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眼前的方可,十四五歲的年紀。白凈臉龐,耳廓處,還有一點紅痣。
這個人,哪里是什么勾欄小倌呢?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唐阿緋的堂弟尹緒。
尹緒見了唐緋,臉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
這個時候,江展羿和姚玄都覺察出端倪了,卻聽徐先生道:“方可是老生剛收的兒子。年紀小,又貪玩,跑出去迷了路也不知回來,幸而姚公子的手下找到他。”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表面看,徐先生是在道謝,可字里行間,他已然看破了姚玄的伎倆。
姚玄心中暗道不妙。如此一來,他們往后要再想從千鶴樓偷人,怕是難上加難了。
就在此時,唐緋終于忍不住喚道:“阿緒?!”頓了一頓,“真的是你?你怎么會在這種地方啊?”
方可的臉上,又是尷尬,又是赧然。他沉默了一會兒,對唐緋解釋道:“聽說阿姊被逐出唐門后,我本說來蜀地接你,可到了蜀地后,卻被、卻被……”
后頭的話不必再說,只是一場辛苦遭逢。
徐先生是個內外圓通的人,見這場面,也不吃驚,只笑道:“未想我與姑娘有如此緣分。”然后對尹緒招了招手,“方可,你來。”
尹緒看了唐緋一眼,躊躇片刻,走了過去。
徐先生將手搭在尹緒肩上,笑吟吟地道:“既然你與親人重逢,我準你明日休息,與你阿姊敘敘舊。”
話雖客氣,意思也清晰明了——他不打算放人。
方此時,姚玄反應過來,借了這個茬兒,與徐先生道:“先生也瞧見了,這位方可,便是我妹子的堂弟尹緒。想必先生是個大度之人。既得見親人重逢,不如送佛送到西,恢復尹緒小弟的自由之身。”
“姚公子所言,不無道理。”徐先生點頭道,“只不過,做人是一回事,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老生做生意,只講究盈利。姚公子若想帶走方可,也無不不可。不過契約上寫得清楚,姚公子只需付了五萬兩銀子,我千鶴樓自然會放人。”
話鋒里頭,沒有絲毫退讓之意。
談判儼然要陷入僵局。而此時,江展羿卻隱隱覺得不對勁。可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其實,這也是當局者迷了。眼下的不對勁,不過源于兩個字——巧合。
這世上的巧合,本就稀少,倘若一個巧合接一個巧合頻頻發(fā)生,那就說明事情的背后,必定有人摻和。
尹緒好端端一個江南人,被收入蜀地小倌樓,這事已然蹊蹺。而他身上的巨額契約買賣,就更加不對勁。偏巧白尤歌托付云過山莊救的小公子,也是這個尹緒。而當眾人來了千鶴樓,又霍然發(fā)現(xiàn)此子正是唐緋尋了半年未果的堂弟。
這回事說穿了,是臺上一出,臺下一出。此一時,姚玄與徐先生互不退讓。而在千鶴樓的二樓上,卻有一青衫公子目色淡然地看著樓下發(fā)生的一切。
過得片刻,蘇簡喚道:“蘇凈。”
身旁立著的人隨即應聲。
“拿五萬兩銀子隨我下樓,就說這尹緒,我替他贖身了。”
蘇凈大驚,不由道:“可少宮主如此做,云過山莊的人必能猜到此事有少宮主插手。”
“知道又怎樣?”蘇簡的語氣清清淡淡,“這事如此蹊蹺,以江展羿之才,就算他現(xiàn)下想不明白,到了明天,也能覺察出端倪。”
話畢,他又勾起一枚淡如疏煙的笑容:“畢竟我要的,不過是唐緋和尹緒姐弟團圓罷了。”
這話還有后半截,蘇簡沒有說出來。只有與尹緒團聚,唐緋才有足夠的理由離開蜀地,去往江南。
樓子里的氣氛有點僵,姚玄與徐先生互不相讓。
就在此時,二樓忽地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這五萬兩銀子,我來付吧。”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樓上走下一主一仆。主人是個青衫公子,風儀清毓,溫雅絕世。
蘇簡下得樓來,喚一聲“蘇凈”。蘇凈即刻取了五萬兩銀票,遞給徐先生。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驚詫,姚玄道:“這位公子——”
“這是應該的。”蘇簡一笑,“既然尹緒小公子,是阿緋的堂弟,這五萬兩銀子,合該由我來付。”
此言出,唐緋與江展羿俱是一驚。
江展羿皺起眉頭,唐阿緋已然問出聲來:“你是……蘇簡?”
蘇簡笑道:“上回明蒼山下一別,算起來,已過去四月余,江少俠與阿緋可好?”
江展羿點了下頭,又喚一聲“少宮主”,算作招呼。
而蘇簡又笑起來,“江少俠客氣了,少宮主不過一個名銜罷了,朋友之間,不必如此稱呼。”
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蹊蹺。姚玄本有疑慮,可見唐緋與蘇簡的關系似乎不一般,便把這疑慮咽了下去。
為尹緒贖了身,幾人一齊走出千鶴樓。
此刻已近子時,街上寂無人煙,夜里有淡淡的露水氣。走到分岔口,蘇簡頓住腳步,對江展羿一行人道:“在下往左,那么就此別過了。”
江展羿拱了拱拳:“后會有期。”
蘇簡亦點頭:“后會有期。”可沒等幾人走遠,他又喚道:“江少俠,阿緋。”
江展羿與唐緋回過頭來。
蘇簡笑起來:“今夜之事,難道江少俠與阿緋不曾懷疑在下么?”不等二人答話,他又添了句,“我是說,阿緒小弟身上的契約買賣。”
唐緋愣住了,其實要說不懷疑是不可能的。蘇簡遠在明蒼山,怎會如此恰巧地在這一夜,出現(xiàn)在千鶴樓呢?
而此時,江展羿卻直言不諱道:“云過山莊辦事,達到目的即可。畢竟有的事情,深究起來也沒有益處。”
“未想江少俠如此通透達觀。”蘇簡道,然后他說,“不錯,今夜之事,是在下刻意為之的。”
“自那日明蒼山與阿緋重逢,我便派人幫她去找阿緒小弟。查到之后,我便托尤歌小姐,將阿緒的下落,透露給云過山莊。如此,阿緋也好與親人重逢。”
唐緋聞言,高興起來,她說:“蘇簡,謝謝你啦,我找了阿緒好久,一直都沒頭緒。”
蘇簡仍是那句:“應該的。”
月色下,江展羿的神色有點怔然。他唇角微微一動,像是在笑。可笑得不是很開心。
待唐緋一行人走遠,蘇簡不過繞過一個巷口。他抬頭望月,月暉盈滿他的長衫。
“方才你是怎么了?”蘇簡問道。問的是蘇凈。
蘇凈這才將臉上的□□撕下來,露出原本的面容。
“那個人,是你的誰么?”蘇簡又問。
過得好半晌,蘇凈道:“嗯,云過山莊的姚玄,正是屬下的家兄。”
蘇簡聞言,勾起一枚寡淡的笑:“原來,你也是與親人失散了啊。不過還好,他還活著不是么?”
蘇凈頓了一頓,繞過這個話頭,反是問道:“屬下不明白,為何少宮主方才竟將實情相告。”
“尋常的待人之道罷了。我只不過想讓唐緋隨尹緒回江南,江展羿這個人,我不想與他為敵。”說著,蘇簡一頓,回過身來,“你是不是還想問我,為何非要讓唐緋去江南?”
蘇凈一愣,又忍不住道:“莫不是少宮主對阿緋姑娘……”
“不是。”蘇簡搖頭,“因為她手上有杏花令。”
“天底下,杏花令只有兩枚。一個在歐陽老先生手里,一個在穆盟主手里。穆盟主后來將這杏花令給了自己的小兒子,穆小公子。”
蘇凈不由大驚:“少宮主的意思是——”
“嗯,唐緋手里的杏花令,八成是穆小公子的那一枚。”
蘇凈不由搖頭輕嘆:“這個唐緋,果真不簡單。”
“管她簡單不簡單呢?”蘇簡漫不經心道:“反正她去了江南,我們便可順藤摸瓜找到穆小公子,或者,季放。”
夜里到了客棧,四人要了兩間房。江展羿,姚玄,尹緒一間。唐阿緋一人一間。
雖然找到了尹緒,唐緋卻不是很歡喜。之前她道云過山莊,說好只要找到堂弟就走。而如今,是不是意味著自己要離開了呢?
唐緋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仿佛心中,總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可能、可能是江展羿的腿疾吧。
她這么想著,不由抬頭向江展羿望去。
正好這時,江展羿也朝她看來。目色相接,他亦不是很開心的模樣。
唐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過得片刻,只道:“猴子,等回了山莊,我再呆幾日,幫你把藥草都找齊。”
可這個時候,江展羿心頭想的卻不是這樁事。他疏忽憶起暮春時,蘇簡與唐緋在明蒼山下的對話,不由問道:“你和蘇簡之間……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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