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雜事
卻說林之孝家的回了榮國府后, 一路去見了賈母。其時賈母那里正在擺飯。
迎春先前雖然回了賈赦院子住,不過在元春省親后,突然來個旨意,叫府里幾個妹妹都搬到省親園子里去住。邢夫人樂得在里邊占個地方呢,也免得怎么看怎么都是二房的。至于賈赦, 鬧過那一通后,已經(jīng)就將迎春拋到了腦后, 又有宮里貴妃的話, 又怎么會干涉?因此如今迎春又得與探春惜春一處了。每日里姐妹三人聯(lián)袂來賈母處請安,倒也甚是相得。
恰值薛姨媽母女也在, 賈母便端坐主位,左首邊便是薛姨媽, 右首邊兒寶玉寶釵并迎春姐妹幾個依次坐著。因薛姨媽在,便不好讓邢夫人與王夫人兩妯娌站著伺候, 便索性叫人都圍坐了,連李紈也不例外。
丫頭們來來回回傳著菜,外頭林之孝家的便不敢進去, 只立在廊下候著。
一時里頭飯畢,林之孝家的才上了游廊,在門外道:“回老太太, 給林姑娘那里的東西已經(jīng)送過去了。”
話音才落,里邊一個丫頭出來道:“老太太叫林大娘進來呢。”
林之孝家的忙撣了撣衣裳, 恭敬地進了屋子。
賈母坐在榻上, 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都是坐在地上的椅子里吃茶, 唯有寶玉坐在賈母身前,神色之間很是有些急切。
“回老太太,林姑娘問老太太安呢,又謝過了咱們家娘娘的賞,說了好一陣子話才叫回來。”林之孝家的是個伶俐人,自然只撿那賈母愛聽想聽的說。
賈母果然聽了滿意,笑問:“你瞧著林姑娘身子骨兒可還好?如今在家里做什么呢?”
林之孝家的忙笑道:“要說林姑娘如今竟是能干的,整個兒府里頭姑娘管的好著呢!奴婢剛進去的時候,還有個媳婦子過去回事兒,沒姑娘的話都不敢自專呢。冷眼瞧著,林姑娘比先前氣色也好了不少。林姑娘說,都叫老太太放心呢。”
“好,好,放心!”賈母笑著點頭。
寶玉看林之孝家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沒有他話了,心里一急,忙問道:“明兒打平安醮,林妹妹是來是不來?”
話才出口,便覺得老太太放在自己肩頭的手上稍稍緊了一下。被她一捏,寶玉也有些后悔嘴快——便是自己不問,老太太豈有不問的?
偷偷地抬起眼打量了一眼底下坐著的王夫人,見她面上依舊掛著笑,看不出有何異樣,稍稍放了心,又轉(zhuǎn)過頭去看林之孝家的。
賈母其實不必問,也能知道一二。若是黛玉真的應(yīng)了過去,以林之孝家的精乖,又豈有不先說了來討自己歡喜的?
果然林之孝家的聲音略低了點兒,回道:“林姑娘那里正在備嫁……怕是騰不出功夫……”
寶玉只聽得“備嫁”二字,便如同被捶了一記重的,耳邊嗡嗡的。林之孝家的又在說著什么,便都沒有聽見。黛玉定親他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心里從來就不敢往那邊想。每每想到黛玉,總是覺得心里有根針扎著一樣,疼得慌。
賈母坐在他身后,見他一瞬間低垂了頭下去,心里嘆息。她又不是不知寶玉心事,只是如今再說什么都晚了。人家林府如今是與什么樣的人家結(jié)親?侯府,大長公主的兒子,光是這個門第,就算是自家老祖宗在時,也比不得的。更何況,太上皇又是賜婚又是賜字,長些眼睛的誰還看不出來,這份兒體面其實是給安樂侯的呢?
無奈地拍了拍寶玉的肩,看屋子里尚有迎春姐妹,便不好說別的,只笑道:“如此方是正理。有了人家原就不一樣,規(guī)矩也要多些才是。”
李紈見幾個小姑子都有些不自在,起身笑道:“老太太,我那里才得了幾個別致的花樣子,帶著幾位妹妹去看看可好?”
賈母笑道:“知道你一向是手巧的,也好生指點指點你妹妹們。”
“是。”李紈福身應(yīng)下了,帶著迎春三個并寶釵都出去了。
賈母這邊拍拍寶玉,笑道:“也跟你姐姐妹妹們?nèi)チT,我這里和你太太說句話。”
寶玉看看王夫人,蔫蔫兒地出去了。外邊屋子里的襲人和秋紋兩個趕忙跟上。
賈母便朝薛姨媽笑道:“這女孩兒大了,這些個事情就都得想著了。我算算啊,這林丫頭比寶丫頭迎丫頭都還小些呢。誰承想她能得了宮里貴人的眼呢?唉,如今都要出閣兒了,結(jié)親的又是那樣的人家,若是我敏兒和林姑爺尚在,瞧著也必是歡喜的。”
邢夫人自覺這段日子大房與林家的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好歹,人家還替賈璉謀了份兒差事不?況且在林家那里二房也吃虧,老太太也被落了臉面,雖不好明說,可她這心里痛快是不假的。
聽賈母如此說了,便笑道:“可不是么?我雖沒個親生的孩子,可也知道當(dāng)娘的心。哪一個,不是看著兒女好了,自己就是閉了眼也心里踏實呢?”
這話卻是正戳到了賈母的肺管子上,當(dāng)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邢夫人頓時閉了嘴。
賈母冷笑道:“行了,這些個話都收了罷。當(dāng)初你們要接了二丫頭出去,說是給她看好了人家。如今這些日子過去了,娘娘省親都完事兒了,可有個準(zhǔn)信兒么?迎丫頭多大了?只比寶丫頭小幾個月罷?她這做姐姐的沒個說法,底下三丫頭四丫頭又如何?你們當(dāng)父母的不上心,又不愿意把孩子放在我這里,難道就這么不聞不問的,誤了迎丫頭一輩子不成?”
這話說的誅心,邢夫人忙站起來聽著,一聲兒不敢回。王夫人先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聽到后來又覺得賈母這話連自己和妹妹都捎上了,心里雖是大怒,卻也只得聽著。
薛姨媽頗為尷尬,心里滿不是滋味。本來寶釵如今就是她一塊兒心病。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三四歲就已經(jīng)看好了人家定了親,待到及笄之年也就出了門子了。可寶釵今年都十七歲出頭了,這親事還沒落定。先前姐姐跟自己個兒商量的雖好,卻是苦于沒有什么憑證的。姐姐雖不至于反口不認,奈何還有老太太在。她不發(fā)話,只怕那二老爺也不會愿意。姐姐先前跟自己這里拿銀子建園子,說的好聽,將來是要讓宮里的娘娘做主的,叫自己只管安心。可省親時候娘娘雖然好生夸了寶釵一通,下文卻是沒有。究竟怎樣,自己明里暗里地問了姐姐兩回,都說還不急。
不急?薛姨媽心里有些狐疑,如何能不急?寶玉是個爺們自然不急,寶釵卻是等不得了!再等,等到何年何月?
薛姨媽也怕這事兒不靠譜,誰承想三月里頭娘娘又有了旨意出來,叫如今榮府的幾個姑娘都住到省親別墅里去,便是寶玉也搬了進去。又親自指了怡紅院與寶玉住,又指了園子里第二大的一處地方蘅蕪苑與寶釵住。迎春姐妹三個倒是隨個人意思自己去挑的。
這個意思,卻是明顯了。薛姨媽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不過到底話還沒有說開,那老太太也就裝傻充愣,不理會這個茬兒。
薛姨媽聽了賈母話,心里暗恨——這個老太太,明著是教訓(xùn)大兒媳婦,暗著就不就是在嘲諷自己么?幾個丫頭里,寶釵才是最大的呢。
賈母發(fā)作了一通,見兩個兒媳婦都站在那里躬身聆聽,不管心里如何,面兒上是過得去的。當(dāng)下也不好再說,只擺手做疲憊狀:“我也是瞎操心。你們做老子娘的好歹心疼心疼孩子,別只顧著自己玩樂,誤了幾個丫頭。”
鴛鴦見她面上神色,忙遞上了一盞溫茶。賈母接過來喝了,將手中茶盞交給鴛鴦,才又轉(zhuǎn)頭對薛姨媽道:“姨太太別笑話,我如今老了,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吃的玩的,不說樣樣見識到了,也有十之八九。可憐二丫頭幾個,都還是花朵兒似的女孩兒。若是這終身大事沒有著落,我便是去見了國公爺,也是沒臉的。”說著又叫鴛鴦?wù)茻簟?br/>
薛姨媽面上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半晌才道:“其實叫我說,老太太您多慮了。大太太和姐姐哪里就不疼閨女呢?自然都在留意著。就是因為疼愛,這才得經(jīng)心些不是?況且,這些還有宮里娘娘呢。娘娘說句話,什么樣的人家找不到?”
賈母點點頭,笑了,只是垂下的眼皮略松弛了些,掩住了眼中的冷意。
卻說寶玉出了賈母的院子,抬眼看看前頭,李紈帶著迎春幾個都走遠了。便也不去追,只懨懨地跟在后邊。進了大觀園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兒,寶玉忽又轉(zhuǎn)了個彎兒,只往自己住的怡紅院去了。襲人秋紋兩個面面相覷,也不敢問,忙跟上去了。
一時進了院子,里邊晴雯幾個丫頭正在那里掰著點心喂鳥玩兒。見了寶玉回來,都笑著過去,唯有晴雯不動,手里的碎點心一塊兒一塊兒扔出去,看那地上的幾只鳥雀爭搶。
寶玉心里不大好受,也不理她們,只自己進了屋子去歪著。
麝月瞧著不大對勁,悄聲問襲人:“這是怎么了?”手指了指屋子。
襲人搖頭,也壓低了聲音道:“我去瞧瞧。你們且別只顧著玩,鬧了他脾氣上來就不好了。”
說著,提著裙子進去了。
晴雯在后邊冷笑一聲,將手里的點心都扔了出去,拍拍手也回了屋子。
屋子里沒有電燈,襲人也不及點起來,借著昏暗的光亮看了看,寶玉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帳子不動。
要說起來襲人是真知道他的心思,不過就是為了個林姑娘。凝神想了想,襲人走過去坐在床邊兒,輕輕推了推寶玉,柔聲道:“好好兒的,別這么著。你要是心里有事,我縱然笨些,也可聽你說說。說出來,心里就好受了。”
寶玉不語。襲人便拉著他的手,低低地勸著。良久,寶玉才道:“我只說大家橫豎都是會在一處的……”
襲人見他又有些呆意,也不敢十分勸,只得起身點了燈,又將薄紗被子給他蓋了,自己便坐在一旁打著扇子。眼見寶玉漸漸閉上了眼,心里才算放下了,只道是因聽見“林姑娘”三個字而惹出來的不快就此過去了。
若是她知道這個時候?qū)氂裥睦镉钟辛藗€糊涂主意,并且在幾日后惹出了一場禍?zhǔn)拢悴粫绱嗽绲乃土艘豢跉饬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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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有的妹子說是長幼有序,該是小林子先成婚,再嫁林妹妹。有的親說是可以先奉旨嫁妹妹。我查了一下,各地風(fēng)俗不同,有的是奉行長幼有序,有的是講究先送出門,再迎進門。我也糊涂了。
哪位親能提供一下相關(guān)的習(xí)俗或是知識資料啥的么?梅子先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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