，說：“猴子你看，我的靴子都弄臟了。”
    “……哦。”
    “哦什么？快點(diǎn)背我去林子里采藥啊！”
    品茶會(huì)開始的前一天，眾多江湖人士都齊聚在暮雪宮。前幾天還清冷的宮闕樓閣，頃刻便熱鬧起來。二月初，春意也隨這熱鬧氣疏忽而至，翠葉軒外，一簇簇梨花如雪。
    蘇簡坐在翠葉軒內(nèi)，將九冥陣圖推給江展羿。
    “聊表誠意。”
    江展羿與姚玄對(duì)視一眼，收下九冥陣圖。
    蘇簡又展開一幅暮雪宮的全景圖，指尖在兩處地方敲了敲。
    “品茶會(huì)的第二天夜晚，我會(huì)設(shè)宴款待江湖眾人。筵席設(shè)在正南的暮雪殿，開筵后，你借故離開，至西處的望江樓。我的人馬會(huì)埋伏在此。屆時(shí)，只要蕭均的人手趁亂伏擊你，我們便來一個(gè)甕中捉鱉。”
    江展羿沉思道：“暮雪宮東面可有安插人手？”
    “有。但東面無甚漏子，我讓蘇澈帶了十?dāng)?shù)弟子守著，謹(jǐn)防蕭家的漏網(wǎng)之魚。”一頓，又說，“你若不放心，我也可把西面蘇凈的人手交給姚先生。”
    “不必了，畢竟蘇凈更熟悉暮雪宮的布局。”江展羿道，“安和，到時(shí)你去東面，以防萬一。”
    姚玄點(diǎn)頭：“好。”
    蘇凈道：“姚先生，到時(shí)若人手不夠，只管遣人來告訴我。”
    “……蘇公子放心。”
    這一年前來品茶會(huì)的除了蜀中人，還有許多江南門派。早以前，江南武林是由江南和中原兩部分組成的，但因這些年來，流云莊勢力太過強(qiáng)大，中原便并為江南武林的一部分。
    江湖眾人，為流云莊馬首是瞻——這個(gè)道理放諸四海皆準(zhǔn)。故此一些本是來找茬的武林人在品茶會(huì)上看到了穆三小姐以后，便默默認(rèn)可了蘇簡重建的暮雪宮。
    一天茶會(huì)下來，穆情已是累極。好在……這是她在暮雪宮的最后一天了。
    翌日晨光如水，穆情收拾了行囊，只與唐緋一人道了別。聽聞她要走，唐緋很是吃驚。
    “不多留一陣子嗎？我還說叫你一塊兒去平安城呢！”
    “會(huì)有機(jī)會(huì)的。”穆情笑道，從袖囊里取出一物，“薄禮一份聊表心意，望阿緋姑娘收下。”
    攤開的掌心上是一個(gè)榴花香囊，煙色作底，榴花火紅。
    “你繡的？”唐緋很吃驚。
    “穆情技拙。”
    “哪里技拙了，這么好看的東西我就繡不出來！”
    “阿緋姑娘喜歡就好。”
    穆情又與唐緋閑談了一會(huì)兒，卯時(shí)過半，便離開暮雪宮。
    出了暮雪宮，需沿著山道徒步而行，到了山下往東走五里，便是平安城。
    穆情走路，腳步聲極輕。春日清晨，一聲鳥鳴樹間，整個(gè)山道像是更靜了幾分。
    忽然間，身后傳來一個(gè)淡淡的聲音。
    “你要走了？”
    穆情回過身，蘇簡一身青衫立在不遠(yuǎn)處，春光恰好，令他看上去就像浸在泉中的玉。
    “嗯，要走了。”
    “……我送你。”
    蘇簡走上前去，接過她的行囊。
    兩人并肩走著，一路無話。到了山腰拐角處，穆情忽道：“對(duì)了，你跟阿緋姑娘的婚約信物，可是那枚五瓣的緋色桃花玉？”
    “怎么？”
    “那桃花玉我像是看誰佩戴過。”
    “我跟阿緋的婚約，是我們娘親訂的。那桃花玉，也是她的娘親給我的。”
    “嗯。”穆情頓住腳步，微蹙著眉：“我總有種擔(dān)心的感覺，但說不上來原因。那桃花玉真正的主人，你還是去查清得好。”
    蘇簡心頭百味陳雜。
    這些日子，穆情半點(diǎn)未曾提及那樁事，甚至沒有苛責(zé)過他。但她明顯跟從前不一樣了，雖然是淡泊如常，嫻靜如常，可仿佛越走越遠(yuǎn)了。
    蘇簡只覺空茫無著，卻不知這種感覺是否就叫后悔。
    山下小鎮(zhèn)轉(zhuǎn)眼就到，穆情接過自己的行囊：“就送到這里吧。”
    語畢，她轉(zhuǎn)過身，再?zèng)]看他一眼。
    “對(duì)不起。”看著穆情的背影，蘇簡忽然道，“那天，是我沖動(dòng)了……”
    但那天的所作所為，豈是對(duì)不起三個(gè)字可以抹去的？
    穆情搖了搖頭，朝遠(yuǎn)處的離離春草看去：“有因必有果，是我種的因，所以自食其果。”
    蘇簡聽了這話，心口驀然一陣刺痛，他抬頭啞聲喚了句：“穆情……”
    可穆情沒有再停留片刻。
    隔日夜，暮雪宮筵開幾十席，熱鬧非凡。
    席間，江展羿借故離席，沿長廊一直走到西面的望江樓。望江樓位于高處，起名望江，只因在樓上可以遠(yuǎn)眺長江水。
    春夜深靜，江展羿余光四下掃過，手掌在欄桿上一撐，便躍下望江樓。
    數(shù)十個(gè)黑衣人被突然出現(xiàn)的江展羿嚇了一跳，即刻拔刀相向。
    果不出所料，這些人使得都是蕭家武藝，短刀手，奪魂鉤，在暗夜激起一陣尖銳的兵器碰撞之聲。
    然而，江展羿卻越打越狐疑——疑點(diǎn)有二：其一，倘若這些黑衣人是被蕭均精心安插在此的，打斗起來怎會(huì)如無頭蒼蠅，毫無章法？其二，嶺南蕭家斷然不是泛泛之輩，何以這些人只會(huì)使一些蕭家的基本功夫？
    想到此，江展羿打了個(gè)手勢，示意蘇凈出現(xiàn)。下一刻，他凌空翻身，折了黑衣人領(lǐng)頭的手，一把揭開他的蒙面布。
    “怎么回事？！”眼前的人竟不是蕭均。
    蘇凈動(dòng)作一頓，忽而大叫道：“小心他吞毒自盡！”
    然話音剛落，那黑衣人已然癱死在地了。
    江展羿四顧望去，只覺萬分擔(dān)憂。
    若蕭均的目標(biāo)不是自己，不是蘇簡，那么又是誰呢？在江南時(shí)，那幾道視線明明就是跟著自己的，后來回了云過山莊，莊中弟子也……不對(duì)！
    江展羿的思緒一轉(zhuǎn)，渾身頓時(shí)僵冷起來。
    也許、也許蕭均的目標(biāo)真的不是自己，因?yàn)槟菚r(shí)候，他的身邊總是跟著另一個(gè)人——狐貍仙……
    “不好！！”江展羿驀然大吼一聲，往唐緋住的深雪齋飛奔而去。
    與此同時(shí)，暮雪宮的正殿外，有弟子忽然來報(bào)。
    “少宮主，不好了，深雪齋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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