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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馬上,不能再容忍。
拓跋朔,拓跋朔,我沒有辜負你的信任,我將惇兒照顧得很好,我生下了我們的恪兒,可是你,可是你呢?你會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信任?
會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第七十章 猶解嫁東風(上)
刑囚漠歌后不過十日,允禎便為我打探到了拓跋朔的消息,拓跋朔此時根本不在天水,而是在高句麗都城丸都城。
“宓兒預備如何行止?”允禎輕聲相詢。指尖拈著那薄薄的一封信箋,“如若我的判斷沒有錯,思賢王目下只怕根本還不知道你的下落,倘若被有心人從中挑撥,關(guān)心則亂……”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初時只以為拓跋朔不能親來接我,情有可原,我并不相信也完全不認為他會為了熙華將我母子置之不顧,即便他果真對高句麗施以援手,也必然是如漠歌所說,擔憂新羅國坐大,吞并高句麗,漠國唇亡齒寒。而且新羅……我腦中一震,驀地想起那余容郎君給我的那把妝刀。昔真靜,昔真靜……昔乃是新羅國的國姓,那余容郎君豈非便是新羅國人?他與皇后多有私相授受,那么新羅國與拓跋安必然是一丘之貉,如若果真如此,拓跋朔出兵助高句麗御敵倒確是在情在理!
然而倘若漠歌果真是奉了拓跋朔的命令前來,拓跋朔必然也與靜竹一行碰過面,以靜竹的聰慧不可能不對他說出我先前對漠歌的疑心,拓跋朔又怎么可能派遣漠歌前來接我?所以漠歌的突然前來極有可能趁著拓跋朔近來忙于戰(zhàn)事,自顧不暇,截了允禎的來使并冒用拓跋朔的名義前來接我。而拓跋朔也自然并不知我身在何處,是否平安,只怕仍是一頭霧水擔憂我母子安危!
我心煩意亂地分析思考著,不知不覺已飲盡了手中的茶湯仍不知所覺端著茶盞,允禎伸手將茶盞接了過去,溫聲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回去?”我怔怔重復,抬眼便見他靜靜望我,眸中閃動著懇切的情緒。我確是心動,如果由楚朝出面護我回去自然是最好不過,否則我冒冒然帶著兩名稚子回返,一旦有何紕漏豈非是絕了拓跋朔所有退路?
允禎頷首道:“對。我會安排親近侍衛(wèi)帶兵一路護送,保你安危。”
“要走,我得帶著他一起。”我淡淡道,平靜以對允禎眼中的疑慮,“你布了那個局勝在出其不意,仔細一想便知破綻之多。漠歌初來楚朝,又是孤身赴宴,如何能夠在那樣短的時間內(nèi)安排人手混入禁宮內(nèi)侍之中伺機行刺與你?”
允禎赧然一笑,抬手揉了揉鼻梁,再深深望我一眼。“我也是關(guān)心則亂。”頓一頓,又道:“我雖不能肯定那位漠將軍究竟是存了怎樣的心思,不過宓兒的反應卻很有些欲蓋彌彰……我以為我對宓兒了解至深,所以才大膽作主。不過……”他說著若有所思得望我一眼,“我瞧著他對你,倒也是忠心耿耿。當時的情形,他若對你存有二心,不會半點防備不設(shè)便進宮赴宴。那日我設(shè)計擒他,也是險中求勝,倘若他早有準備,只怕非但擒他不住,還會逼他狗急跳墻,對你不利。”
我淡淡一笑,自然瞧出了他眸中的疑問,只是我與漠歌之間的淵源說來話長,我也并不打算細細說與人聽,何況說了,他人也未必能懂。想到此刻心底亦不由微微發(fā)冷,到如今漠歌的心思只怕我自己也是不能完全猜透的。他許是很近,也許是很遠,然而當他跋涉千里來到楚朝見我之時我心底最先涌上的不是欣喜,不是感動,而是隱隱約約的猜疑,那一刻我便明白,即便他的初心不曾改變,我與他也無法再回到初時模樣。我的初心早已變了。
允禎猶疑了片刻,問道:“你確定要帶他回返?”
我微微頷首,支頤望著前方不遠處小案上一尊純金嵌綠髓紅寶麒麟香爐,深深吸了一口裊裊升起的瑞腦香氣,腦中頓覺清明。“有些事,我必須弄個清楚。”
我起身緩緩向窗下恪兒的小搖床處走去,俯身望著恪兒黑水晶般熙亮的眼瞳。“恪兒……”我輕聲喚他,俯下身去輕輕將裹著他的錦衾撥到一邊,再將他抱了出來。
恪兒窩在錦衾中本只穿了一件繡雙魚戲水的湖綠色云錦肚兜,脖頸上幾串珠玉掛飾,除去允禎所贈的長命鎖外,更有五彩絲絳墜著的護身符兩道,卻是我去探望姨母時,姨母悉心所贈。手腕與腳腕上各一對純金嵌寶石鐲子,形如云龍首尾相接。手上一對鑲嵌紅寶,腳上一對卻是鑲嵌藍寶,皆纏繞有五彩絲縷,名為辟兵繒。因著春寒未盡,尤其恪兒的體質(zhì)并不太好,秀蓮很快便抱過一件鑲絲棉里子的撒花朱錦小褂來給恪兒穿上。那褂子有意做得大了,穿上直能到了恪兒的膝蓋處,再套上一雙嵌赤金絲虎須,紅寶虎睛的琥珀色虎頭絲履。恪兒膩在我懷中很是愜意地掙著身子,肉呼呼的小拳頭隨著口中咿咿呀呀的叫聲一下下?lián)]舞著,小腳也是不停地踢蹬,仿佛不知有多歡喜。
“有些事?宓兒,我不想你擅自冒險。”允禎也走了過來,探首望著恪兒,欲言又止。他伸手握住恪兒肉肉的小拳頭,輕輕揉著,然而眼神卻是漸漸柔了起來,似極了昔日延佑殿前那汪玉帶池水,清波微漾,靜雅宜人。
我牢牢環(huán)住恪兒不甚安分的小身子,淡淡一笑。“你也說了,他對我,始終是忠心耿耿。”
允禎微微點頭,然而面上卻終是若有所思。“允禎。”我忽而輕喚,然后,清楚地看到他清瘦的肩膀簌簌一震,幾乎是立時抬起臉來望住了我,滿眼的不敢置信。“宓兒?”
我的手掌在恪兒溫軟的臉頰上輕輕揉了揉,而后慢慢將他送到了允禎懷中,望著允禎訝然伸手接過,將恪兒抱在懷中,我幽幽道:“目前底事未明,恪兒又還小……我……不能帶著恪兒一起回去。”
允禎將恪兒摟在心口,聞言幾乎是立刻問出聲來:“宓兒你——你是說將恪兒留在我身邊?”
他語氣中的錯愕與震驚不容置疑,我莞爾一笑。“你一定會好好保全我的恪兒,對罷?”我說著微微垂了眼眸,轉(zhuǎn)身走到窗下立著。耳聽得允禎跟了過來,我不語,只聽他清淺一笑。“宓兒,恪兒是你的兒子。”
只這一句,便足夠了。我仰首望他,他微微蹙了眉頭。“那……拓跋惇呢?”
我探出手屈起兩指在雕花窗棱上輕輕扣著,聞言只是淡淡一笑,輕輕搖頭。“宓兒,你跟從前當真不一樣了。”允禎自然是明了了我的意思,一時有些恍惚。“不過,我很歡喜你仍愿信我,盡管這份信任已經(jīng)不再完整。”
不再……完整……
我心頭微微一痛,然而卻也知他說得果真不錯。倘若我能完全信他,便會將惇兒一并安心交代給他,而不是只留下恪兒!我?guī)Я藧獌鹤撸热裟軌蝽樌业酵匕纤罚匀豢梢栽賹喊舶踩恿嘶貋怼?墒翘热舨荒茼樌业酵匕纤罚只蚴鞘苋藪吨疲辽傥胰员H怂粭l血脈!
經(jīng)歷了這許多事我但明白了一點,漠歌也好,允禎也罷,他們的心意再也不是我能夠全盤接受的,倘若拓跋朔因為受了新羅之累自顧不暇,楚朝趁亂分一杯羹,惇兒留在允禎手中,必然是拓跋朔的一大負累!惇兒不是我的親生子,倘若兩國有所紛爭,允禎根本不會顧惜他!
可恪兒不同。恪兒是我的親生孩兒,我知道允禎必然會保他周全,那是一份故人之情,甚至他見到恪兒更會念起我的種種,或許會使一些復雜的事情變得簡單許多。不留下惇兒是我的自私,抑或是我潛意識中對拓跋朔的信任作祟,我堅信我一定能夠毫發(fā)無損地回到他身邊,帶著惇兒一起。如若,我果真信錯了命,那么我與惇兒共進共退,共存共亡,也不枉他叫我一聲母妃,母子情誼一場。
允禎將恪兒交給了秀蓮抱著,而后將秀蓮命退,我靜靜望著他來回走動了幾步,再次停在我面前。“宓兒,我此生唯有一愿,在你我有生之年……”他深深望我,眼眸中是我再再無法忽略的情深意重,不知是否空氣太過濕潮,我無法避開他糾纏的視線,眼眶中竟覺微微濕潤。
“什么?”
允禎輕輕一笑,側(cè)身望向窗外遼闊的一片云淡天青。“唯愿在你我有生之年,永如從前。”他說著轉(zhuǎn)身望我,眸中的溫柔一波一波,幾乎將我沉溺。“宓兒,能答允么?”
永如……從前!我心頭大動。抬手輕輕按壓住鼻梁,生生將淚意逼退。倘若我不是楚朝的公主,他也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我與他即便落生草莽,是否比現(xiàn)在也能好過許多?沒有那樣多的家國利益,沒有那樣多的分分離離,是否可以如這世上任一對民間夫妻一般守著貧賤也能相守到老?
“允禎,留恪兒在你身邊,你知道我還有我的用意。”我輕聲說道,“若王爺順利平叛歸來,必然會感激皇上對恪兒一番疼惜照料。”話已至此,多一分則過。我望著他清瘦的側(cè)影,一時微微哽咽,再不能言。
他伸過手來輕輕握住我的手掌,昔日熟悉到令我心痛的溫熱透過掌心的紋理緩緩蔓延,漸至心房。我沒有掙脫。允禎靜和一笑,屈指拂向我的眉心,一瞬間我竟仿佛墮入了無邊無際的回憶之中,我仍是初初及笄的懵懂少女,他亦是溫潤無雙的清雅少年,他望住我,我望住他,一切都是那樣的圓滿,剛剛而好,沒有先來,沒有后到,更沒有那許許多多的翻云覆雨手,撥亂我與他的命盤。
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而圓滿,讓老天羨妒。
“你變了,宓兒。”允禎靜靜微笑,慨然嘆道:“這樣說其實不公,我們都變了。從你認下公主的身份迫使允祺下位,助我逼宮那刻起,我就知道,從前那個嬌憨純真,總是黏在我的身邊一聲聲喚我‘允禎哥哥’的小宜男已經(jīng)不再了。可是,我總是不甘心,我總還在妄想能夠憑我微薄的力量去改變些什么,我讓對月帶你回來,我不騙你,我確有我的私心。”他緊了緊我的手掌,手臂微一使力便要將我擁入懷中,卻被我猝然揚手抵在了肩頭,我微微后退拉開了與他的距離,然而搖頭,極輕,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一怔,很快苦笑了笑,慢慢松開了我的手掌。“我不是允祺,我不會逼你。”
我垂首不語。允禎輕輕吐了口氣,又道:“其實一切都是天意。宓兒,你可記得你及笄之時我送你那支萱花簪?我親手為你簪入了發(fā)中,那一刻的你,完美的就像一尊小小的神祗,令我極欲親近卻又不忍褻瀆!后來允祺的出現(xiàn)中斷了一切,我或者是應該怨懟他的,可是深心里我卻有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如釋重負。我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不可以,我不能在你尚未成為我的妻之前就對你——”他硬生生地咬了咬牙,用力地轉(zhuǎn)開了臉去,呼吸也似粗重了起來。“后來的事,不必我多說,我這一生最歡喜的事與最悲傷的事僅僅錯隔了一個夜晚!宓兒,那時你心中必也是怨懟我的罷?允祺都能強留了你下來,我卻只能懦弱地躲在太廟抄誦經(jīng)文。我知道了那轎中坐的是你,可那又如何?我仍然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被送走,我連喊你一聲‘宜男’的勇氣都沒有。”
“都過去了!”我見他情緒已然隱隱失控,更兼這些過往的事再由他來復述一邊,于我亦是一場舊事心傷,忙出言勸慰。
他卻搖頭,闔了眼將臉埋入掌心,饒是如此我也瞧得清清楚楚,他眼角的一點微潤。“我總將一切錯失怪罪在天意上頭,我方才又將一切錯失怪罪在了天意上頭——宓兒,宓兒,其實是我自己懦弱,想要卻又要不起,是我的錯,你我走到如今這一步,全是我的過錯!”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連連搖頭。“不,不是你的錯。”見他抬起臉來怔忡相望,我猝然幽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允禎,誰都沒有錯,無論是你