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卷第四章 邢玉 (6)
第二卷第四章 邢玉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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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和吳放的對決是到肅州以后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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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肅州遠離昌邑,少了許多繁瑣之事,生活頗為閑適。 且馬匪近來不怎么活動,聽外間傳言似乎已流竄到了未南。 故雖說是剿匪,實則并沒多少事可做。 吳放閑暇時間略多,便時常與邢玉下棋,并以去集市看戲的機會做賭注。 不過連流蘇也看得出來,邢玉的棋藝實在不佳。 雖然在她的強烈抗議下,吳放的讓子已從六子增加到了九子,可邢玉仍然一次也沒贏過。 不管吳放的初始形勢有多惡劣,不管她用什么樣的方式進攻,他都能輕易化解,逆轉局勢。 邢玉撒潑耍賴,法寶使盡還是無法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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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在輸?shù)袅舜蟛糠挚磻驒C會后終于認輸。 可認輸不等于認命。 在看參軍戲的機會輸?shù)艉螅嫌裉岢觯耘t取代棋盤來決勝負。 吳放身為男子,自然不會和邢玉比試女紅。 最后吳放答應,只要邢玉親手繡出一幅鴛鴦戲水或富貴牡丹,她便可去集市看歌舞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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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這一繡就繡了好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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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期間吳放和邢玉多數(shù)時間都同房而居。 邢玉有次說漏嘴,讓流蘇知道她和吳放仍未有夫妻之實。 不過到肅州以后,世子夫婦經常一起下棋,笑語晏然,感情呈現(xiàn)穩(wěn)定增長的趨勢,所以流蘇反倒不是那么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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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轉眼新年過去,已是上元佳節(jié),邢玉的牡丹圖卻還未繡好。 雖然府里也掛了各式花燈,她卻無心去看。 晚飯后依舊愁眉苦臉地坐在繡架前繡她的牡丹,吳放則照例在旁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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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唉。 ”邢玉嘆氣。 繡了近五個月,弄得十指斑斑,傷痕累累,她才繡完半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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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巧流蘇送茶進來,看了眼邢玉繡的那半朵牡丹,脫口而出:“夫人不是說繡牡丹么。 怎么改繡月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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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是受了邢玉影響,吳放近來表情豐富了許多。 聞言忍不住低笑一聲,邢玉則一臉悲憤難抑的對著流蘇怒目而視。 吳放拋書,踱到邢玉身邊欣賞了一下她那半朵拙劣的牡丹,悠然發(fā)表評論:“看來要你在十年內完工是沒什么指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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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煩死了!”邢玉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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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笑從流蘇手里接過茶細品,沉吟片刻后道:“再下一盤棋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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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下!”邢玉一口回絕,“看我輸你很高興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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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試一試你怎么知道一定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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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稍微猶豫了一下,離開繡架。 坐到棋盤前,如往常一樣執(zhí)黑子。 吳放仍是讓九子,執(zhí)白。 邢玉早知沒有勝算,下得心不在焉,誰料棋局進行到一半時,吳放忽道:“你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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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啊?”邢玉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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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向棋盤一指:“白子已經被封死了。 你這局下得很精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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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不明所以的對著棋盤看了半天,期期艾艾的問:“白子被封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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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一愣,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是。 是啊。 ”他對著棋盤指指點點:“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被你堵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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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故意讓我?”邢玉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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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笑笑,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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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猛的推開棋盤站起來:“我說了要你讓嗎?你這是作弊,作弊!而且你作弊地手段還很低劣卑鄙可恥!你應該更明顯、更不著痕跡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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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不覺好笑。 虛心求教:“請問娘子,到底是應該更明顯還是更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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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忿忿道:“下得這么高深,有你這么讓的么?你說白子已經被封死了,可是我一點都沒看出來。 你這不是故意氣我么?你應該下得明顯一點,讓我一眼就能看出白子在哪里被堵死了。 我要是能看出來,就不會覺得你在故意讓我。 這就是不著痕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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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來如此。 ”吳放大笑起來,“這個對別人很容易做到,可就夫人你的棋藝而言,難度實在大了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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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大叫一聲,撲過來想掐吳放的脖子。 吳放擋開她的手。 笑道:“還不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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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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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剛才一局。 你已經把看歌舞戲的機會贏回來了。 今日上元燈節(jié),街市百戲陳列。 你不想去看么?”吳放伸出一根手指,“不過按照約定,只能看歌舞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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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驚喜萬分,歡歡喜喜的跑去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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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多時,邢玉換好了衣服。 紅色渾脫帽,穿同色翻領胡服,足蹬鹿皮靴。 吳放則頭戴軟腳幞頭,著玄色圓領衫,烏皮靴,外罩玄青斗篷。 兩人站在一起,交相輝映,光彩照人,流蘇看了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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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早已命人備了牛車,即刻駕車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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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外面雪正飄得綿密,卻絲毫不影響人們觀燈地興致。 肅州治所成縣雖不及昌邑過上元節(jié)時那般鼓樂喧天,卻也是車水馬龍,燈火耀地。 上元節(jié)開放夜禁,故一路上行人如織,貴賤同游,不少有身份的人家都乘著牛車出來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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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對吳放耳語兩句,吳放輕笑一聲,吩咐停車。 吳放命車夫停在原地,他和邢玉下車步行。 只見路上千燈萬影,燈下舞女踏歌,百姓紛雜取樂。 路旁多有棚臺,上演雜技、百戲,又有絲竹繁會,肴醑肆陳。 邢玉自是難得的高興,連吳放也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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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街市上果然有人搭臺演歌舞戲。 邢玉眼睛一亮,拉著吳放擠進人堆觀看。 這晚演的劇目是《踏謠娘》。 只見一男子作****打扮先上,邊走邊歌。 每疊歌畢,眾人皆和:“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又有男子扮作其夫。 上臺作毆妻狀,引觀者大笑。 邢玉也為之捧腹,站在吳放身邊笑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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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不怎么看戲,觀察了一會邢玉后不禁莞爾:“有這么好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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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話一說,邢玉似是想起了什么,斂去笑意,正經道:“戲中蘇娘受夫婿虐待。 自然是可憐得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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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抱歉,掃你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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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搖頭:“你沒說錯。 這戲確實一點也不好笑。 ”她拉吳放手:“我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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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想吃什么?”吳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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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思考片刻,笑向吳放道:“不如今天你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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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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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見他猶疑,微笑續(xù)道:“流蘇說過,上位者不可以讓人知道自己的喜好,因為這會讓別人有機可趁。 可今天只有我們兩人在,應該沒關系吧?”她向吳放輕搖手指:“不用擔心我會說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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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摸摸她地頭。 沉吟刻后道:“我幼年時喜食畢羅、冷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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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也愛吃呢。 街上肯定有賣畢羅的食店,咱們這便去找。 可惜現(xiàn)在天冷,不宜食冷淘,不如吃完畢羅去吃湯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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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都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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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一笑,很自然的與吳放攜手并行。 吳放走得幾步,握著邢玉地手忽然緊了一緊。 邢玉停步,冷不防踮起腳尖。 親了一下吳放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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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被邢玉親近的地方,神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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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偷襲成功,得意的笑道:“有勞郎君今天作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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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也報以一笑:“不客氣,下次我會盡量不著痕跡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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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捂著嘴笑:“那可真是難為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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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與她相視,皆是歡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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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人在街市逛到深夜方歸。 一回來,卻見流蘇在室內坐等。 容色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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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流蘇,怎么了?”邢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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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昌邑地急信。 ”流蘇雙手將信奉與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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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上元節(jié)竟有急信,只怕不是好消息。 吳放笑容散去,立即拆信閱讀,越讀臉色越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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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心一沉,問:“可是阿翁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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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父親大人一切安好。 是子馨……”吳放手里的信紙飄落,“你先睡吧,我去書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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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走后,邢玉拾起信,只看得第一句便驚呆了。 流蘇見吳放和她皆神色反常。 不由問:“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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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王世子地夫人……急病暴卒……”邢玉聲音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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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流蘇一聲驚呼:“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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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想了一會。 慢慢轉頭向流蘇:“你說,有沒有可能不是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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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流蘇也聯(lián)想到關于青王世子的傳聞。 低聲答:“有可能,只怕世子也這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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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流蘇提到吳放,邢玉再也坐不住了:“我去書房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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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書房沒有點燈。 邢玉剛推開房門,只聽啪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在她腳邊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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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一驚,看清是吳放日常用的茶盞,被吳放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向房內道:“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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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是聽出了她的聲音,書房里沒了動靜。 書房里漆黑一片,只能隱約看見吳放獨坐的身影。 邢玉在門口站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終于邁步進屋。 吳放坐在原地沒有出聲。 邢玉走到他身后,兩手輕輕放上他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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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沒動,邢玉也不說話,就這樣和他一起留在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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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子馨和我要好。 ”吳放忽然沙啞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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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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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子馨的母親早亡,她和我一樣,都不得父親重視,所以我們從小就常在一塊。 ”吳放右手覆上邢玉左手,“我不在時,一直是她照顧我母親。 母親過世時我仍在北庭,母親的身后事也是她一手打理。 父親看中益方兵盛,欲與青王聯(lián)姻,選中了子馨。 青王地兒子是個徹頭徹尾地瘋子,子馨嫁過去定會受苦。 我也和父親說過,可父親……”吳放握拳道,“那時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庶子,什么也改變不了。 我不在時,她幫了我許多;可她地婚事,我卻半點主也做不得,只能眼睜睜看她遠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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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知道,我都知道。 ”邢玉輕輕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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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實在愧為兄長,她本可以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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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柔聲說:“這不是你的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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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以為,成了世子之后,這世間當再無難事。 卻原來,仍是什么也留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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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從后面輕輕抱住吳放地脖子,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臉上,“沒關系……我還在這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