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_分節(jié)閱讀_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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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意梳作的同心髻,為了方便鳳冠的佩戴,只象征性挽了低低兩個發(fā)髻,余下大片的發(fā)絲依依披在肩頭,烏墨墨一片,很是莞爾。鬢發(fā)亦不似以往蟬翼,而是梳作了博鬢,攏掩半耳。眉心六點金箔,壽陽梅蕊,分妝間淺靨,繞臉傅斜紅,迤邐至鬢。長眉連娟,微睇綿藐,絳色眼影,依稀可見青黛色的眼線,于眼尾處微微上挑,妝晨巧手,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姣好而略帶飛揚的眼部輪廓。玉簪粉勻面,襯著腮邊兩抹頰紅,嫣紅膩白,脂暈膏染很是相得益彰。唇卻點做石榴嬌,檀紅一點,不同于素日少女妝容的靜雅可人,倒平添了幾分端莊肅穆。細望去,肌理細膩,骨肉勻稱,風髻霧鬢,浮翠流丹。仿佛心頭最深處那根弦悄然撥動,我不禁氤氳了雙眼,怔怔望著鏡中的新嫁娘——這分明是我,卻又仿佛更不是我。
妝晨扶著我在妝臺前坐下,“王妃。”她輕喚,“奴婢再為您梳次頭。”
我緩緩點頭。她便即取過玉梳,開始輕輕梳理我腦后發(fā)絲,口中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酡色漸漸暈染了臉頰,我半覺羞赧半覺好笑,忍不住道:“死丫頭,你從哪里學來這些個歪話?倒挺討得彩頭。”
她忍笑道:“哪里是歪話呢。奴婢幼時見家中長姊出嫁前,喜娘便是這么唱的,此番學來,不過是借花獻佛,王妃若聽著歡喜,便隨意賞賜賞賜奴婢,也不枉奴婢這番心意。”
我正要說話,繡夜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妝晨姊,你可愈發(fā)精乖了,竟變著法兒的問小——啊,不是,是問王妃討賞!”
妝晨抿了嘴依依而笑,忽而又道:“你若不服氣,大可也說出一套彩頭來,若討得王妃歡喜,便得了任何賞賜我也絕不眼饞。”
在她二人又要鬧開嘴前,我伸手抓過散落在妝臺上的幾顆寶石頭花,瞧也不瞧便塞到她倆手中,笑道:“人人有份,不偏不倚,這下可皆大歡喜了罷?”
妝晨尚未開口,繡夜已喜滋滋道:“多謝王妃。”復又扭向妝晨,笑意愈發(fā)盎然:“妝晨姊,小妹借光了!”
“你這丫頭!”妝晨唇邊亦噙了一絲笑意,伸指便戳向繡夜額頭,卻被她笑著躲過,再要嬉鬧,妝晨卻已端正了顏色,“打住!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繡夜聞言,忙忙收斂顏色,垂手依依站到我身側(cè),再不嬉笑。我起身走到榻前坐下,她二人隨即執(zhí)起蓋頭緩緩覆上我的額頭,眼前瞬間墮入一片明紅的天地,再不見其他。我知道,我再不能回頭,一步一步不管多么艱難,亦只能永遠朝著眼前行去。心頭仿佛灌進了鉛,沉甸甸地壓迫著。闔上眼,我心中了然,到了這步,我是真真決意拋下那些已然無法尋回的過往了,我的命運,我要自己握在掌心。
沈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我終究必須活在當下,才有資格期許未來。
耳中卻只聽得外頭愈加熱鬧了,已然人聲嘈雜,亂我心境。不多時,已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在門口停住,我聽到清楚的聲音,他在說:“你們都退下罷。”
心,驀地鼓噪不安了起來,幾乎跳出胸腔而去。門吱呀一聲便開了,朦朧中我看不到妝晨與繡夜,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伴隨著門扇闔起的聲音,嘎然而止,爾后便是令人呼吸維艱的寧懿。
腳步聲,在我面前停下,我聞到他衣上淡淡的酒香。
第十四章 結(jié)發(fā)為夫妻(下)
“宓兒。”
他在喚我。眼前陡然大亮,我抬頭,只見桌上金盤內(nèi)的喜桿動也未動,他卻是以手掀去了我頂上蓋頭,此刻正昂然而立,半瞇著眼,怔怔望我。
“王爺。”我啟唇,溫軟輕喚。眼中的他,玉帶金冠,朱紅錦袍上分明繡著與我衣上同樣的圖紋——
鴛鴦戲水。
酡色一點一點,逐漸侵染上我精雕細琢的容顏。他含笑取過桌上金杯,在我身側(cè)坐下,捉起我手掌將其中一杯遞予了我,我忙雙手捧過,盈然回望于他,依依道:“臣妾雖是弱質(zhì)女流,卻亦懂得禮義廉恥。今夜與王爺飲下此酒,從今而后,蘇宓生是王爺?shù)娜耍溃嗍峭鯛數(shù)幕辍!?br/>
他目中有光亮一閃而過,握杯的手亦不自禁緊了緊,喉結(jié)微動,微一用力便攬過我去,手臂交錯間,已然交頸。酒液滑下喉嚨,有些微地燒灼,我緩緩闔眼,鼻尖充盈著他衣領(lǐng)間清冽的檀香氣息,心神驀地無比安寧,靜和,耳畔他忽而輕語:“本王聽說你們楚朝男女成婚時,都要行合巹之禮,燃龍鳳高燭,雖不解其意,卻因著你的緣故,也一一照辦了,你可歡喜?”
我胸中微暖,感動于他的用心,不由低訥了語聲,“王爺厚愛,臣妾愧不敢當。”
他卻疏朗一笑,收回了手去,結(jié)束了合巹之禮。將金杯放回桌上,他朗聲笑道:“你不敢當,卻有誰人敢當?”說著環(huán)顧四周,唇角始終噙了一抹暖暖笑意,“這紅燭高照,軟玉溫香,倒也別有一番情境,看來南人的規(guī)矩,卻也不盡是繁文縟節(jié)。”
我不由含笑望他,“王爺對南國規(guī)矩禮儀知之甚廣,沿用上又能取其菁華而去其糟粕,臣妾實在心悅誠服。”
聞言,他眉宇飛揚,掩飾不住的歡喜之意在眼中流轉(zhuǎn),忽而湊近我身前,重重聞了聞,奇道:“宓兒身上好香,本王方才便覺暗香盈鼻,然而卻只淡淡,怎么此刻竟愈加濃郁了起來?”
我含笑不語,只依依望著他,見他一意催促,這才緩緩道來:“此香名為茵墀,乃西域所貢,平時香氣甚淡,遇酒則濃,臣妾方才飲酒,故而香氣逐漸濃郁。”
“倒有這稀罕物事?”他訝然揚眉,忽而伸手拉過我身子去,我被動地撞入他寬厚的胸膛,正要呼痛,卻見他已然埋首我頸項深深嗅聞起來。我心頭一緊,身體亦不自覺僵硬,只覺全身血液直沖頭頂,臉頰紅透,幾乎暈染到了耳根。他鼻端溫熱的氣息緩緩熨燙上我細膩的肌膚,有些膩膩的癢,然而更多,卻是無法言狀的奇異感受,一點一點,自心頭緩緩攀升。“宓兒,”他喃喃低語,“為本王寬衣。”
腦中登時轟鳴。我自他懷中退出,怔怔仰望著他,我的生澀令他笑意幾乎溢出眼中,見我不動,又催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還不快些動手?”
我直羞赧到幾乎欲尋地縫而入,而他卻愈發(fā)歡喜,一徑催促,便如孩童耍賴般抬頭挺胸,待我為他寬衣。眼見避無可避,我扭過臉去,用力咬一咬唇,小心翼翼探出手去,顫顫地碰上了他的衣襟,我闔上了眼,然而正當我鼓足勇氣要解開第一顆衣扣時,突來的“篤篤”聲卻驚得我立時收回手去,望向了門口。
“大膽!”他臉色陡暗,鎮(zhèn)聲道,“何事來報?若是無足輕重,定斬不饒!”
門外有瞬間的沉默,爾后一個聲音響起:“啟稟王爺,小王爺突然昏迷不醒,娘娘不知所措,特來請王爺前往做主。”
“什么?!惇兒他——!”他面色劇變,猛轉(zhuǎn)身便沖向門口,只聽“哐啷”一聲脆響,桌上放置喜桿的金盤已然被他撞翻在地,喜桿滴溜溜滾出老遠,然而他看也未看一眼便拉開門,一把扯住傳信之人的衣襟道:“惇兒可是舊疾再次復發(fā)?太醫(yī)可在?”
是穆昌。只見他面色慌張,搖頭道:“小人不知。”他說著,探頭看了看我,眼神頗有不安,低低又道,“娘娘焦急不已,又……不便來此,因此才命小人火速來稟王爺,請王爺親往做主。”
拓跋朔一把搡開穆昌,扭頭看我,眉頭緊蹙,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然而終究沒有開口,轉(zhuǎn)身徑直去了。那穆昌隨即跟著離去,二人腳步匆忙,很快便消失在廊下。
一切發(fā)生地太快,我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yīng),只怔怔地望著他絕塵而去。臉頰上的熱度已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卻是徹骨的冷寒,有莫名的酸澀浮上心頭,我低下臉去,卻見門邊角落里一處物事金燦燦地失落著——卻不是喜桿是什么?我上前撿起,攏入懷中,屬于金屬的冰涼在我溫熱的手心一點點蔓延。
他竟然,就這樣離去了。溫言軟語猶然在耳,轉(zhuǎn)眼卻已是人去心涼。
我頹然起身,不防身后卻突然響起明顯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我猛然回頭:“什么人——?!”
尚未來得及看清闖入者的面容,一記手刀已重重劈落我頸中,瞳孔在瞬間收縮,未及驚呼,劇痛已驀然襲入神經(jīng),眼前一黑,我軟軟倒下,再無知覺。
第十五章 霜刃未曾試
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軟乏不堪,半點動彈不得。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只覺鼻端充盈著酸腐的惡臭,一陣一陣直令我惡心欲吐,然而,卻也終究因此而撿回了意識。我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四顧——這是哪里?
入目所至,皆是一色的烏蒙蒙。我狠狠閉了閉眼,待視力漸漸恢復后再緩緩睜開,只見壁上一扇小鐵窗透著微薄的光亮,照著腳下方寸之地,卻也足夠我看清四周:墻壁皆石塊所壘,并不平整;地上有灘積水,顏色已然發(fā)黑,周遭四散著腐臭而潮濕的草料,沖鼻欲嘔。石屋棺槨一般密閉,唯一的出口是一扇木制的大門,然而門上一只明晃晃的大鐵鎖卻明確地昭示了我現(xiàn)下的處境——身陷囹圄。
我心下恐慌,不知離我被劫迄今已過了多久,瞧不見日頭,更不知今夕何夕!腹中饑渴難熬,身體更是軟乏無力,只稍一用力,額上冷汗便涔涔而下。我伸手扶住墻壁,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坐直身子,不過這樣小小一番動作,卻已令我氣喘不已,仿佛遭人強行撕裂般,胸口更是一陣劇痛。我按捺不住洶涌而至的氣息,猛伏倒在地便咳嗽了起來,直咳地天旋地轉(zhuǎn),眼前陣陣發(fā)黑,連推門而入的腳步聲亦未曾聽見,直到一雙穿著獸皮靴的腳正正停在我的眼前,我才猛然收回神智,抬起頭來——
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俯視著我,長滿絡(luò)腮胡的紫紅臉龐扭曲著,眼神很是憎恨與不屑。見我抬頭望他,他一腳便踢在我的肩膀上,以著生澀的南話惡聲惡氣道:“楚朝的公主,你也有今天!”
我被他踢地摔倒在地,右臉頰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石磚上,直撞地我腦中一陣眩暈,不禁痛呼一聲,伸手捂去。一絲火辣辣的痛登時蔓延開來,掌心已是一片濡濕,然而來不及顧忌臉頰的傷口,更快的劇痛卻驀地自腦后傳來——那男人一把揪住我滿頭青絲迫使我半抬起身子,與他面目相對,恨聲道:“拓跋朔加諸給我的羞辱,我要加倍地還給他。你,若不是你,本王怎會遭被擒之辱!”
臉上有熱熱的液體順頰而下,滴落在地上,觸目驚心的赤紅,很快便沒入泥中。我冷笑,勉力扭過臉去,只以眼角余光瞄他,他一臉憤恨而不知所措的模樣更是令我?guī)缀跣Τ隽诵姆危叭裟阋詾樽チ吮緦m,便可以打敗拓跋朔,那么你太愚蠢了。”我渾然不怕他愈發(fā)陰沉的臉色,只一徑激怒于他,“盡管去要挾他罷,本宮保證你的下場會比上次悲慘十倍、百倍、千倍!”
他怒而抬手,一把便將我重重扯到面前,目眥欲裂,如一頭狂怒中的野獸般吼道:“不可能!你是拓跋朔寵愛的女人,他不會不顧你的死活!”
他口中的酒肉腥臭和在氣息里噴薄而出,直令我反胃不已,我嗤笑道:“你覺得本宮值多少代價?可不可以讓拓跋朔如你一般寫下降書,從此臣服于犬戎?”
我語氣極是不屑與諷刺,然而他卻瞇了雙眼,“本王正有此意。”
我懶懶闔眼,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