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斷靠近
阿餅指了指黎淼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十指交叉放在微凸的小腹上,用他“我有事要和你談?wù)劇钡臉?biāo)志性動作問:“最近工作怎么樣?”
他的表情算不上嚴(yán)肅,但這個問題,過于恐怖。
……難道是被阿餅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最近這個月黎淼確實(shí)沒做出爆款新聞,但其他新聞的數(shù)據(jù)和討論度也還行啊,就算沒爆,也至少在及格分以上。
而且,就算她想內(nèi)卷,也不可能每條新聞都出爆款吧?
要真是那樣,社會得有多動蕩。
這么想著,她的緊張緩解了不少,微笑說:“和以前一樣,找選題,做新聞,怎么了嗎華哥?”
“沒怎么沒怎么。”阿餅忙擺手,“我這邊有個選題,我覺得非得你做不可。”
黎淼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是壞事。
但又提起來一口氣:“什么選題?”
“校園暴力的。”阿餅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中途指了下窗外,聊家常似的語氣,“就樓下那個學(xué)校,還是重點(diǎn)呢。”
阿餅指的學(xué)校,就是當(dāng)初黎淼坐在咖啡館二樓看到的那個學(xué)校,燕城四中。
他開始一貫的滔滔不絕:“這個選題啊,我覺得,就跟上次我讓你做的職高女教師的感覺一樣,要么所有人都一個說辭,什么拒絕校園暴力關(guān)愛未成年成長之類的,要么就會有一個聲音,特別出挑,就像當(dāng)初所有人都在討論性暴力,但你在說未成年犯罪一樣。”他頓了頓,“你懂我意思不?”
黎淼眨眨眼。
因為臨時被阿餅叫過來緊張,從進(jìn)門,她的拇指就一直放在圓珠筆的彈簧帽上,忍了很久,在這時被按下。
“咔噠”一聲。
阿餅的筆記本打開有一會兒了,但黎淼沒過去,他朝她揮了揮手:“過來啊。”
黎淼咽了下口水。
“干嘛呢?”阿餅頭回見黎淼這樣,“腿不舒服?”
黎淼搖頭,很小聲地問:“我能問下您電腦里的素材是什么嗎?”
阿餅納悶,心想這有什么好問的,過來看不就知道了嗎。
但考慮到對方畢竟是黎淼,就好比上學(xué)時候老師會對學(xué)習(xí)好的學(xué)生特別好一樣,阿餅對黎淼也多些耐心,說道:“就是學(xué)校監(jiān)控錄下來的畫面。”
黎淼還是沒動。
阿餅上下打量她一番,等著她說話。
“我能拿回去看嗎?”隔了半晌,黎淼開口,圓珠筆芯又被她不自覺按回去,“有什么問題我飛書問您。”
阿餅?zāi)闷鸩讳P鋼杯,默不作聲喝了口熱茶。
所有素材,都會先在他這過一眼,簡單討論后再分到個人,之前黎淼也是這樣的,不知道她今天為什么要跳過這個步驟。
他聽說最近黎淼工作態(tài)度懈怠,但看她做的新聞還行,就沒往心里去。
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消息似乎并非空穴來風(fēng)。
不說懈怠,至少反常。
喝完水,他把瓶蓋蓋回去,地指了指門,意思是她可以出去了。
全程沉默。
死一般寂靜。
-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傷口幾天愈合,但是創(chuàng)傷和陰影會伴隨十年,甚至一生。
而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中間還有一層隔閡,那就是沒有被蛇咬過的人,不會理解為什么被蛇咬的人會那樣怕井繩。
校園暴力,對于黎淼來說,就是那條血淋淋的,吐著黑色信子,張牙舞爪的毒蛇。
這些年來,不少文學(xué)、影視作品,包括但不限于紀(jì)錄片、電影、小說,自傳,都有講述有關(guān)校園暴力的東西,但她從來沒看過。
因為會恐懼,就像被蛇咬掉一塊肉的人,又看到一條蛇。
“叮鈴”提示音響,阿餅已經(jīng)在飛書上把素材傳給她。
黎淼深吸一口氣,分成四五次才斷斷續(xù)續(xù)吐出去。
她抿了抿嘴唇,又不安地舔了舔,覺得有些干,喝了口水潤潤。
喝完發(fā)現(xiàn)今天日歷沒翻,電腦上是31號,日歷還是30號,就抬手翻了日歷。
后來擦了桌子,重新把水接滿,又把進(jìn)阿餅辦公室之前寫的文檔保存好,確認(rèn)真的沒有什么其他事可以做,才單手撐著頭,點(diǎn)開素材視頻。
沒事的。
都過去那么久了。
現(xiàn)在就算看到他們都不會記得他們的臉,不要因為他們影響工作,不要讓過去影響未來。
殺不死你的,只會讓你更強(qiáng)大。
素材打開,幾個女生把另一個女生逼到墻角。
還沒點(diǎn)擊開始,就只是一個并不算清晰的畫面,就讓黎淼做了五分鐘的心理建設(shè),土崩瓦解。
不行。
渾身都在顫栗。
好像被逼到墻角的那個無助的孩子,是她。
空調(diào)暖氣開到二十八度,一半同事穿著短袖的辦公室里。
黎淼手腳冰涼。
她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呼吸,像是脫離了水,瀕死的魚。
七零八碎的回憶涌上腦海,黎淼費(fèi)盡精力,把那些還沒有細(xì)節(jié)化的畫面按下去。
她不能看了。
她無比確信。
還有五十分鐘下班,同事們正在積極討論工作,做今日工作收尾,其中不乏一心想要超過她的同事。
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有黎淼是魚。
一條無法加入他們對話的魚。
她只能對著屏幕發(fā)呆。
她靜坐了五十分鐘,坐到可以打卡下班的時間。
右下角飛書彈了條消息,是阿餅的。
他問她看的怎么樣了。
黎淼匆匆回復(fù)明天給他答復(fù),下班走人。
-
今天喬亦陽休息,一般情況下如果他休息都會來接她,但今天卻沒來。
在她最需要抱抱他的這天,他沒來。
他說在家等她。
可黎淼不想去。
不是鬧脾氣,是她沒有多余的精力。
今天的工作不算繁重,可她像是在深海里游了一天的泳,精疲力竭,又喝了太多的海水,口干舌燥。
有種脫力的疲憊。
從公司走回家短短的路程,她都要停下來休息好幾次。
兩人的休息時間交叉有限,黎淼租的不方便其他人進(jìn),所以一有時間兩個人就膩在喬亦陽家,已經(jīng)是這段時間的共識。
對于她突如其來的拒絕,喬亦陽察覺到不對勁,打了電話過來。
他聲音溫和,像是一雙能透過電話的手,溫柔地摸她的頭頂:“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怎么……”黎淼蹲在地上,看著落在腳邊枯到只剩葉骨的衰敗樹葉,小聲說,“今天的工作有點(diǎn)難。”
喬亦陽倏地笑了:“聽聽你這小奶音,跟撒嬌似的。”
是嗎?
黎淼吸了吸鼻子,沒感覺。
“工作累,我作為你男朋友,肯定更要照顧你。”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你現(xiàn)在在哪呢?”
黎淼手指無力地垂在衰敗落葉上,想說他別來了。
現(xiàn)在就算來,她也沒精力跟他多說什么,只想躺著,睡過去,等待無休止循環(huán)的明天。
可電話那頭的人忽說:“我來找你。”
知道我在哪里嗎?我還沒說話。
電話早就掛斷,她的手機(jī)確沒拿下來,還保持著接在耳邊的姿勢。
你要去哪里找我?公司嗎?
可我不在那。
找不到我的話,會生氣嗎?會怪我嗎?會從此不再和我說話嗎?會覺得我麻煩嗎?
“淼淼!”
就在這時,具有打破陰翳穿透力的熟悉聲音,帶著微微粗喘,叫她的名字。
黎淼抬頭。
冬天黑的早,不到七點(diǎn)的天,已經(jīng)黑成深藍(lán)色。
天冷風(fēng)大,行色匆匆的路人拉鏈拉緊,帽子戴好,每個人都裹得緊緊的。
喬亦陽穿了件寬松的銀灰色衛(wèi)衣,腰肌處露出白色的家居服邊,黑色家居褲一邊垂著,另一邊不甚在意地掉在球鞋鞋舌里,看上去是隨便套了件衣服就趕忙出來找她。
他在夜色中,快步朝她走來,灰色衣服被月光和路燈照的白晃晃的,好像一顆不斷靠近的太陽。
一定是太陽吧。
不然他的懷抱怎么會這么溫暖。
溫暖到令人貪戀。
我多想這一刻就死掉。
能死在這樣溫柔的懷抱里,我該有多幸福。
“抱你嗎?”他蹲下來,在她耳畔低聲問,“還是自己走?”
黎淼扶著他的手臂站起來,用行動代替回答。
她一路走回家,直到走進(jìn)電梯,沒有其他人看見,才軟綿綿地貼在喬亦陽身上。
三樓到了,他一彎腰,就把她抱起來。
軟軟的,瘦瘦的,毫不費(fèi)力。
家門沒鎖,虛掩著,喬亦陽一腳踹開。
感覺房間里的味道不太對,黎淼靠在他胸口,睜開眼睛。
——滿滿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一個心形小蛋糕,還擺了一個紅色禮盒。
她打起精神:“你生日嗎?”
不對,喬亦陽生日是夏天。
“先不管那個。”喬亦陽把人抱到次臥,因為他一個人住,就把次臥改成小書房。
他坐在書房沙發(fā)上,抱著她,問:“工作怎么不開心了?要不要和我說?”
黎淼整理他的衛(wèi)衣領(lǐng)子,把那塊褶皺無意義縷平:“要。”
喬亦陽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今天本來,很累,很無力的。
可他的懷抱太溫柔,太有力,做的飯賣相又太好,無形中給了她很多力量。
所以不想讓他擔(dān)心。
黎淼坐直,皺著眉,半真半假吐槽:“我被分到了一個新選題嘛,四中學(xué)生的事,但我根本聯(lián)系不到四中的人,煩都煩死了。”
喬亦陽把玩著她纖長柔軟的手指,忽然插/進(jìn)她的指縫,小小的縫隙被他的大手撐開,令人無端有安全感。
“不過你放心啦,一個選題又不是一個人做。”她五根手指蜷縮,敲了敲他泛著淡青血管的寬闊手背,像是反過來安慰他,“還有其他組員也會幫忙的!”
喬亦陽捏了捏她的臉:“就這?”
黎淼無辜眨眼。
“就因為這,”喬亦陽輕輕地笑了,“你就差點(diǎn)鴿了我們的一個月紀(jì)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