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來不及反應間,那人已經(jīng)踏進了殿中,一身銷金玄色團龍服,眉眼冷峻,如落雪的峰峭。
安若只能暫且擱下酒杯,向他行禮。
他將她扶起,掌間還帶著幾縷外頭凌冽的寒意,又瞧了瞧她的神色,才道,“聽說阮家已經(jīng)送了消息進宮,你,可還好?”
看來他也已經(jīng)知道了,安若心間一頓,痛感再度襲來,卻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畢竟若他再晩一刻踏進殿中,見到的便該是她的尸首了。
而他走時說要去四日,如今卻提前返回,她又不由得緊張起來,開始思索該如何應對這變數(shù)。
獨孤珩卻目光一瞥,忽然瞧見了她擱在桌邊的酒杯,不由得微微皺眉,“一個人,怎么想起喝酒了?”
懾與他帝王的威壓,安若愈發(fā)緊張,正思索該如何回答,紅菱端著飯菜進了殿中。
她靈機一動,比劃著表示,“天冷,喝酒暖身。”
紅菱及時替她翻譯,獨孤珩似乎打消了疑慮,在桌邊坐了下來,“朕陪你。”
紅菱忙將飯菜擱下,又去拿了只酒盅,安若努力叫自己沒有打顫,為他斟了一杯雕梅。
獨孤珩掃過桌上膳食,見只有兩道素菜與一碗湯粥,不免沉下臉色,對安若道,“你是朕的女人,如若有人膽敢怠慢,盡管責罰。但有不服著,朕來處置。”
話音落下,殿內(nèi)外宮人們俱都悄悄打起了哆嗦,他們自然明白,陛下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
然安若卻只搖了搖頭。
已決心要死的人,并不在乎這些身外事了。
然她也明白,盡管外界都傳獨孤珩是冷血暴君,但自到他身邊,自己并沒有被虐待,他雖寡言性冷,對她還算是不錯的。
只是……
只是命運如此嗟磨與她,將她最珍視的東西一一帶走,她已經(jīng)全然沒了希望。
今日雖有變數(shù),但也好,能清楚死在他面前,倒也不必牽連無辜。
安若隨他坐下,獨孤珩舉起酒杯,要與她對飲。
她不敢抬眼看他,因此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沉沉的在她酒杯中掃過。
下一瞬,手腕卻忽的被他攥住了。
“酒中有毒,來人。”
安若猛然一顫,不過瞬息間,已有十余名宮人沖進殿中,甚至還有帶刀的侍衛(wèi),殿中宮人皆被嚇的跪倒在地。
紅菱是安若最為貼身的宮女,獨孤珩率先質(zhì)問她,“何人下毒?”
紅菱嚇白了臉,連連搖頭道,“奴,奴婢不知有什么毒,請陛下饒命!”
獨孤珩卻根本不信,又叫侍衛(wèi)審問別人。
眾人惶惶,紛紛無措的磕頭,而獨孤珩的臉色卻愈發(fā)嚴峻,滾滾怒意蓄在眉間,眼看就要劈到宮人的頭上。
安若絕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為了不牽連無辜,只好跪地澄清。
“毒是主子自己準備的,主子想死,與旁人無關(guān)。”
讀出她比劃的意思后,紅菱怔住,滿殿的宮人怔住,獨孤珩更是怔住了。
他斂眉看她,眸中全然一片不可置信,壓著聲問道,“為什么要死?”
安若淚流滿面,只是搖頭。
她只是想死,想同親人團聚而已,如今演變成這樣,是不是連這個愿望也要落空了?
獨孤珩握住她的肩,再一次沉聲問道,“為什么要死?就因為你弟弟死了,你也要去死?你難道不信朕會捉拿兇手?”
安若仍在搖頭。
兇手捉住又如何?弟弟已經(jīng)不能復生,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
何況,弟弟真的是死于匪盜之手嗎?
他怕也只是受了自己的連累吧!
早知如此,她還不若死在高霽手中,何必掙扎著活下來,害了弟弟,如今又遭一回折磨?
淚水劃過面頰,又落下,接連不斷,將前襟打濕。
殿中鴉靜,無人敢出聲。
任誰都能看得出,帝王的憤怒已到臨界點,真不知下一瞬會發(fā)生怎樣可怕的事。
獨孤珩斂緊眉頭,掌中的女人那般柔弱,只消他稍稍用力,就能將她捏碎。
然而他只是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咬牙問道,“這世間就再沒有能叫你愿意活下去的人了嗎?”
安若一怔。
她從未如此直視過他的眼睛,此時才發(fā)現(xiàn),那雙眼眸中蓄積著一種奇怪的情緒。
是憤怒嗎,還是……
只是下一瞬,那雙握著她肩的手卻忽然一松。
獨孤珩忽的將手捂上心口,面色驟然變白。
安若愣住,隨身的太監(jiān)福安也看出不對,趕忙上前關(guān)問,“陛下這是怎么……”
話還未說完,獨孤珩又趔趄了一下。
有暗紅色的血液,一滴又一滴的從他的嘴角滲出。
安若已經(jīng)完全傻住。
直到他徹底跌了下去……
“陛下!陛下……”
驚呼四起,整個熏蘭殿亂做了一團。
……
宏元初年,新帝猝然崩逝。妖女阮安若以毒酒謀害新帝,當夜即被太后正法于后宮。
……
二月春早,拂過汴京的微風已經(jīng)透出了暖意。
“爹今次能不能不去蜀州?聽聞那里現(xiàn)如今山匪橫行,很是危險。”
阮府的花廳中,十五歲的安若正努力勸說父親阮青嵐。
阮青嵐卻道,“這批蓮綾與春羅是綾錦院年前就同咱們定下的,如若不去,豈不是要失信于人?此乃行商大忌。”
阮家做的是織造生意,除過自家機坊生產(chǎn)的織品,也從異地運些上等織品售賣。
大周建國兩百余年,疆域與國力雖早已不復從前,皇室卻日益奢靡,每年有大量織物需求,為此,朝廷還特設(shè)了一座綾錦院,專門料理皇宮乘輿服飾所用織物。
而這綾錦院,正是阮家的大客戶之一。
這宗買賣與朝廷沾邊,自然不是說丟就能丟的。
安若也明白其中輕重,只好又對父親道,“那爹試試新路吧,聽說蜀州往北,經(jīng)慶州回京,這條路更安全。”
這話一出,阮青嵐還沒說什么,母親秦氏卻奇怪道,“你整日閨閣里待著,如何知道這些?誰同你說的?”
安若答說,“聽王家姑娘說的,前些日子他們從蜀州運玉石回來,就是這樣走的。”
作為商戶女,她的好友也都是商戶出身,就譬如她提的這位王家姑娘,家中便是做珠寶玉石生意的。
而這條路也確實是她從王家姑娘口中聽來的。
爹少年離開臨安祖籍至汴京,好一番打拼才賺下家業(yè)叫她與弟妹安心成長,上輩子的她無憂無慮,直到那批蜀錦被劫,朝廷降罪與爹以后,才知道現(xiàn)如今的世道究竟如何艱難。
而一家人的厄運,卻也正是從那批蜀錦被劫開始。
雖然有幸重生,但她回來時,爹已經(jīng)接了綾錦院的生意,而今就算爹不去蜀州,怕是也要得罪朝廷。
所以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辦法規(guī)避這場災禍,有意打聽別家商隊出行的消息。
此時聽她這樣說,阮青嵐也頷首道,“爹也聽說了,今次正要試一試,放心,我路上自會小心。”
安若使勁點了點頭。
秦氏卻不放心道,“從前怎么沒有這條路?會不會有詐?”
阮青嵐被逗笑,“慶州鎮(zhèn)北王府年前才打開與蜀州的關(guān)口,從前當然沒有,人家王府會詐我們什么?最多是交些過路費,咱們給就是了。”
“好吧。”
秦氏點了點頭,又叮囑道,“你可一定要平安,早點回來。”
阮青嵐說好,又伸手撫了撫她的孕肚,“你顧好自己與孩子們,待我回來,一起等幺兒出生。”
秦氏溫柔道好,也垂眼看向隆起的小腹。
她有孕已有五月,再有四個月就要臨盆,如若夫君這一次順利,該是來得及的。
其實已經(jīng)年過三十,長女安若十五,次女芳若十二,兒子明瑜也已經(jīng)八歲了,她原是沒想再當一次娘的,但沒想到母子有緣,這小家伙既然已經(jīng)來到腹中,當然也只能留下。
而一旁,望著和和美美的父母,安若卻忍不住又起了疑惑。
說來也是,上輩子為何沒有這條新路?爹一向謹慎,若有更好的選擇,應該不會去冒險的。
難道這輩子除了她回來,還有其他的變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