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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夜正格格而笑,我忙伸手推他,嗔道:“王爺好沒羞,一大清早便沒有半句正經(jīng)話兒!”
他笑著扶我坐好身子,端起碗來皺著眉頭一口氣喝了個罄盡,方正色道:“好了,時候不早,本王可真要去了。”
我見他明明不愛甜品,為了令我開心仍是喝完了這粥,心下感動,忙起身披了斗篷送他到了府邸門口,依依拜別。他伸手輕撫上我臉頰,觸手冷涼,眼中憐意大盛,“快回去罷,仔細凍壞了身子。”
自南國來此迄今一月有余,慣常冷寒的心中至今方才初初有了溫暖之意,便是連日飛雪,嚴寒天氣亦冷不去我心頭溫暖,胸中柔情。我觸目凝望他身上鐵甲,不由軟折了心腸,然而沒有更多小兒女情態(tài),只靜靜一句:“珍重身體,平安歸來。不管多晚,臣妾總是在府中掌燈相候。”
他目中情意愈發(fā)繾綣,鄭重點頭,執(zhí)起我手掌貼在唇畔,熾熱的氣息在掌心緩緩凝結(jié)。四目相對處,彼此眼中的堅定如天際浮光,婉轉(zhuǎn)相映。
“王爺,請上馬。”我執(zhí)過他愛馬烈風(fēng)韁繩,緩緩遞到他手中。
他縱身上馬,再無更多言語,雪花飛濺處,已然打馬而去。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來(上)
我立在門口,飛旋飄落的雪花凝在睫上,緩緩融成水珠,便如一顆碩大的淚滴,將落未落。口中呵出的白霧模糊了視線,他的身影終于愈發(fā)不清,逐漸消散在視線之外。我悠悠轉(zhuǎn)身,一旁妝晨已迎到眼前,低低喚了聲:“王妃。”
我回身便往東園走去,“杳娘殿里的宮人可都收押了?”
她緊跟著我,“都收押了,只那名叫秋棠的抵死不從,竟然在房中以頭觸柱,當(dāng)場歿了。”
我不由腳下一滯,怔怔呵出一大片白霧,“倒是個烈性兒的。”如此又走了一段,腦中紛亂地想著這事,總覺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一不留神腳下微微一滑,我不禁輕呼出聲。“哎喲!”
“王妃仔細路滑。”妝晨忙搶上前挽住我手臂,殷殷道。
我腦中一激靈,驀地想起先前靜竹所說那日秋棠匆匆而過遺落書信一事,一個念頭登時浮上心頭,我拉住妝晨,“那秋棠觸柱之時,你可曾親眼瞧見?”
妝晨遲疑道:“這……奴婢不曾。只是聽那穆總管口述,說事發(fā)突然不及救助,現(xiàn)下已吩咐收尸了。”
又是穆昌。我微微冷笑。妝晨瞧著我面上陰晴不定,忍不住道:“王妃莫是在疑心秋棠之死并不單純?”
我冷笑道:“你好糊涂。杳娘不過是被逐,王爺總還顧了幾分情面,沒有下令賜死,其下宮人定是要被分配到其他偏殿做事,就算有同流合污者只要咬死是受杳娘脅迫指使,總也罪不至死。那秋棠平日里欺善怕惡,刁鉆潑辣,幾曾變得如此烈性兒了?只怕是因為知曉我前次被擄的內(nèi)幕,如今樹倒猢猻散,被那穆昌暗地里除去了。”
妝晨驚道:“若真如王妃所言,那穆昌也是斷斷不能相與了!”又道,“奴婢原也覺得事有蹊蹺,只是事發(fā)突然,何況那秋棠本是杳娘的親近宮人,她這一死,倒也免得日后再起風(fēng)波,因此便沒有往心里去。那如今依王妃的意思,此事是就此揭過還是下令徹查?”
我幽幽道:“徹查倒也不必了,吩咐妥善安葬了罷,若有至親家人,撫恤銀錢該給多少便給多少,也莫虧待了。就算是做給別人瞧的,也別叫落了話柄,招人非議。”
妝晨依依點頭,“是。”頓了頓,又道:“那穆昌……?”
“至于那穆昌……”我泠然道,“他不過是擅于逢迎拍馬,跟紅踩白,有何所懼?今后本分做事也便罷了,若有二心……本宮倒要瞧瞧,他在我面前如何弄鬼!”
不一會已進了東園,正要步進殿中,卻見天光殿側(cè)的竹林前赫然立著一名老者,一襲灰袍,負手背后,煢煢立于茫茫天地之間。仔細瞧去,身形姿態(tài)依稀面善,竟恍似那日溫泉山洞外所見那幕僚,我不由停住腳步,試探地喚了聲:“先生?”
那老者身形一動,轉(zhuǎn)身望向我,眸中精光一閃而過:“不知王妃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
我笑道:“先生不必多禮。”我望了望他身后竹林,不由微微詫異,“先生好興致,一早便來此賞雪。”
他微微一笑,“王妃焉知老可是為賞雪而來?”
“哦?”我略略沉思,復(fù)又道:“不為賞雪,那便是賞竹了?東園這竹林委實郁郁,本宮閑暇之余亦頗喜觀之,不意先生竟也有此喜好。”
他緩緩走了近來,幽幽道:“老可亦非為賞竹而來。”
我不禁微怔,再不言語,只緩緩抬目打量于他,卻見他亦正細細看我,目光落在我衣上,眼中忽而有了迷離之色,“菡萏倒是極好的花,只可惜北地嚴寒,不宜種植。”
“先生……”我不知他此語何意,然而心頭卻突突跳了一跳。我穿著一領(lǐng)月牙白錦繡長裙,裙上所繡正是粉白相間的菡萏。菡萏是荷花別稱,一般人只知有荷,又名蓮花,卻極少有人開口便稱荷花為菡萏的,尤其我母親與姨母姊妹名諱一為周菡,一為周萏,姨母當(dāng)上頤妃后,這兩字更成了忌諱,輕易不被提起。我按捺心頭詫異,笑道:“先生倒好眼力,一眼便認出此花名頭。”
他卻瞇了雙眼,淡淡道:“王妃謬贊。老可不過是昔年曾在南國游歷,與此花頗有淵源。”他說罷,拈了拈顎下須髯,突然朗聲道:“言規(guī)正傳罷!王妃,老可此番前來,不為賞雪,不為賞竹,卻是為了王妃而來。”
他言之鑿鑿,我亦心下微動,雖見他行事舉止頗有散漫,然而拓跋朔如此器重于他,或許亦有一番道理。我于是微微側(cè)身,莞爾笑道:“園中風(fēng)大雪大,實在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不如先生隨本宮回殿,再行計較?”
他微微俯身,“客隨主便。”
繡夜早已備上了小火爐,新新的木炭正畢畢剝剝地燃著,見我與妝晨回來,忙迎上來服侍我脫下銀狐絨斗篷,仔細抖去了附著在上面的雪花,這才掛在了壁上。我著繡夜奉了茶水,讓他在大殿稍事等候,自己則回寢殿梳妝收整儀容。
因早起送別匆忙,并沒有仔細著裝。妝晨輕手打散我腦后發(fā)髻,微微思索后將發(fā)絲以藕色絲繩扎束后攏結(jié)成椎,墜于頭側(cè),斜斜插了支綠雪含芳簪固定住發(fā)椎,再拈出一綹發(fā)絲軟軟旖旎垂在肩側(cè),成墮馬髻,爾后配以一枚點翠嵌東珠紅珊瑚頭花。又在面上淡淡勻了些許薔薇粉,描了拂煙眉,唇上一點洛兒殷,貼上壽陽梅蕊,一抹明紅,襯得我整個人登時精神不少。她仔細檢查一番,放下玉梳,唇邊含了一絲笑意,“好了。”
我左右看了看,不由微微赧然,“這發(fā)式……”妝晨今番梳這墮馬髻用意昭昭,墮馬髻不同于往昔我一貫所梳,乃是皇室已婚婦人慣用發(fā)髻,瞧去端莊而不失風(fēng)情,柔婉中得見嫵媚。
她嘻嘻一笑,“現(xiàn)如今咱們王妃可是名副其實了,奴婢琢磨著這梳妝打扮上也要跟上才是。這墮馬髻王妃瞧著可還滿意?”
我微笑頷首,心中不禁想起姨母素日最喜梳這墮馬髻,緩鬢盛飾,釵環(huán)累疊,隨時隨地以最高華的姿態(tài)面對所有人。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眼角傷痕處,不由心下不快,輕輕嘆了聲。妝晨覷我面色不佳,忙笑道:“王妃素日總將花朵畫作眉妝,瞧著久了也膩歪得緊,奴婢倒有個新法子,您瞧畫在此處如何?”
她說著,執(zhí)起畫筆點染絳色顏料便在我眼角側(cè)下方點染勾勒起來,不過一盞茶工夫,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婉轉(zhuǎn)盛放于我眼尾處,花枝軟軟下延,剛好便遮掩住了我頰上傷口,倒似十分自然。我不由大喜,“勞你巧手,這花兒描得如此精妙!”我仔細看了兩眼,“這是……牡丹?”
她垂了手立在我身后,靜靜微笑,“世間萬紫千紅,唯有牡丹真國色,奴婢私心覺得只有這牡丹才配的上王妃。”
我心頭一滯,仿佛還是不久之前那飛揚跋扈的少年一邊揮舞著手中那枚精心打造的發(fā)釵,一邊得意地說,“世間萬紫千紅,唯有牡丹真國色,怎么,我費勁心思為你打造了這傾國牡丹釵,你卻不喜歡么?”我打開梳妝盒,取出那支傾國牡丹釵細細凝望半晌,妝晨卻眼前一亮,“王妃不如換上這釵,倒與頰上這妝更形般配了!”
她說著便取下我發(fā)上那支綠雪含芳簪,拿過我手上那釵穩(wěn)穩(wěn)插入發(fā)中,退后兩步細細觀摩了番,難掩唇邊笑意,“再相稱不過了!”
我微微怔住,然只不過片刻,我站起身攏好衣裳便往外走去,“走罷,別叫客人久等了。”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來(下)
我在外屋椅上坐下,將手靠近火爐暖了暖,妝晨這才依依喊道:“先生請進罷。”
那老者打簾而入,垂首在我面前站定,“老可見過王妃。”
我笑道:“先生請坐。”
他緩緩抬頭,卻在瞧見我的瞬間登時愣住,定定瞧了我片刻,目中若有火焰般跳動不定。我見他一徑魯莽直視,不禁輕咳了聲,又道:“妝晨,給先生看座。”
他這才恍然大悟,忙道:“不敢勞煩姑娘。”爾后退后幾步在椅上坐定,也不言語稱謝,倒毫不客氣左右四顧了番,半晌又道:“王妃屋中布置倒頗是雅致。”
我端了一盞緩緩啜飲,聞言淡淡一笑,“哪里是什么雅致呢,不過是不喜那大紅大綠,裝扮得素凈些罷了。”
手臂微抬間,衣袖滑下,半截水蔥般膩白的手臂登時露了出來。他神色微漾,目光定定落在我臂上那枚通翠的藍田玉鐲上,忽而幽幽道:“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我微微一怔,不禁莞爾,“聽王爺說先生一貫好口采,想來定是通史達政,時時能給王爺忠良之薦。”我頓了頓,掩唇輕笑,“不曾想先生博學(xué),竟連這閨中之物亦知曉得如此通達。”
他卻不以為意,“山野匹夫,難得見到如此通翠的藍田玉鐲,王妃見笑了。”
我亦被勾起了回憶,仿佛還是昔日無憂無慮的世家少女,歡喜地戴上姨母所贈這藍田玉鐲,不由得幽幽道:“這玉鐲倒真是極好的,原也是本宮一位故人所贈,如今戴在身邊,貴重不貴重倒是其次,不過留個念想罷了。”
他眉心卻突地一跳,然而極快和緩了神色,只微笑望住我,并不言語。我稍稍寧定,淡淡笑道:“尚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不敢。”他微微垂首,“老可葉知秋。”
“原來是葉先生。”我點頭,“卻不知先生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他緩緩拈須,悠悠道:“王妃可知王爺已然決意攻打犬戎?”
我一怔,隨即笑道:“疆場之事,本宮不便過問。”
他炯炯望我,目光深沉竟看不穿他心中所想,“那么,王妃總知道王爺為何要攻打犬戎罷?”
我無心兜圈,“先生有何話說不妨明言。”
他點頭,“好,王妃快人快語,老可再要賣關(guān)子,倒顯得矯情了。”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把破碎的絹布,小心呈了上來,“王妃請看。”
妝晨忙接過鋪在我側(cè)旁桌上,我只看了一眼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