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0章(修)
江展羿一生至今,甚少與女子打交道。自從結(jié)識了狐貍仙,他開始明白,所謂女人,原來是這時間最讓人大開眼界的動物。
唐緋哭喪著一張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結(jié)結(jié)巴巴憋出幾個字。
“疼疼疼疼疼……”
江展羿覺得胸口郁堵。他愣愣地看著兩根懸在唐緋耳垂的鐵針,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操,能不疼么……”
唐緋這回不結(jié)巴了,而是帶著哭腔嚷嚷起來:“你怎么說臟字兒啊你?快來幫我看下耳朵啊!”
江大少俠頭頂烏云,似是氣得牙癢癢:“你真是……吃飽了撐著……”話雖這么說,他依舊萬分小心地?fù)荛_唐緋的手,看了看她的耳垂。
沒有錯,唐門阿緋忙活了一大早,真是在給自個兒扎耳洞。
扎耳洞本身也沒有錯,可問題出在了兩處。一是唐緋選得鐵針,非但粗,而且長,足足有半尺。二是唐緋此人的個性,有點(diǎn)膽小,有點(diǎn)優(yōu)柔寡斷,鐵針扎了好多次,扎出粗多血口子,最后一扎成了,她又不敢將鐵針拔出。
是以,忙活了一清早的結(jié)果是血流凝固,將鐵針與耳洞結(jié)痂在一塊兒,拔不得,傷不得。
唐緋心里很害怕,她問:“猴子,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
江少俠平生刀光劍影,流血多有時,可他看到唐緋這副模樣,也不由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江展羿咬咬牙:“你別動,我?guī)湍恪酢酢笨伤氖忠慌龅借F針,唐緋就是一陣拔高的疊音:“痛痛痛痛……”
于是江少俠終于忍無可忍,焦躁地吼起來:“誰讓你在身上扎洞的?!身上全是肉,能一扎一個洞么?!”
唐緋這會兒也是悔之晚矣。她沮喪地看他一眼,想要說什么,終是埋下頭。模樣有點(diǎn)忿忿,有點(diǎn)憋屈。
江展羿滿肚子是火,卻又發(fā)作不得。
“那……”冷靜了半晌,他試探地問,“我陪你下山看大夫吧?”
云過山莊里頭,懂醫(yī)術(shù)的不少。唐緋一個,姚玄一個,江展羿也算一個。可要醫(yī)治鐵針穿耳這等“疑難雜癥”,山莊里卻是半個沒有。
唐緋輕微“嗯”了一聲,剛走兩步,她又道:“猴子,我的脖子僵了,不能動。還有耳朵,走一步,動彈一下,疼一下……”
江展羿嘴角一抽。他默了須臾,往唐緋面前一蹲,煩躁道:“算了算了,你上來,我背你。”
唐阿緋此刻全沒了主意,被江展羿背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客氣:“猴子你腿上有傷,還是放我下來,我自個兒走吧。”
可她說這話的時候,江展羿早已大步流星地出了云過山莊。唐緋還在他背上說著話,嗡嗡嗡嗡,猶如蚊吟。不知怎地,江展羿聽得心頭微微癢。他騁目望去,青城天下幽盡收眼底,林間綠樹葳蕤,遠(yuǎn)處榴花火紅。
“我真是——”過了會兒,江大少俠莫名其妙地,低聲地說:“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說起來呢,扎個耳洞不過是樁尋常事。但有的時候,人就是這么奇怪。遇到天大的災(zāi)劫,可以冷靜非常。遇到一點(diǎn)小事,卻緊張得六神無主。
這一切,不過唯心罷了。
正如此刻山道上的兩人,一個嚇昏頭,一個急昏頭,滿頭大汗地往山下跑,卻放了練武場里百來號人一整天的鴿子。
午過到了雨前鎮(zhèn),唐緋的耳傷早已疼麻木了。醫(yī)館里頭到處是人。江唐二人甫一進(jìn)去,便吸引了所有人地目光。不為其他,只因唐緋的模樣委實匪夷所思。
這會兒病人多,大夫少,只能排隊。江展羿陪唐緋等了一會兒,便道:“你先自己候著,我去給你買些吃的。”
被他這么一提,唐緋才想起倆人一路心急,臉午膳也沒用過。可一想到江展羿要走,唐阿緋心頭多少有點(diǎn)發(fā)慌。
她先是點(diǎn)了下頭,又不確定地問:“猴子,你說我這耳朵還有救么?”
江展羿點(diǎn)頭道:“這一路上我仔細(xì)想了想,旁的姑娘,是扎倆耳洞,而你呢,又似倆耳朵上扎洞。她們沒問題,你也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
唐緋被他這么一安慰,便就高興起來。她喜滋滋地說:“也對,指不定大夫給我一治,我這耳洞就好了,就能掛耳環(huán)了。”再一思索,又添了句,“可惜我沒給自己做過耳環(huán),這幾日,要琢磨著做一對。”
江展羿聽她嘮叨完了,囑咐道:“你好好等著,大夫叫你了,就給他看你的耳朵,別害怕。”
唐緋“嗯”了一聲。
江展羿仍是不放心,又說:“要是我回來晚了,你就在醫(yī)館等我,別亂跑。”
唐緋又“嗯”了一聲。
江展羿沉吟半晌,覺得話已說完,便拍了拍唐緋的頭,招呼了句“走了啊”,隨即出了醫(yī)館。
等走到門外,他又回過頭來,見唐阿緋端正地坐在醫(yī)館內(nèi),因有些無聊,所以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又找了旁邊的人說話。總體上,還算老實。
不知不覺地,江展羿唇角勾出一笑,這才放心離開。
可他卻沒停聽見唐緋與鄰座人說的話。
這個世道,大約人人都愛八卦。鄰座夫人見江展羿離開,艷羨道:“小姑娘,方才那個是你的相公?對你可真好啊!”
唐緋一呆,一愣,答說:“他不是我相公,他還沒娶媳婦兒了。我前些天幫他物色了一個,可他不喜歡。猴子要找個媳婦兒,這也忒難了。”
也許在唐緋的粗神經(jīng)中,她始終以為,一只公猴子,合該配一只母猴子。要為江展羿尋一只母猴子,這也的確有些難。
下午時分,天光敞亮,雨前鎮(zhèn)始終有些冷清。江展羿在街口買了幾個包子,便被一生人叫住。生人是個婦人,渾身都是脂粉香。端看眉眼,還是有些眼熟的。
江展羿愣了半刻,問道:“你是……”
婦人道:“這位公子,你不記得了?那日你帶你家媳婦兒來買小衣和月,咳咳,我還給誤會了,這些天緩過勁兒來,才覺得公子你對你媳婦兒可真好啊。”
江展羿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眼前之人,真是前陣子那首飾鋪的掌柜。
江少俠在首飾鋪的經(jīng)歷,實乃不堪回首。此一時,他遇見故人,只想找個借口脫身。不料那掌柜又對他說道:“昨個兒鋪里來貨了,首飾珠寶,樣樣皆有。公子我見你對媳婦兒好,你來買,我給你打個對折。”
江展羿一時愣住,不知怎地,竟想起唐阿緋方才說過的話。
——可惜我沒給自己做過耳環(huán),這幾日,要琢磨著做一對。
唐門阿緋極愛美。她的一大包首飾,江展羿不是沒有見過。可那里頭,最好的一支簪子給了泰嬸,其余的,不過出自她自己之手,半個珍貴的都沒有。
江展羿忽覺有一時心疼。這么大一個姑娘了,連一件好首飾都沒有,還樂此不彼地給自己扎耳洞,疼了一個上午。
于是江少俠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我隨你去看看。”
首飾攤開一桌子,琳瑯滿目。江展羿沒太挑過珠寶,一眼望去,差些被晃瞎眼。他定了定神,細(xì)細(xì)看去,果真發(fā)現(xiàn)一副極好的。
那是一套搭件,有一對耳環(huán)和一條鏈子。鏈墜子和耳墜子都是紅寶石做得榴花,上面掛著細(xì)銀鏈子。榴花火紅,銀鏈貞靜。
江展羿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唐緋在水邊抓魚。那時候,她的鬢邊戴了一朵榴花,煞是好看。
其實所謂美麗,對世上許多人來說,并不需要多么高貴,多么內(nèi)斂。清華其外,淡泊其內(nèi),往往要?dú)v經(jīng)歲月洗練才能擁有。而正逢韶華的唐緋,合該屬于一片紅彤彤的色澤,耀人眼目,顏色無邊。正如她名中的一個“緋”字。
心中一動,江展羿便拾起那副榴花首飾,仔細(xì)看了一看。
掌柜的見狀,連忙道:“公子,你可真是好眼力。這副榴花首飾,鋪子里只這一副,是我進(jìn)貨時搶來的。上了別處,也是找不著。”頓了一下,又是猶疑,“只是……這價格嘛……”
江展羿問道:“多少?”
“原價是三十兩銀子,但公子你要,我就做個賠本生意,算對折,十五兩銀子。公子尼克千萬別嫌多,這首飾上的紅寶石,可是一個比一個還真。”
江展羿也算見多識廣,曉得掌柜的沒有騙他。
唐緋總說江展羿節(jié)儉,凡事精打細(xì)算。而他負(fù)擔(dān)了一個山莊,有些時候,也確實不能鋪張浪費(fèi)。奇怪的卻是這一刻,當(dāng)江展羿從懷里摸出兩錠銀子時,半點(diǎn)也沒有猶疑。
唐緋耳傷問題不大。大夫下狠心幫她把鐵針拔了,又換上兩個小一些的木棍子給她穿上,拿了一壺食酒給她,讓她天天涂抹,半月之后,便能痊愈。
唐緋知道耳傷無礙,自是興奮無比。她看完大夫,卻不見江展羿回來。守在醫(yī)館門口等了半晌,才見長街盡頭有一人走來。
江大少俠身形挺拔,眉目英銳,走在人群中,是極好認(rèn)的。
唐緋當(dāng)下就朝他跑去,一邊高興地招呼。
只不知何故,江展羿此時的神色,似乎有點(diǎn)心事。有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有的東西揣在了懷里,卻拿不出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