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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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女子,本宮已下令將她處死,此事以后不許再提。”
“什么?!”我與允祺均大驚失色,允祺失聲大喊:“母妃怎如此心狠手辣!蕓兒是受兒臣指使,母妃要打要?dú)⒅粵_著兒臣身上便是,何苦為難——”
“啪”一聲脆響,結(jié)束了允祺的指責(zé)。姨母手掌僵在了半空中,而允祺的一側(cè)臉頰卻清楚地浮現(xiàn)五指嫣紅。所有人都怔住了,允祺茫然地捂住臉頰,一臉不敢置信的受傷表情,直直瞪視著姨母,聲音喑啞,切切問道:“母妃,您果真處死了蕓兒?”
姨母收回手去,一時似乎頗有怔忡,眼中有內(nèi)疚、錯愕之色浮現(xiàn),然而在聽到允祺問話后瞬間被冷凝取代,她朗然迎視著允祺,聲音清冷,威儀逼人,“本宮一言九鼎,何曾出爾反爾?”
允祺臉色慘白,哆嗦著抬起一手指向姨母,一字一頓,生澀卻極為堅定地道:“兒臣絕不原諒您。”
姨母眉心微微跳動,她轉(zhuǎn)開臉去,“本宮行事,不必旁人置喙,亦不需旁人諒解。”她頓了頓,“日后你自會省得。”
如此一鬧,各人各懷心事,一時氣氛不禁僵持住了,我心下了然,必是那漠國來使發(fā)現(xiàn)我被掉包,要尋皇帝理論,姨母得知是表哥所為,為保表哥,搶在皇帝前頭承擔(dān)了此事,想來定是許了那使者偌多好處。畢竟表哥雖肆意妄為,可終究是姨母親子,姨母要保表哥,要永遠(yuǎn)封印此事,就必然要除了假冒我之人。表哥使蕓兒替我,原是為了她是自己宮人,左右可信得過,而且此去若順利,對她來說亦未嘗不是一樁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然而萬沒想到不過半日光景便暴漏了痕跡,輕易誤了蕓兒性命……
我心頭酸澀,不忍相信那年齡與我相仿,記憶里總是溫和而略有膽怯地笑著的少女,竟然就這樣歿了……然而心酸之余卻更覺心寒,蕓兒是表哥的宮人,服侍表哥快十載了,她一貫溫和恭順,姨母亦多次贊她懂事,誰曾想到今日一番變故,姨母生殺之間竟未念及半絲情誼。
允祺的身子似在顫抖,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模樣,他一定是憤怒且難過的,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尚且如此自責(zé)難安,何況允祺?他平時雖脾氣暴躁,時常發(fā)火,可我知道他本性純良,待身邊宮人其實(shí)是極好的,今日他為我生出如此事端,親耳聽到蕓兒因?yàn)樗娜涡远バ悦瑓s叫他情何以堪?我心中靜靜思量,愈想愈覺心灰意冷,只覺所有人仿佛都只是姨母棋盤上的那顆棋子,生死皆由她擺弄。
姨母再無耐心,下令理事太監(jiān)拽走允祺,允祺徒勞掙扎,卻終究敵不過姨母身邊一貫負(fù)責(zé)姨母安全、身強(qiáng)力壯的理事太監(jiān)。他嘶聲大喊:“母妃,您留下宓兒罷,她是您的親侄女啊!您怎么忍心讓她去那北方苦寒之地,怎么忍心?!”
我低埋著頭,再不忍見面前發(fā)生的一切。按在地上的手掌已微微麻木,我渾然未覺,耳聽得允祺聲音漸遠(yuǎn),手臂一軟,終于支撐不了心神俱乏的身軀。我腦中混亂,胸中悲苦,滿想要搶地大哭一場,然而淚腺卻似干涸了,再無半滴眼淚。
姨母斥走了允祺,隨即令品秋備上一應(yīng)梳妝用品,示意妝晨與繡夜為我梳妝著裝。妝晨走到我身邊,伸手扶我起身,我這才回過神來,站了起身。
在姨母的示意下,粉色海棠煙紗碧霞羅,配以逶迤拖地的同色散花水霧綠葉裙,緩緩地裹覆住我纖細(xì)婉約的身子。妝晨向姨母請示道:“娘娘,時間緊迫,公主便作雙鬟飛仙髻罷?”
姨母微微點(diǎn)頭,表示允可。妝晨便回身仔細(xì)將我滿頭青絲挽到一側(cè),作雙鬟,以金簪固定住,再插上紅珊瑚蝴蝶頭花、藍(lán)寶石蜻蜓頭花數(shù)顆。爾后將我腦后余發(fā)捉起兩綹,以金絲線各自扎起,再用銀線在近發(fā)尾處松松扎起。
我望著海獸葡萄鏡中自己憔悴蒼白的模樣,不由暗暗神傷,鏡中倒映出身后姨母的面容,她含笑看我,略略點(diǎn)頭,似乎對妝晨的手法很是滿意,忽而開口道:“作飛霞妝。”
妝晨忙忙點(diǎn)頭,“是,娘娘。”
繡夜拿過專用以調(diào)弄胭脂的露水瓶子遞給妝晨,妝晨打開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和著無根水在掌心勻過,在我兩頰細(xì)細(xì)暈染開,爾后使玉簪粉為我仔細(xì)撲面,不錯漏一處地方。
不多時,飛霞妝成。妝晨未作停歇,跟著便執(zhí)上螺子黛細(xì)細(xì)為我描上涵煙眉,以絳色胭脂點(diǎn)唇,同色斜紅入鬢、眼影覆睫,金箔花鈿染額,作壽陽妝。一切事畢,我起身面向姨母,姨母嘴角噙了一絲笑意,點(diǎn)頭道:“妝罷游魚飛燕醉,江山誰與爭明媚?宓兒,此去漠國,莫叫姨母失望。”
我合袖垂首,叩頭,拜別姨母。蔻兒很快喚來軟轎便要送我出宮,預(yù)備將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上本該圣平公主乘坐的馬車。
我不言不語,只任隨她們安排擺弄,一如我的未來。我心下了然,在此之前我雖認(rèn)命,心中卻仍舊未泯那份貪戀,然而時至今日我卻是真要了斷的干干凈凈了,我不能容許再出現(xiàn)第二個蕓兒,我不要任何人再因我而受傷,我的命運(yùn),我獨(dú)自承擔(dān)。
出了允祺所居飛霜殿,軟轎便徑直往北宮門而去。我挺直地坐著,心頭靜和如秋水無痕,耳中只聽得內(nèi)侍走動時軟轎微微晃動發(fā)出的吱呀聲響。行不多時,軟轎卻突然停了下來。
“奴婢(奴才)參見四王爺。”
允禎!
我聽到胸腔里那顆小小的東西崩塌的聲音。不要,允禎,不要開口,不要讓我聽到你的聲音,不要逼我動搖……然而一切強(qiáng)作的堅定,卻終究在一個溫軟而熟悉到令我心碎的聲音下生生潰散——
“轎中可是母妃?”允禎的聲音清楚響起。我的手指攀上了窗牖,只在下一刻,怕就忍不住要掀開簾去,大聲喚出他的名字。
“是……是娘娘!”蔻兒忙道,“娘娘現(xiàn)下有緊要事,不宜耽擱,王爺不必見禮了。”
“如此,兒臣恭送母妃。”
軟轎被抬起了,我知道,我與允禎,現(xiàn)下真正地要永別了。一步仿佛千里,一刻頓成半生,我猛掀開簾幕,淚眼朦朧中只模糊看到允禎跪伏在太廟廊下,我望著他,他卻始終沒有抬頭。
軟轎已上了玉帶橋,我垂首掩淚,卻不防叮呤一聲脆響,允禎贈我那支萱花釵悄然自袖中滑出,落地。
心,仿佛墮入了深深谷底。在允禎聽到聲響抬頭的瞬間,簾幕終于落下。再抑制不了淚水滑落,狠狠沖刷那一幕幕從不曾忘卻的回憶。
也許,是天意罷。
第七章 長路漫浩浩(上)
北行,一早便知曉的命運(yùn),而今終于真正的來臨。沒有了惶惑,揮別一切應(yīng)該揮別,割舍所有能夠割舍,心下只覺安寧。
我步上馬車時,見到了御林軍總兵董致遠(yuǎn)。他伸手相扶,笑地好不愜意。我于是知道,為何允祺的計劃如此快便暴漏。不消說,董致遠(yuǎn)識得我,又與姨母勢力相對,他一心要將胞妹董挽晴相與允禎,心中必恨透了我,只盼我遠(yuǎn)嫁漠國,永不再與允禎有任何牽扯,怎能容得表哥從中弄鬼?表哥到底不擅心機(jī),竟不知事先將護(hù)送人員打探清楚便貿(mào)然行事,卻只可憐了蕓兒無辜喪命。
心下思量處,一行人馬很快出了深宮永巷,一路往北而去,不多時便出了京城,行上官道。
我蜷在蜀錦織就的繡榻上,微微怔忡了起來。官道尚算平穩(wěn),并無過分顛簸之感。此次和親隊伍很是聲勢浩大,光是負(fù)責(zé)護(hù)送的御林軍便有五百人,更兼禮官六十名、隨從四十名、太醫(yī)五名。攜著三十車金玉飾物、四十車絲帛綢緞、二十車瓷器、十車書冊等嫁妝,足令漠國使者樂昏了頭腦。馬車廂亦極盡奢華,只差將整個寢宮搬了進(jìn)去:瑰色錦蓋,同色的輕紗,瑤琴青書,沉香瑞腦。如此的氣派,如此的聲勢,我這圣平公主倒真是名副其實(shí)了。
妝晨見我發(fā)怔,忍不住開口相詢:“小姐,您在想什么?”
我搖了搖頭,微覺懶怠,遂直起身子倚在車廂壁上,“此去漠國,約摸須得三兩月罷?”
繡夜見我起身,忙細(xì)心地在我身后墊了塊錦緞靠背,口中直道:“小姐仔細(xì)硌著。”
我拉過她手,讓她坐在身邊,妝晨仔細(xì)剝了一盤的葡萄、荔枝,并幾盤細(xì)點(diǎn),依次是蝴蝶酥、海棠糕、玫瑰果子端到我面前,笑道:“左右不過二個來月罷了。小姐若覺乏悶,不妨進(jìn)些點(diǎn)心。”
繡夜亦點(diǎn)頭,語音切切,“不管多久,奴婢們總是陪著小姐的。”
我心下感動,“你二人愿將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不管前景如何,此生終究也是不悔?”
她二人聽了我話,齊齊搖頭,“不悔!”目光堅定,令我心下溫暖。我點(diǎn)頭,亦懇切道:“如此,今日我蘇宓便在此立誓。”我伸手握住她二人手掌,微笑面對她二人訝然的目光,“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蘇宓此去漠國,前程未卜,然不管將來情勢何如,只須我得一口氣在,必盡全力保得你二人周全。如違此誓,”我頓了頓,“天人共棄。”
“小姐!”
我無奈搖頭,繡夜這淚包,又要尋絹?zhàn)尤チ恕y晨并不言語,只微微側(cè)過臉去,然而眼角處清楚的一點(diǎn)晶瑩。
我放開手,嘗了嘗盤中滴溜滾圓如紫水晶般瑩澈的葡萄,一顆入口,只覺沁甜無比,忙招手道:“唔,正當(dāng)好時令,這葡萄可甜得緊!你二人也來嘗嘗。”
她二人相視一笑,雙雙湊近我跟前品嘗起來,繡夜嘟囔道:“眼見小姐如此,奴婢才真?zhèn)€放心了!”她捏住一顆葡萄,突然湊近臉去,“咦,妝晨姊,你這顆沒有剝仔細(xì)!”
我不禁啞然失笑,只見妝晨捏起一塊蝴蝶酥便往她嘴巴塞去,“死丫頭,只管吃你的罷!”
繡夜鼓著腮幫,俏臉含嗔又不得不咽下的嬌憨模樣,連我亦忍不住輕笑出聲。一時車廂中笑聲頻起,我一腔離愁哀思竟覺沖淡些許,既擇之,便安之罷。
“公主,天色已晚,今日便在此歇息,明日再行罷。”
董致遠(yuǎn)的聲音自車外幽幽響起。我放下手中書卷,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已是落日西沉。動了動身子,微覺頸酸,不由得眉頭輕蹙,繡夜忙近前為我輕按后頸。我沖妝晨微微頷首,妝晨會意,大聲道:“公主乏了,大人快些著人打理好公主寢室,安排妥當(dāng)再來請安罷!”
短暫的沉默后,那董致遠(yuǎn)輕哼了聲,“出門在外,公主還是將就些罷,這小小行館便再如何打理,亦無法與皇宮內(nèi)苑相提并論,公主何必為難屬下呢?”
我微微冷笑,口中卻道:“總兵大人言重了,丫頭不懂事,你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董致遠(yuǎn)聞言,似乎頗是得意,“公主明理,這便請公主下車罷。”
我話音一轉(zhuǎn):“不過,總兵大人負(fù)責(zé)護(hù)送本宮前往和親,所謂職責(zé)所在,本宮的一應(yīng)所需自當(dāng)該由大人安排妥當(dāng),大人怎么能說是本宮為難于你呢?這可折殺本宮了。”
“這——”董致遠(yuǎn)詞窮,躡囁不可言,只得恨聲道:“屬下這便親去安排,請公主稍候。”
“不必了!”我朗聲道,妝晨打開車廂門,繡夜扶著我步出車廂。我微一抬眼,見已是燈火黃昏,然而小小的行館根本也容不下這偌大的和親隊伍,怕是眾多士兵和隨從都要露宿于外了。
董致遠(yuǎn)眉心一跳,沉聲道:“公主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