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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伸手于他,他伸出一臂,我將手輕扶住他手臂,一旁一個士兵忙跪在車轅旁,我踩住他背心,這才穩(wěn)穩(wěn)步下地去。站定罷,我收回手,兩手交握垂在身前,我容色淡定,聲音卻帶著些許的戲謔,“本宮不過隨口說說罷了,大人七尺勇武男兒,為本宮打理寢室如何使得?亦實(shí)在于禮不和。”而后,無視董致遠(yuǎn)明顯陰沉卻強(qiáng)行按捺住氣憤的臉色,我回身舉步,進(jìn)了院中,妝晨與繡夜忙忙地跟上我去了。
第七章 長路漫浩浩(中)
進(jìn)了房間,妝晨手腳麻利地將屋內(nèi)枕頭被褥全部換過,連紗帳及一應(yīng)梳洗用品亦不例外。如此一來,房間雖仍是簡陋,倒也干凈舒適。
我雖覺困乏,卻不甚饑餓,繡夜跑去廚房親自下廚做了碗棗泥山藥粥端進(jìn)房里,我方勉強(qiáng)吃了些。妝晨喚了門外守衛(wèi)的士兵提來熱水,我沐浴罷便即入睡。
我從未在自家府邸或皇宮以外的地方安歇過,何況這行館實(shí)在簡陋,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淺眠,稍有聲響便即刻醒來,總也無法安睡。恍恍惚惚,腦中耳中滿是沙沙的聲響,我睜開眼,朦朧中只見妝晨正披了夜披關(guān)窗,她聽得我動靜,忙扭頭道:“小姐莫要起身,外頭下雨了,奴婢害怕小姐著涼,便起身關(guān)窗,卻不料吵醒小姐,實(shí)在該死。”
我搖頭,“我自淺眠罷了,卻與你無關(guān)。”說罷支起身子,妝晨忙取過搭在屏風(fēng)上的夜披牢牢裹住我,我執(zhí)住她手憂心道:“聽這聲響,可見雨下的不小。”
妝晨驀地眉頭緊皺,兩手包握住我手,嗔道:“小姐的手怎地這么冷!可見還是凍著了,奴婢真該死!”
我無奈搖頭,苦笑不已,“今兒這是怎么了,左一句該死右一句該死的,可是要跟我生分了?”
我語氣清淡,頗有玩笑的意味,然而妝晨卻極是認(rèn)真,“小姐當(dāng)奴婢為姊妹,那是小姐仁善,體貼奴婢,奴婢卻不能因此就妄自尊大,忘了尊卑秩序,否則外人瞧著咱們主不主仆不仆的像什么樣子?奴婢讓人笑話不打緊,卻不能叫人輕瞧了小姐去。”
一番懇切言語,令我不由得心下感動,我悠悠道:“也便是你了,才會與我說這些……”
“奴婢該死——”妝晨急道,“奴婢一心只為小姐著想,絕無指責(zé)小姐之意!”
我抬眼望著靜靜佇立在一旁的妝晨,忍不住綻開了微笑,“此處更無外人,卻不必如此拘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縮回手去,攏了攏被子,雖是初夏,可京郊深夜卻仍是冷得緊,何況外頭雨急風(fēng)大,我怎么也找不著一絲暖意,不由蹙眉,“妝晨,今晚你與我共寢罷,實(shí)在冷得緊。”
“是,小姐。”妝晨細(xì)心地給我攏好腳下的被子,我望了望窗外,想起露宿在院子里的士兵,“你去讓他們睡到廊下罷,這場雨淋下來,便是鐵打的男兒怕也要染上風(fēng)寒。”
“小姐真是好心腸呢。”妝晨笑道,“奴婢這就去。”
是夜無話。
不多時已天明,妝晨與繡夜伺候我洗漱妥當(dāng),繡夜便忙忙地去廚房做我的早膳去了。妝晨去院里取了昨夜雨疏風(fēng)驟留下的無根水裝瓶,爾后便為我梳妝。
我望著鏤空嵌玉蟠螭紋鏡中的自己,蒼白、憔悴,一臉疲憊的模樣,不由淡淡嘆了口氣,妝晨見狀笑道:“小姐莫愁,待奴婢妙手回春。”
說罷,她細(xì)心地將我滿頭青絲向后攏去,取銀絲線結(jié)扎住,而后分成若干股,巧手左右翻綰,只片刻工夫便綰作牡丹狀,成百花髻。再細(xì)心地為我將鬢角幾縷碎發(fā)攏好,插上一枚點(diǎn)翠嵌珍珠歲寒三友頭花,最后將腦后余發(fā)稍作整理,垂下一綹,軟軟披在肩上,如此一來平添幾分嬌憨,極是可人。
我左右看了看,很是滿意,由衷贊道:“若說我離不開你這丫頭,卻也是大有道理,試問除了你,天下間還有何人能將我梳妝地如此妥貼?”
妝晨垂手立在一邊,并不言語,只顧抿嘴而笑,一抬眼卻見繡夜端著熱氣騰騰的早膳步進(jìn)房來,面色愁苦,口中只道:“小姐離不了妝晨姊,難道對繡夜便無半點(diǎn)念想么……”
我無奈笑道:“怎么會呢?你的手藝,旁人亦是半分也比不去的,你們兩個少了任何一個,我都是要寢食難安的。”
繡夜聞言,喜上眉梢,忙忙地將早膳一一擺在桌子上,倒是最后將一盅紫砂盅端湊到我跟前,笑道:“小姐您瞧,奴婢見小姐今兒早起精神不是很好,特意給您做了長生果燉雞絲粥呢!”
熱氣騰騰的粥香氣撲鼻而來,我微笑道:“你還沒進(jìn)得房來,我便覺著陣陣的香氣撲鼻而來,果然是做了好吃的來了。昨兒夜里便沒怎么吃,現(xiàn)下還真覺出幾分餓了。”
繡夜聞言更是歡喜,正取過調(diào)羹要讓我進(jìn)餐,未料妝晨卻毫不客氣地將調(diào)羹搶到手中放到桌上,脆聲道:“說你笨還真不是欺侮你,這么熱燙的粥你叫小姐怎么喝?還不端走,看礙著我給小姐理妝的。”
“哼!”繡夜讓妝晨一番話,直氣得臉頰緋紅,然而嘴上雖不服氣,心下卻亦知理虧,當(dāng)下將粥端到一邊桌子上,苦苦等我梳妝完畢好品嘗她精心準(zhǔn)備的早膳,再不理會妝晨。
我讓她二人的鬧嘴逗地心下歡喜,甫一醒來的沉悶登時消失無蹤。妝晨亦不再言語,細(xì)心地取出迎蝶粉,抹出少許在我臉龐撲勻,而后打開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用指尖微沾上無根水暈開后,在我兩側(cè)臉頰稍稍濃烈地暈染。她手法嫻熟,片刻而成酒暈妝,濃而不膩,嫣而不艷,頓時遮掩住我旅途疲憊、氣色不佳的蒼白模樣。
“小姐上次隨手畫作遠(yuǎn)山黛,奴婢瞧著,卻覺著比往日里畫作柳葉眉別有一番風(fēng)味呢。”妝晨手執(zhí)螺子黛,笑意盈盈,“今日還畫遠(yuǎn)山黛可好?”
我微微點(diǎn)頭,不多片刻,只見她微側(cè)開身子讓出銅鏡,“小姐您瞧。”
我定睛一瞅,只見鏡中人容色清妍,粉妝宜人,一雙細(xì)眉眉色青黛,眉尾略呈上揚(yáng)之姿,觀之如望遠(yuǎn)山。妝晨立在我身后左右觀顧,突然道:“小姐若不歡笑言語,這樣瞧著,倒跟頤妃娘娘很是神似。”
我有一瞬間地失神,仔細(xì)凝望鏡中的自己,容色淡定,氣度高華卻不自矜,飛揚(yáng)卻無有跋扈,眉眼之間,與姨母的確頗有相像。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我,依稀熟悉,又仿佛陌生。我靜靜開口:“我與姨娘乃血緣至親,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亦屬平常,不足為奇。”
“可是……”妝晨微蹙著眉頭,卻在我無聲地看她一眼后,欲言又止。當(dāng)下再不言語,只取過盛著胭脂膏子的小玉盒,輕輕打開,我執(zhí)起小銀簪挑上一點(diǎn)均勻抹在唇上,嘴唇輕抿,一抹嫣色便即暈染開來。
用完早膳,我步出行館。我的身姿婀娜而氣度高華,很是惹人注目,在眾衛(wèi)兵的護(hù)衛(wèi)下,我緩緩登上馬車,關(guān)上車廂門的同時,亦隔阻了各式各樣的眼神與言語,或贊嘆、惋惜抑或其他更多繁雜的成分。我坐定,并不言語,眉眼低垂,嘴角略略上揚(yáng),端麗的容貌下是完美的高貴儀態(tài)。
終究,我亦是大楚朝天子親封的圣平公主。
第七章 長路漫浩浩(下)
如此每日不停地趕路,行將黃昏才在行館休息,不知不覺已感覺氣候愈發(fā)地冷涼起來,出發(fā)時不過七月初,現(xiàn)下已近九月中旬。兩個多月的時間,隊(duì)伍已踏進(jìn)北國。
在家鄉(xiāng)時原不過只穿一件紗裙,現(xiàn)如今已添上夾衫,饒是如此,仍覺天氣冷涼。妝晨一早便使上了小火爐,此刻正暖暖地?zé)N因樵谲噹\榻上,懶懶持著一卷《周禮》,似看非看,心思早撲向了小火爐上烘醅著的梅子酒,眼見妝晨又往爐里添了一塊新炭,忍不住道:“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繡夜撲哧一聲便笑了起來,“好小姐,您要喝便喝罷咧,卻非要整出點(diǎn)名堂來!”
我放下書卷,呵了呵手,“這你便有所不知了,飲酒不比飲茶,飲酒時是要行酒令的,似這般你來我往,言語里總要討幾分彩頭。如此,方能體會出飲酒的樂趣。”
“原來如此。”繡夜醍醐灌頂般猛點(diǎn)頭,“難怪小姐從前與四王爺和六王爺飲酒,總要說出許多奴婢怎么也整不明白的名堂來。”
“繡夜!”妝晨輕斥,臉色微變。
“無妨。”我微一怔忡,但隨即擺擺手,自去取了酒盞。妝晨忙取塊軟布包裹住已然燙手的壺柄,將酒壺從熱水中提出,滿滿為我斟上了一盞。我將酒盞湊近嘴邊,先輕輕嗅了嗅,只覺梅香撲鼻,再淺淺酌上一口,甘醇的酒香直沁入喉嚨。我心頭漸暖,舉盞道:“姑蘇鄧尉山的梅子酒,年份三十有余,初嘗香氣醉人,如踏雪尋梅,梅花吐蕊;復(fù)嘗心曠神怡,若梅心驚破,多少情意,盡在不言中。”
我輕輕說罷,仰首一飲而盡。繡夜忙道:“小姐慢些飲,喝太急容易傷身!”
妝晨目光瑩瑩望著我,幽幽道:“這番話,奴婢依稀記得四王爺曾經(jīng)說過。”
我放下酒盞,點(diǎn)頭道:“前年的除夕夜,允禎尋了這梅子酒來,我們?nèi)藸幹饶且恍鼐疲瑓s哪里夠分?允禎便提議行酒令,贏的人喝,誰料表哥一徑地耍賴……”我憶到溫馨處,不由靜靜微笑,“耍賴便也罷了,喝光了酒后還與允禎爭辯究竟是否真是三十年的陳釀,可把允禎氣得不輕。”
妝晨又為我斟滿一盞,含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小姐好記性,奴婢卻記不清了呢。”
我再次一口飲盡酒水,臉上已略有嫣色,我喃喃道:“我倒愿忘記呢,卻又如何能夠?”放下酒盞,我執(zhí)起筆來,腦酣耳熱之際信手便書: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yuǎn)道。
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寫罷,丟開筆,我望向窗外,隔著窗紗只隱約看到群山起伏,很是大氣,我推開窗牖,放眼望去,不同于南國的姹紫嫣紅,這里的色彩,除去灰,便是一色的白。這便是北國,是我未來將要生活的地方,凜冽的風(fēng)自臉上吹過,如刀剜般生疼,登時將酒意吹散大半,我微覺乏力,軟軟趴在了窗牖上,妝晨著了慌,忙為我關(guān)上了窗,扶我坐回錦榻上,切切道:“小姐剛飲過酒,不宜招風(fēng),仔細(xì)一會子頭疼的。”
繡夜忙斟上一杯熱茶遞給我,爾后輕輕為我揉著鬢角,我心中迷亂,視線落在那宣紙上,筆墨濃重處,是早已不該再存有的情愫。我執(zhí)起紙來,不忍再看,只草草揉成一團(tuán)便拋擲腳下,掩面道:“我乏了,你二人自休息去,莫要擾我。”
“是,小姐。”妝晨與繡夜齊聲應(yīng)道,為我蓋上錦衾后便退到一邊,再不言語吵鬧。
我閉上眼睛便即沉沉睡去,再懶理會紛亂世事,人心變更,只望落得這片刻安寧,也是好的。
第八章 幾曾識干戈(上)
延祐殿里,我茫然四顧,允禎與允祺分立左右,只唯獨(dú)不見姨母。我喚允禎,卻不得應(yīng)聲,我哪里依得,上前便拽住允禎寬和的衣袖,正要問個分明,卻見眼前的允禎,突然模糊了面容,只冷冷道:“你便是那楚朝的公主?”
我嚇得連退幾步方站定身子,一抬眼,卻見允祺伸手與我,他眉宇飛揚(yáng),很是神氣,朗聲道:“宓兒,允禎許不了你的,未必我便許不了!”
我心頭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